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睡的无比踏实,却做了无数的噩梦,梦境里,海棠朝着她招手,身后荒芜一片,她穿着白布棉衣,脚步虚浮,似飘在空中,齐腰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啜泣着对他道:“柱子哥,救我,柱子哥,我怕”
他心疼万分,还来不及朝海棠伸出手去,她却突然消失不见,爷爷抽着旱烟袋来了。
爷爷依旧穿着老式的短袖衫子,却并不高兴。他蹙着眉,拿起烟杆子敲打他脑袋,责骂道:“叫你讨个媳妇儿,讨到现在,人在哪里啊?我死都不能闭上眼睛,如何见你地底下的老子娘啊?”
他心酸,哽咽道:“爷爷,我马上就娶妻,马上就娶了”
老李头却似没听到他的话,依然阴郁着一张脸摇头,饱含失望
转眼张二娘和大山又登了场,夫妇二人拉他过来吃饭,海棠烧了一桌子的菜,一屋子人高高兴兴,刚围着桌子坐下,海棠突然流下眼泪,哭道:“娘,咱家没吃的了”他正要笑话她,面前这么多菜还不够她吃吗?低头不经意一扫眼,只见满桌子的菜都爬满了蝗虫,绿油油一片
柱子急的直摇头,大声嘶吼道:“海棠,海棠,爷爷,大叔,婶子!”
叫声响彻屋顶,柱子惊恐中醒来,擦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知原是梦一场!
屋外阳光灿烂,一如无数个天气凉爽的早晨。
柱子胡乱摸了把脸,呆坐半晌,直到肚子里传来震天叫唤,他才后知后觉,又是一日一夜,滴米未进。
他哆嗦着手脚打开背囊,啃咬早就干硬无比的窝头。
啃着啃着,心里的迷茫憋屈,再次肆掠,
人都没了,家也散了,天涯海角,到底哪里才能找到他们?他们可还在这人世间?
眼泪不知不觉濡湿了眼角,再次失去一切,他从不知道,原来是这般心酸,心痛,钝铁锥心,也不过如此罢
吃了饭,柱子强大起精神,仔细查看了整个村落,无一例外,村里不见一个活人,家家户户粮仓空虚,杂物肆掠。可见是被匪盗之流光顾过。
没有看到一具熟人的尸体,这是柱子最欣慰的事儿。
查完一圈,柱子专门又去了一趟海棠家。
前院后院他来了无数次,每次他都看不够。
抬手抹掉头顶处的蛛丝网,柱子阴郁着脸,踏进了后院,他知道平日里她家东西都是存放在后院的。
西头两个仓房空空一片
东边海棠闺房门口,柱子顿住脚步,迟疑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门开,屋内果然也如别家一般,乱糟糟一片,唯一尚能看到些不同的是,桌案上的干花,螺壳还在,墙上他送她的西域挂毯也在。
也许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不值当那些人卷走罢!
柱子叹口气,摸索着坐到床边,盯着那些螺壳出神。
每次出海,他都会送他些螺壳,每一个螺壳都是万中挑一,选的最好看的,为了寻到那独有的一个,他经历的风险,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了
送出去的,岂止是螺壳呢?那是自己的心啊!
柱子摇头,可叹这丫头,生来傻笨,从未觉察自己的这番苦心。
柱子欺身靠近,抬手,闭眼慢慢一个一个摸过去,讪笑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
“二五八十一咦为何少了一个?”柱子睁开眼,仔细看了看,确定少了头一次出海送出的红螺。
心里渐渐生起些希望来,他记得海棠曾经说过,这红螺壳虽然样式个头一般,但颜色稀罕,其他的倒是没啥看头。
如果,如果那些贼人卷走了螺壳,断然不会只拿那一个走,就算只拿那一个,也断不会刚好拿走海棠最爱的
难道难道说,海棠和爷爷他们还活着也在某处未知的地方等他
心情忍不住再次激荡起来柱子挺身站起,欣喜的朝屋外奔去
第247章:姐妹相争
自从确定不用伺候那姓柳的之后,海棠心情格外明朗起来,上午干活的效率尤其高,把药方子整理的齐齐整整,没有出一丁点错误。
武大对她很是满意,一早上都夸了好几回她,这刻她刚理完手里的单子,突然就瞅见武大长吁短叹,继而苦着脸对她道:“海棠侄女你能耐,现在可好,那难民营也来跟我抢人了,你走了我这边还得出乱子”
海棠抬起脑袋,冲着他笑嘻嘻道:“瞧武叔您说的,可把我夸出花儿了,上午我还在这儿帮您忙,午时过后我再上难民营去可好?”
