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声音自牙缝中挤出来,将一支令箭递出去,“当诛!”
副将领命去了。
只是,他刚出门便叫六皇子的人请了去,六皇子消息亦是极快。副将正是发愁呢,便是有令箭,一旦对镇南王的军队开战,以后清算,找人顶缸,他可没有裴家的关系。何况,镇南王善战之名,天下皆知,叫他一个副将去与镇南王开战……关键是,这姓裴的到底是哪颗洋葱头啊,就让老子去送死!照照镜子,你配么!一见六皇子,副将立刻半点儿不隐瞒的将此事与六皇子说了,连带自己的担忧,副将一并讲了。副将道,“虽有禁卫军十万,但,镇南王机谋善战,又是亲王之尊,这样问都不问一句便对镇南王开战。此事关系重大,下官不敢不回禀殿下……”
六皇子大怒,一则是怒裴焕不将他放在眼里,竟然问都不问他一句,便要对镇南王下手!二则便是这姓裴的想作死,自己只管死去,竟还要连累他。六皇子怒道,“荒唐!镇南王乃我王兄,父皇在此,镇南王来给父皇请安,便有人想诛杀皇子!”立刻过去与裴将军一番理论。
六皇子自小便不是个好缠的,裴将军却也是大皇子的心腹,而且,只看此人能发下令箭,便知此人心思委实狠毒。六皇子怒道,“在我父面前,我断不能你诛杀皇子亲王!”
“镇南王无谕擅离封地,已是叛逆之身!”
“便是三司,也没有不问而诛之事!”
还有江西的官员劝着,再者,问都不问一声,便对镇南王的军队动手,这无疑是要逼反镇南王的。你要是有本事拿下镇南王,咱们也就不说什么了,可,南夷兵一向擅战,镇南王战功更是名震天下!关键是,他娘的,我们江西离南夷不过七八日路程,你敢对镇南王出手,咱们这些人能不能活着走出江西都得两说,脑子长屁股上了吧!还是新任江巡抚道,“不妨请镇南王孤身入城说明情况,这样不致冒犯镇南王殿下。”
六皇子斜睨这江巡抚一眼,心说,又一个发梦的。
六皇子道,“不如裴将军、江巡抚一道与本皇子迎镇南王兄入城。”
二人立刻面现犹豫,六皇子冷笑,“怎么,镇南王亲王之尊,还不够你等亲迎?”
二人连称不敢,江巡抚道,“臣随殿下出迎镇南王,毕竟城中兵马要由裴将军调度。”
“迎镇南王而已,何需兵马调度?”六皇子道,“我把话放这里,镇南王若是心怀歹意,南夷兵马数十万,咱们这里才有几人?”看裴将军一眼,六皇子讥讽道,“蠢才!你竟然要对镇南王用兵!我看你是要把我们都连累死!”把二人臭骂一通,六皇子趾高气昂道,“我堂堂皇子之尊都不惧,你们倒比我这龙子凤孙都要金贵了!”
六皇子随便几句便把二人挤兑的不成样子,二人心说,便是随六皇子出城,料镇南王也不敢如何!镇南王的确不敢如何,镇南王不过是一点儿没客气,挟他三人率大军入城而已。
六皇子路上还一幅与秦凤仪不共戴天的坚贞模样,怒道,“我好意出迎,王兄这是做甚?”
“不做甚?听闻你假传圣谕,私囚亲王,我就是过来看一看,你们哪里来的这般胆量?”秦凤仪还肯理一理六皇子,如裴将军,刚要大骂,立刻给秦凤仪侍卫一顿嘴巴子抽掉满嘴牙,再说不出话来。江巡抚见状,当即噤声,不敢多言。
秦凤仪进城先把六皇子带来的一干人,连带六皇子、裴将军、江巡抚一并都给软禁了,再召文武诸人议事,连带着三皇子、严大将军、前江西巡抚都放了出来,秦凤仪先对三人道,“陛下在江西遇难,你们自然罪责难逃,但要说这事是你们做的,我第一个不信!很简单,不要说陛下为人所害,便是陛下略有不适,你们便是侍奉不周的罪名!可眼下,的确是你们的疏忽,方致百姓失君父,国朝失圣君!你们若现在以死赎罪,到了地下,陛下问为何人所害,你等可有言语回答?!”
