秦凤仪道,“桂地山蛮很自信哪。”
冯将军道,“大概是信州之失令他们不安了。”
秦凤仪淡淡,“不安还在后头哪。”问傅长史,“这些天城中如何?”
傅长史道,“我军从不侵扰百姓,便是城中百姓家财地产,该是多少还是多少,只是到衙门重办个文书便是。这些天还在修城墙,因着每天有工银可领,山蛮也很乐意干。他们这里山上亦有茶树,我从凤凰城请了几个懂行的茶农教他们管理,再者,与他们说了三年免税之事。现下城中虽远不能与凤凰城相比,但他们的日子较之先前信州左亲王主政时,要好上不少。百姓们么,只要是太太平平的日子,且较先时要好,他们便只管自己过日子的。倒是抓了一些不大安生的一些山蛮族中的小头领。”
秦凤仪微微颌首,与他想的差别不大,问,“孔宁这些天可还安稳?”
傅长史道,“颇是安稳。”
傅长史不禁道,“此次,殿下身边倒是多了不少生面孔。”
秦凤仪道,“我去京城这一趟,有些人是我请来的,咱们打下信州,原不是想着交趾互市之事。阿重是我自户部挖过来的,互市之事就由他来主持,这回我带他来信州走一走,也让他熟悉一下。另则还有些亲朋、宗室,咱们南夷正是用人之计,我带他们一道看看。除了信州城,余下县城,我也要走一走。”
秦凤仪补充一句,“他们的住宿得安排一下。”
傅长史道,“王宫里屋子有的是,知道殿下要来,臣已令人提前打扫出来的。”
秦凤仪点点头,便不再多言,掀起车窗纱帘,一路看车外街景,见虽有军队巡逻,百姓们来往出行并未有不便之处。而且,城中还算热闹,秦凤仪道,“就是破旧了些。”
傅长史笑,“这已是不错了。”
秦凤仪问,“山蛮中有没有选出个有德望的明理之人来。”秦凤仪说的明理之人,就是说,肯归顺于他的人了。
傅长史道,“有一位长者,名唤李长安,很是通情达理,在山蛮平民中亦有威望。”
“他们的名字与咱们汉人一样啊?”
“是,他们其实都是汉姓,名字亦与汉人无甚差别。”傅长史道,“山蛮虽则是以族群聚居,其实,也经过了一些汉文化熏陶,故而,名字多是从了汉姓。而且,山蛮中也不只是一族,这里头,又分了许多种族,臣看下来,光是咱们信州城,山蛮若是细分,足有三十多个种族。”
秦凤仪抚额,“听着都头晕。”
“他们纵是同一族,也有不同分支,这个说来便复杂了。”傅长史不愧才子出身,不过两个月,便对山蛮的文化有了相当深入的了解。
秦凤仪不由问,“这么多族群,就这么一位乐于归顺的长者么。”
“那倒不是,先时山蛮左亲王那一批的亲贵倒灶后,如今他们日子好过,都乐意归顺殿下。还有几人,只是不如李长安稳重。”傅长史道。
“你记着提醒我,回城后见一见这些山蛮的新头领们。”秦凤仪道。
待回到王宫,秦凤仪只是略说几句,便令大家各去安歇了。秦凤仪这几天亦是车马劳顿,到了王宫,先泡了个澡解乏。秦凤仪洗澡出来,傅长史已是在外侯着了。秦凤仪一看便知是有要事,擦干头发令傅长史进屋说话。傅长史还给秦凤仪使个眼色,秦凤仪打发了侍从,问傅长史,“什么事?”