武大浅啜一口香茶,酸着牙帮子点头:“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不枉武叔疼你。”连着又啜了两口,继续道:“今日还是叫上两个人送你过去,现在外城乱,流民又多,有个护送的,武叔这心里踏实”
“哎,好呢,谢谢武叔”海棠心下感激,朝着武大露个笑脸,大声应承。
吃过饭,武大就派人过来了,如昨日那般,一路护送她到了难民营。
海棠心里记挂着杜鹃,草草跟元青打个招呼,自顾自去了后院。
推门入屋,杜鹃依旧安睡,屋里布局和昨日没有半分异样,不过杜鹃身上的衣裳又换了,虽然还是宽大不少,胜在素净。
海棠瞧着她的脸色,苍白中总算透了丝红润,眼底的喜悦慢慢溢出来。
捏艾绒,点火,熏灼,海棠有条不紊,一点点仔细为杜鹃施灸。
烟雾弥漫,热气慢慢涌了上来,杜鹃迷迷糊糊一把抓紧海棠闲着的左手,尖声大呼:”柱子哥”
海棠吓得手一抖,差点烫到她。
面前杜鹃脸色潮红,似乎在梦魇之中,身子随着胳膊轻微扭动。
海棠吓得不行,赶紧拿了夹子瓷盘过来,把灼烧到一半的艾绒从她身上取走。
床上杜鹃犹在挣扎,似乎承受着莫大煎熬,看着揪心
“杜鹃,杜鹃醒醒”海棠俯身下去,轻轻拍着她脸颊,急声轻唤她。
“柱子哥柱子哥哥”杜鹃含糊叫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手脚慢慢松散,渐渐又安静下来。
睫毛轻颤,她眼皮子挣扎了几下,缓缓醒转过来。
海棠惊喜,关切叫道:“杜鹃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杜鹃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半晌,眼神游离。
“我是海棠啊,杜鹃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海棠焦急,一把握起她的手。
“海棠”
她嗫嚅着轻声溢出一句话后,又闭上眼,似在沉思回味什么。
须臾,杜鹃嘴角轻抽了下,猛的睁大双眼,目光冷冷,朝着海棠直直射来。
这一回眼神彻底清澈了,可眼底盛满了,快要溢出的是无尽的厌恶与仇恨。
因了这样一个眼神,杜鹃那脸都显得扭曲了几分,在苍白枯瘦脸庞的映衬下,活生生跟个索命的女鬼没了二样。
海棠心下了然,杜鹃还是对她怨气冲天,就算到了这一步田地,也不愿放下成见。
海棠有些尴尬,呐呐着缩回握她的手,解释道:“你病了,元青哥让我帮你艾灸,现在正灸到一半儿,咱们还是接着弄吧”
海棠低头示好,她现在病着,甚是虚弱,就算以前有许多误会,过节,那也等她好了再说,何况两人也没啥天大的仇,没有什么结是以后不能解开的。
海棠直起身,伸手就要去掀她被子。
杜鹃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眼里射出火。
“哼!我不用你假惺惺当好人”说着话,就把脸撇到里边,不愿正脸瞧她。
海棠摇头,杜鹃倔,这是她早知道的,只没料到她闹起脾气来倔成这样
“你把我当好人也好,当坏人也罢,等你好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咱姐妹好好说说话儿你也让我闹个明白,这几年你咋就这般与我置气,我这般糊里糊涂的,也闹心”
海棠叹口气,说完又要来掀她的被子。
杜鹃躺着没动,海棠伸出来的手尴尬得不知是收还是放。
正僵持间,突听到她“呵呵”冷笑一声,
“你聋了吗?我不要你的烂好心!”
说着话,杜鹃转脸,恶狠狠瞪向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是呢,妹妹你一向最会假惺惺装好人,以前是,现在依旧是,真是半点没变”
听了她这般刻薄言语,海棠脾气再好,也拉了脸子,
“你生病了,我不听你胡言乱语”
杜鹃突然激动,“胡言乱语,呵呵,妹妹以前爱耍着人玩,原来当人傻子来糊弄的?”
“你胡说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海棠也来了脾气,“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般不堪?”
“呵呵妹妹,”杜鹃撑着坐起,倚床栏靠着,笑的越加阴恻,“被我戳破了真面目,不高兴了?啧啧,我早知道,你就喜欢别人捧着你,说你的好话,把自己扮成一个事事无知,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呵呵
呵呵,可惜啊,姐姐只恨自己太蠢笨,被你蒙蔽,被你骗耍,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口气厉声说完,杜鹃连着喘息了几下,脸色愈加难看,神情却依旧凶狠,把海棠当成了杀父仇人一般。
海棠强忍着起身,立在一旁,听她发泄完,心里的疑惑更甚。
杜鹃口中的那个卑鄙小人海棠,跟自己难道真是一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她这般怨恨自己?
瞧着海棠一声不吭,杜鹃笑的更开心了,“怎么,无话可说了?都被我说中了,当然没话可说了你这个胆小鬼,怂货,既然知道自己这般恶毒,为何有胆做,没胆认?”
杜鹃瞪大眼,呲着牙道:“王仙姑拉你祭天,你怕死跑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跑得过昨日,明日也有报应等着你!”
说完这一通话,杜鹃耗光了力气,又无力瘫软在床栏上,直喘着粗气。
见她缓过来些了,海棠神色未变,冷声道:“你骂我,等你病好有力气再骂吧,到那时我也要弄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遭天谴的恶事。”
说完就要起身出屋,杜鹃拦住她:
“呵呵,不用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免得你还假扮好人。”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咒骂,海棠也早窝着一肚子火气。
她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被激得上了真气儿,拍拍床边的小凳,海棠好整以暇坐下,冷冷笑道:“那姐姐说说吧,我听着,我还真要看看,我这恶毒人如何假扮好人了!”
杜鹃喘着气回视她,她也冷冷看她。
屋子里渐渐生了丝火药味儿。
杜鹃点点头,凄惨笑道:“到现在了,你还在装呢,我问你,当年我未出阁之时,你明知柱子哥不喜欢我,为何还怂恿我缠他?为何?”
海棠心里抽痛了下,是了,如果杜鹃真要恨她,也就是这一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