前江西巡抚先是滴下泪来,泣道,“殿下明鉴!有殿下此言,罪臣便是立刻死了,也心甘情愿!”
秦凤仪冷声道,“死人无用!”
江西巡抚吓的,连死都不敢说了!
秦凤仪再问严大将军道,“大将军可要去死上一死?”
严大将军其实年纪不算老,尚未至六旬,以往保养得宜,亦是乌发多银丝少,今日一见,已是满头银发,神色悲怆,可见御驾出事对严大将军的打击与压力,严大将军倒是不怕死,但就像秦凤仪说的,倘就这样死了,就是到地下也无颜面对皇帝陛下,严大将军道,“在未查出陛下死因前,罪臣不敢言死。”
秦凤仪与三皇子道,“你的清白,待此事水落石出之时,自可明证!你自幼读圣贤之书,得陛下教导,陛下何时教导过你自知死路,反是一意赴死的!你家媳妇儿女,难不成托付给我?我又不是没媳妇儿女要看顾,我可看顾不过来,还是你自己看顾吧!”
说完,秦凤仪举起腰间所佩之剑,高声道,“今日,本王以大行皇帝元嫡之子的名义,迎大行皇帝灵柩入归凤凰城!”
三皇子、严大将军都以为秦凤仪是来救人的,没想到,秦凤仪除了救他们,还有这么一桩大事要做!严大将军是个懂行的,一见那嵌满宝石、五颜六色、宝光璀璨的宝剑,立刻失声道,“这,这是,这是凤楼剑?”
“正是!”秦凤仪一脸肃穆庄严,神圣凛然,沉声道,“当年,太祖皇帝为迎娶孝元皇后而铸此剑,从此,但凡国朝正宫,必持此剑!我母,乃先帝亲赐婚事,当年迫不得已远离宫闱,离宫之时,便持此剑!宫内平氏,不过侧室扶正,非大行皇帝元配之妻,安配持此宝物!”
“本王,乃大行皇帝元嫡皇子,奉国朝礼法,迎大行皇帝灵柩回城!”
第398章 帝位之六
秦凤仪突然之间放大招,连严大将军这样的朝中老将都叫他给震慑住了。虽则一直有传闻说秦凤仪的生母是柳王妃,但由于柳王妃的事,先时皇家是说柳王妃早早过逝的,后来秦凤仪认祖归宗,皇室对于柳王妃一事一直讳莫如深,而且,秦凤仪也没什么证据能证明自己是柳王妃的儿子啊。可现在,秦凤仪突然就把凤楼宝剑拿了出来!
这,这,这可真是——
真人不露相啊!
连带着严大将军对于秦凤仪的心性城府亦是有说不出的畏惧了!
要知道,皇室之中,向来讲究母以子贵,子以母贵,凤楼剑可不是寻常宝剑,这是众所周知的当年太祖皇帝迎娶孝元皇后的聘礼,后来,这把剑多是皇后正宫所掌。如孝元皇后当年,因不满儿媳周氏,在太祖皇帝过逝之后,孝元皇后便一直没有将凤楼剑赐予周氏,最终,周氏被废。还有,昭皇帝在位时,凤楼剑为其元配孝明皇后所有,孝明皇后过逝,昭皇帝扶正贵妃云氏。按皇室规矩,云氏为继后,也该掌凤楼剑,但,昭皇帝以云氏并非元配,未赐凤楼剑。不过,也有例外,如肃皇帝,登基后偏爱皇贵妃李氏,便越过自己的元配章皇后,将凤楼剑赐给了李氏。当然,后来章皇后亲儿子登基,章皇后做了太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凤楼剑自李氏手中夺了过来,李氏一族也遭受到了沉重打击。
由此可见,皇室对于凤楼剑的重视了。
如果秦凤仪在当年身世大明时拿出此剑,怕真是活不到现下了,彼时,秦凤仪不过无依无靠的元嫡皇子,而平家在朝势力,大皇子一系,断不能容秦凤仪有今日的。可谁能料到,秦凤仪就是这样的沉得住气,这位大行皇帝的元嫡皇子,手握重器,却是在此关要之时,方肯拿出示人,以证出身!