傅长史还谨慎的出门瞧了瞧,见侍从站的挺远,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直接说,而是取了案间笔墨,悄悄写了一行字。秦凤仪一见这行字眼睛就亮了,原来,秦凤仪走后,傅长史整理山蛮王的机密文书时发现的,山蛮王在大山里竟然有一处银矿,还有两处铁矿。
傅长史发现这事,都没敢跟第二个人说,一直憋到秦凤仪自京回来,此方亲自过来秘禀秦凤仪。
秦凤仪看过这行字后,取了傅长史手时的笔,写了一行“暂莫声张”。
傅长史点了点头。
秦凤仪算是知道为什么在大军打下信州城后,桂地山蛮还要着人强攻,试图夺回信州城,怕为的也不只是这座城,恐怕还有这几座矿的事吧。
秦凤仪极力平复着呯呯直跳的小心脏,轻声问傅长史,“我走时让你查的凤凰纱的事,可查清楚了?”
傅长史道,“唐宁乃山蛮左亲王心腹,我问过他,他说来是桂地山蛮王打发人送来的,的确也找到了这纱的记录,我又提了几位左亲王近侍问过,唐宁所说,的确为真。这纱,我悄悄的同方宾客打听过,方宾客说,凤凰纱向来是皇家专用,便是咱们织造局里,也从不敢织这样图样的纱的。”
秦凤仪垂眸思量片刻,便道,“此事暂且按下,以后再说吧。”
秦凤仪道,“细与我说一说,现下城中山蛮的情况,尤其是几位山蛮中比较有威望的。他们先时都是做什么?”
傅长史道,“先时臣与殿下说的,山蛮里亦有不同的种族,他们这几支,多是不得势的,在左亲王主政信州时,做的是些低下劳碌的差使。”傅长史一说,基本上都是,活干得最多,然后,还最受欺压的那一群。
秦凤仪唇角一翘,“这也是风水轮流转了。”又问他们现下都做些什么事。现下城里也没什么工作,最主要的工作便是修城墙,因着每天干活管两顿饱饭,还有几十个铜板拿,山蛮现在干得很是起劲儿。
秦凤仪想了想,“这还不够,想要他们忠心不二,就要让他们的利益与咱们的利益捆绑在一处。”
傅长史正想细听秦凤仪的意思,秦凤仪却未再多言,只是与傅长史道,“晚上的席面儿丰盛一些。”秦凤仪头一天来信州城,晚上必要开宴的。
傅长史一向是个嘴毒的,道,“刚进城时臣便想说,又担心叫人听到多心,瞧着跟随殿下过来那些个贵人们,面色可不是很好。”
秦凤仪随口道,“他们在京养尊处优惯了的,在凤凰城又是样样便宜,这一路上自然觉着不大适应。我相信,会有改观的。”
结果,秦凤仪这话说的很自信,然后,待他自信州起程巡视各县时,跟他来信州的宗室足病假了三成。都是叫给吓的,老天爷,信州已是不能想像的穷山恶水了,想想信州辖下的县城是什么情形吧!许多宗室便是自己先祖封地寻常地界儿,也没有这般穷山恶水的啊。大家来南夷,甭管是为的什么,总之不是为的吃这种苦头啊!