这是何等样的耐心与心机!
明明是大行皇帝元嫡皇子,却甘愿以母不祥的藩王之身,在这小小西南积蓄实力……严大将军一时想的多了,心下很有些不寒而栗。其实,这位大将军委实不大了解秦凤仪,秦凤仪以前根本没想过自己元嫡皇子的身份哩……而且,在来江西前,要不是他爹娘把这凤楼剑给他,他都不晓得这是凤楼剑哩~
严大将军着实误会了镇南王殿下。
但,显然,如此这般误会镇南王殿下的绝不止严大将军一人。如李钊,身为侯府世子,是知道一些皇家传闻的,他虽未见过凤楼剑,也听闻过凤楼剑的名声。如傅长史,虽则多年生活在民间,不过,这位长史学富五车,亦是听闻过凤楼剑大名。
今日,此剑被严大将军叫破,二人均不由多瞧了这传世宝剑一眼,心下皆自暗道:果然殿下是有所准备的!
于是,对秦凤仪信心更足!
其实,满堂室内,除了严大将军,没人认识这是凤楼剑。
但,有严大将军一人识得,足矣!
接下来,秦凤仪依旧令江西巡抚暂代巡抚之位,另外,严大将军、三皇子皆随秦凤仪护送大行皇帝灵柩回凤凰城。至于江西之事,秦凤仪交待傅长史留下继续调查大行皇帝遇难之事,另则张羿带一万兵马,还有三皇子的一万护卫军亦给张羿调谴,留在江西,与江西巡抚共商兵防之事。
之后,秦凤仪便要先带着大行皇帝灵柩以及十一万的大军回凤凰城了。
这十一万大军里,有十万是严大将军麾下,装备精良的禁卫军。
一路皆是急行军,秦凤仪看了三皇子、严大将军、江西巡抚等先时的调查文书,晚上抽空问了严大将军与三皇子当日之事,三皇子道,“父皇说龙虎山乃张天师道场,既来江西便想去龙虎山看看。龙虎山离豫章不远,我带着安哥儿先行一步,去龙虎山准备接驾事宜。龙虎山是半月前下的雨,因为要行山路,我还特意让人一路查了路况的。”
秦凤仪问,“山壁都查过吗?”