襄阳侯父子倒是没走,只是,宗室里这许多的病遁,令打头的襄阳侯极没面子,还得硬着头皮给这些不争气的东西圆场,“兴许是头一遭出远门,他们有些水土不服。”
这话假的,饶是依襄阳侯的脸皮都禁不住微微发烫。
秦凤仪却是微微一笑,大度且宽容道,“我想也是,那便让他们留在信州城吧。”
望着秦凤仪这种几乎称得上圣洁的微笑,襄阳侯心下却是不由一凛,暗叹,这位殿下果真好手段,简直是不费吹灰便刷下了这些人去。
第354章 坑三
秦凤仪来信州的晚宴准备的相当丰盛, 傅长史等人瞧着宗室与豪门子弟那一通大吃大嚼,都有些傻眼。无他,这些人因为出身的缘故, 很有些眼睛长在头顶上, 而且, 因国承平日久, 这些家伙们更是各种规矩礼数,行止必要优美,言语必要斯文, 饮食必要食无言, 哪里有这种像八辈子没吃过饱饭的样儿啊。
这要不是他们跟着秦凤仪一道过来的,如傅长史等人就依这些人吃饭时狼吞虎咽的糙样就得说,这是哪里来的骗子吧。
不过, 还真不是骗子。
之所以这般, 吃饭有些急了些, 主要是, 路上太艰苦了。而且,要是在别处,如此艰苦这些人哪怕面儿上不说,心下必然要抱怨的。这此次与秦凤仪来信州不同,路上是吃的不大好,但秦凤仪与大家吃的都一样啊。论身份论爵位,秦凤仪比他们高出三座山去。秦凤仪也是这样一样的伙食,故而, 哪怕这些家伙们都觉着此生从未挨得这般辛苦,却是满肚子的苦楚无处诉去。而今好容易有顿好饭吃,他们倒也想顾一顾形象,只是,闻到这精烹细调的羹食之美,便是心理上想作一二矜持,身体却做出诚食的反应,如襄阳侯都是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不过,襄阳侯还能把持的住,但,襄阳侯之子就很实在的在秦凤仪举杯后,大吃大嚼起来。主要也是,跟随秦凤仪南下的,多是年轻人,像先时雍国公那样充大辈的也不过五十岁左右,当然,这种已是被秦凤仪撵了回去。如现下爵位最高的襄阳侯,现下不过三十几岁,未至不惑之年,他家长子也不过十七岁。路上还曾嫌饭食不好,初时根本吃不下营中饭菜,襄阳侯未曾多理,饿了两日,这位襄阳侯世子就啥都吃得下了,而且,吃得挺香。如今来了信州城,见这满桌鱼肉,原本该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贵公子们,个个吃相堪比饿死鬼。襄阳侯都觉着脸上辣辣的,好在,秦凤仪很照顾他,似是明白襄阳侯心中所想,对襄阳侯道,“孩子们平日里不常出门,怕是头一回吃这样的辛苦,慢慢历练就好了。”
襄阳侯道,“他们一个个,小的也比殿下小不了几岁,殿下在他们的年纪,已是举人功名了。都是在家里娇惯的太厉害,跟着殿下,耳濡目染,便能有所长进。”说着,举杯敬秦凤仪。
秦凤仪与襄阳侯饮了一盏酒,酒宴之后,大家各自安歇不提。
秦凤仪并非直接就从信州起程巡视各县,他这人喜欢逛街,来了信州,必要在城中走一走,逛一逛的。这回,便是苍家兄弟做陪,秦凤仪还与苍家兄弟说了说对他俩的任命问题,秦凤仪道,“知府是正五品,若是提你们,吏部那里得有话说。故而,你二人,一人为通判,一为人同知。待知府到任后,你二人辅助知府,必要治理好信州才好。”
二人连忙正色应了,他二人不过进士功名,不过,投靠秦凤仪投靠的早,当然,算起来也不很早,去岁佳荔节过来的。但相对于当初傅浩的大别扭不同,这兄弟二人,年轻不说,当初就是奔着秦凤仪去的。秦凤仪对他二人亦是不薄,秦凤仪那会儿身边人少,这俩人一到,固比不得赵长史、章颜、李钊、方悦等人,但,征信州之战,秦凤仪便用了他二人。待信州打下来,安民抚民,亦多交待了他们。如今这不,正六品的同知通判都到手了。
苍家兄弟焉能不愿,他俩觉着,虽则不是在秦凤仪身边,但以后征桂州,信州便是大后方,信州的重要性不方而喻,何况,还有与交趾互市之地,亲王殿下也是准备开了交趾境的。今令他二人留守信州,而且授予实官实职,可见对他二人的信重了。