三皇子道,“自然都查过,你也知道,山多的地方,出行时有山石滚落,也有砸到行人的时候。我令他们查路况的时候特意叮嘱,往山壁上瞧一瞧。”说着,三皇子压低声音,“不单是我,就是大将军,也令人细查过路况的。后来,我们往父皇出事的山上去看了,有火药的痕迹。可见,山崩是人为。只是,尚未容我等上报此事,老六就带着人到了。”
秦凤仪问,“那天你为什么没随在御驾旁?我看京里那位无非是于此发难你。”
三皇子叹道,“龙虎山上准备好接驾之事后,我原就要带着安哥儿下山迎接御驾的。结果,安哥儿早上吃坏了肚子,虽则有医师看了说无碍,可我就不大放心这山上饮食,难免又去查了一回。这一来二去的,便耽搁了。我让安哥儿在龙虎山等着,我去迎御驾,结果,尚未见到御驾,父皇便出了事。”
其实,三皇子这事吧,也不怪大皇子发难,三皇子的确可疑,要不是安哥儿闹那一场肚子,三皇子这回也得跟御驾一并交待了。
不过,这事不像是三皇子做的,三皇子没那个立场,先不说三皇子与景安帝虽则不算太过亲密,但,父子也没仇没怨。而且,三皇子根本没有接近皇位的机会,再加上三皇子与大皇子一向不睦,景安帝在江西出事,大皇子第一个发作的便是三皇子。
严大将军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故而,随着三皇子的话道,“三殿下检查过路况后,我又着人查了一遍。因着毕竟是山路,不及大道宽阔,陛下出行,因是去龙虎山,并未全部带着禁卫军,当时,我点了一万精兵随驾,另则,陛下身边还有两千近身侍卫,是由景安侯带领的。结果……”景安帝自己也葬送了,自然能证清白。
李钊想到自己亲爹这么叫人害了,心下既痛且恨,道,“先不说如何爆炸的那山石就恰好砸翻御驾,就是这能炸山的火药,也绝不是小数量。”
三皇子点头,“我当时自山上下来,不瞒你说,地动山摇,黑云遮日,浓烟滚滚,我当即便知出事了。但我晚了一步……”三皇子死的也是亲爹,说着不禁红了眼眶。
三皇子现下最恨的就是京里大皇子,他直接问秦凤仪,“你说,是不是他?”三皇子先时虽说与秦凤仪交情好,其实也只是在诸皇子里算是亲近的,远未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但,这次他出事,秦凤仪立刻率大军来江西,还救了他一家子,三皇子心中很是感激。如此,便有什么说什么了。何况,亲爹在他地盘儿叫人害了,三皇子要洗脱嫌疑,必然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秦凤仪一时没有回答,反是严大将军望向秦凤仪道,“陛下南巡,留大殿下在京监国掌事,不是下官说话不中听。镇南殿下虽则功高,毕竟已是藩王,陛下虽一直未曾立储,但,近年来大殿下于朝中风评极佳……”许多人已是将大皇子视为储君人选,而且,看景安帝对这位儿子也是极为信任的。大皇子平时表现的又好,如何能做得出弑父之事!
李钊突然道,“如果,陛下曾提及传位于我们殿下之事呢?”
严大将军悚然大惊,李钊沉声道,“当时,陛下来凤凰城,东巡至交趾时曾问殿下,他愿以江山相托,但,殿下并没有答应。所以,在贵州,陛下要去湖南前,曾与殿下说的话,大将军也是听到的吧?”
李钊望向严大将军,严大将军显然记性不错,他当时甚至有些不大明白,好端端的,陛下怎么与镇南王说那样的一席话呢,陛下说的是,“凤仪,你天资出众,远胜于朕。你这些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朕知道,凡事,你自有你的判断。可是,你的眼光就一定是准的吗?你的判断就是一定是对的吗?朕与你说的话,皆是真心。”
“朕与你说的话,皆是真心。”
当时,严大将军私下还思量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镇南王先时拒绝过储位,当然,这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也不是稀奇事,在严大将军这样成熟的政客看来,立储自然该有“三辞三让”之事。不过,看秦凤仪这个,倒不似“三辞三让”的政治作秀……难不成,世间真有人不愿意坐储位?
可是,如果陛下有立镇南王之意,倘此事叫京城大皇子一脉知晓……
严大将军是个细致人,秦凤仪突然来请大行皇帝灵柩去凤凰城,而且,待严大将军的态度绝对比大皇子要好,但,严大将军不能不说心里没有怀疑过秦凤仪。毕竟,秦凤仪于西南势大,而且,与大行皇帝关系不好,也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倘李钊所言是真,那么,最可疑的便不是镇南王了……
只是,此事,到底是不是真呢?
虽则镇南王与陛下关系不大好,但陛下待镇南王一向宠爱,这是身为景安帝心腹之臣严大将军十分清楚的事。而且,景安帝也没有要削西南之势的意思,事实上,景安帝对西南的发展满意的不得了。镇南王看着也不像失心疯的,关键是,景安帝在江西一出事,最大的受益人并非镇南王,而是在京的大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