秦凤仪又问起近些日子信州城的事来,苍岳道,“信州城刚刚收复,因要修城墙,颇有些商贾过来。修城墙的事倒没什么,有些道路实在不大成,也一并修了修。只是,也有些商家过来想低价收购山蛮人的茶山桑田。这还是在到衙门办理过户手续时,才知道的。哎,信州城不知咱们那里的消息,现下茶山桑田最是值钱不过,我们与山蛮里一些有德望的长者说明此事,他们方不再轻易出售这些田产了。”
秦凤仪想了想,道,“若我是商家,必然要先立下契约,付出一大笔定金。倘是山蛮毁契,必然要双倍赔偿定金的。”
苍岳笑道,“大人神算,商贾精明,更是无耻,他们契上约定,一方毁约,十倍定金偿还。”
秦凤仪当下脸就沉了下来,苍岳道,“不过,有官府出面,那商贾还是识趣的,只是收了两倍定金,这事便罢了。”
秦凤仪道,“你们做得对。商贾趁着信州百姓消息不灵通,过来收购茶山、桑田、树木,这无可厚非,商贾逐利嘛。但,咱们若是想彻底收信州百姓之心,唯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让这些百姓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明白,跟着咱们,比以前跟着那什么左亲王,更有好日子过。他们自然忠贞。”
苍岳道,“他们虽则有茶山,却多是野茶,以往未当回事。桑田倒是打理的不错,却不通纺织。我们自凤凰城请了些懂行的农人工匠,慢慢教给他们如何打理茶山,还有缫丝、纺织之术,如此,他们以后日子肯定不会难过。”
秦凤仪问,“左亲王的田产山地都整理出来了吗?”
苍山取出一幅舆图,另一匣子田契地契,同秦凤仪说起左亲王的产业来。当初左亲王的库大家分了,秦凤仪不过取二成,剩下的八成,大头是军中的,如苍家兄弟这样的文官,也颇得了一注横财。秦凤仪如今看着这些个田地山头,直接给大家又分了分,秦凤仪留下了些田地,要知道,左亲王可不是不懂行的,自从南夷的茶值了钱后,他的产业里颇有几处不错的茶园,这些茶园,秦凤仪一处未留。另则山头、桑田之类,连带在凤凰城守城的的章、赵、李、方、阿泉族长几人,也每人得了些田地,只是不能与参与信州之战的诸人相比罢了。苍家兄弟自然也各有各的产业,秦凤仪与他们道,“这些田地,三年后,该怎么交税怎么交税,别来隐田那一套啊。”
苍家兄弟连忙道,“臣等万万不敢如此,岂不辜负殿下信重之恩。”这二人原以为,左亲王的田产自然要归亲王殿下的,没想到,亲王殿下却是连这个都分了。纵是苍家兄弟出身世宦门第,而且,他们这样的年纪,自然是理想高于物质,但,秦凤仪此举,无疑令他们更生出几分追随之心。
这分田地的事,秦凤仪是交待给傅浩办的,傅浩是个直性子,感慨道,“殿下委实大方的很。”
秦凤仪道,“你们跟我辛苦一场,将士们拿命换来的,待打下桂州,还有更好的。”
分田地不过是小事,秦凤仪虽则没自己做过生意,但自小跟着秦家夫妇养大,秦家夫妇委实是未想过,以后让秦凤仪去恢复皇子身份的。倒不是不想,只是夫妻二人很有自知知明,再者,他二人拿秦凤仪当命根子,断舍不得秦凤仪涉险的。而且,秦凤仪自小到大,也没表现出什么英明神武的个性来,反是越长越纨绔。所以,秦老爷玩命的给儿子挣家业,没少同儿子念叨生意经。秦凤仪没做过生意,于人情世故上却是很有些眼光的,虽则征信州啥的,有不少譬如“为国征战”之类的光鲜口号可讲,可归根到底,得叫手下人得到实在好处,这样,他们方能继续效力。若是指望着朝廷那些个仨瓜俩枣的,谁肯卖命啊!
再者,田地之事,便是秦凤仪都拢在自己手里,这些田地得有人种啊。信州人口委实寻常,这也就勉强叫个州吧,而将这些田产分赐部下,得了田产的想有收益,必然要着人耕种。便是不愿耕种的,随便他们买卖,接手之人,必也要耕种的,反正,这些在籍田产,田税必要有人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