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好着呢,”宁海总管答道:“宫里面太医侍奉的仔细,宫人内侍伺候的无微不至,小公子只管宽心便是。”
姚轩同姚昭对视一眼,目光皆是安定下来,相视一笑之后,继续发问起来。
宁海总管有意同姚家二位小公子亲近,自然是有问必答,极是谦逊,说了许久,才带着刘嬷嬷新制的点心,出了客厅。
这一次他是来报喜,态度也极为客气,姚望坚持要姚轩相送,宁海总管有话要同姚轩说,含笑推拒几次,便默许了此事。
贵妃同父亲不甚亲近,对于两个弟弟,却是真的关爱,他更加客气些,总不会错的。
“娘娘在宫中一切安好,圣上极是宠爱,太医诊脉说,腹中帝裔也极好。”
姚轩此前已经听过类似内容,再听一次,神情却还是极为专注:“姐姐在宫中,只要一切安泰,对于我们而言,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宁海总管听出他语气中真心实意,笑容也真诚许多,临到门口,停下身来,低声道:“贵妃娘娘是有大造化之人,又有圣上庇护,他日生下皇子,还不知有多少福分呢。”
姚轩心思机敏,听出宁海总管话中深意,面色微怔:“——总管是说?”
“我说?我什么也没说,”宁海总管笑吟吟的同他道别:“娘娘身有凤运,这等运道,乃是天授。”
此前那句话还有些隐晦,这句话却是明晃晃了。
凤运,历来只皇后称得,可指中宫。
姚轩毕竟年轻,骤然一听这消息,说不激动是假的,可他毕竟心思沉然,随即便冷静下来,向他一笑:“总管有心,姐姐知道了,也会感谢的。”
他如此反应,显然是有所意会,目光中闪过一丝赞赏,宁海总管笑了一笑,施礼之后,转身离去。
姚望知晓长女有孕,便是吃了定心丸,喜气盈盈的往祠堂去,将这消息告知祖先。
不管怎么说,姚家也同皇家攀上关系了。
——哪怕锦书生下一位公主,那也是带有姚家血脉的公主!
他兴冲冲往祠堂去的时候,张氏正蹙眉同她的长子姚盛说话,面色疑虑,语气也有点沉郁。
“又要五百两银子?”她眉头皱的死紧:“前几日不是才要过吗,今日怎么又要?”
“先生说我字迹有失刚正,要多练一练,推了颜真卿的字帖与我,只是有些价贵……”
姚盛有些为难,却还是道:“母亲若是拿不出,也没什么,我再多用功几分便是。”说完,便低下了头。
他若是说出别的来,张氏万万舍不得这五百两银子,但是牵涉到姚盛将来的科举,乃至于能否授官、出人头地,那便是叫她拿多少银子出来,都不嫌多的。
“念书的事情,怎么能疏忽,”张氏站起身来,自梳妆台下取出一只箱子来,自腰间取了钥匙,打开道:“娘给你一千两,多的你自己拿着,自己看着花销便是,总不能叫别人轻看。”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了。
一斗米不过二十文,一两银子便是一千二百文,至于一千两银子,姚盛从出生到现在,手里都没拿过这么多钱呢。
姚盛没想到自己不仅得了五百两,反倒还翻了一倍,再去看张氏时,心中隐约泛起重重愧疚来。
只是那愧疚存在是时间太短,随即便被大喜过望掩盖:“谢谢娘,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好好孝顺你的!”
张氏笑的心满意足:“你能争气,娘比什么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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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心性坚韧,御极多年,极为强硬,既然有了决断,便毫不忌讳的将封后的风声透了出去。
那夜宫宴,贤妃与沈昭媛皆被圣上狠狠打了脸,为了叫他消气,等到第二日,便一齐抱病,深入简出起来。
可等到第二日随之而来的传闻,却叫贤妃生生破了忍功。
“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几乎将手中帕子扯碎,她咬着牙道:“只是有孕,还没生呢,能不能生出来,生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都不知道,居然就要封后?!”
周在宫人面面相觑,知道她此刻心情只怕是坏到极点,更不敢过去,触她霉头。
“我为他生了承庭,沈昭媛也生了儿子,更不必说其他生育公主的,哪一个被册封皇后,我都能认,可姚氏那贱人,她凭什么?!”
贤妃恨得眼眶通红:“圣上是怎么说的,说早些定了位分,不然等皇子生下来,名份上不好听,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这是什么意思?!”
她神情冷厉,同此前的温柔截然不同,是一种类似于锋刃的犀利决然。
宫中规矩森严,制度更是严苛。
倘若贵妃生子后册封为皇后,那所出之子,在名分上依旧是庶子。
但是,倘若贵妃先行册封皇后,再行生子,却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贵妃时所生之子,与皇后时所生之子,即使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前者就是庶出,后者就是嫡出。
他日继承皇位,庶出的兄长就要排在嫡出的弟弟后边。
没办法,这就是规矩。
这也是最叫贤妃生恨,咬牙切齿的地方。
大周旧制,册立储君皆以嫡出论,太宗是嫡子,先帝是嫡子,圣上也是嫡子!姚氏若是先行封后,再生皇子,那孩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了!
第39章 册封
圣上素有决断, 心中既然有了章程, 行事便决计不会拖沓。
风声散出去之后的第二日,也就是其年二十九日,他便降下旨意, 册封锦书为后。
朕惟德协黄裳、王化必原于宫壸;芳流彤史、母仪用式于家邦。秉令范以承庥, 锡鸿名而正位。
咨尔贵妃姚氏,矢勤俭于兰掖, 展诚孝于椒闱。慈著螽斯、鞠子洽均平之德;敬章翚翟、禔身表淑慎之型。夙著懿称,宜膺茂典。
兹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钦哉。
接到圣旨的时候,锦书方才睡醒,头脑中还有些混沌,按部就班的跪下身,听宁海总管宣旨结束, 仍旧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皇后娘娘有孕, 还不快搀着。”宁海总管示意左右宫人将她搀起,面色恭敬的将圣旨双手呈上。
左右皆是恭喜的声音,身侧的红芳与红叶更是目露惊喜, 锦书站起身来,神色却隐约有些复杂。
将圣旨接过, 顿了一顿,方才道:“圣上他……”
“圣上如何做想,奴才自是不知, 只不过,总是为了娘娘好的。”
宁海总管含笑打断了她,道:“圣上人就在后殿,娘娘何妨过去,亲自一问?”
“也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锦书笑了一笑,冲他点点头,转身往后殿去了。
正是午后,日光吝啬的透了几分入窗。
圣上懒洋洋的靠在暖炕一侧的靠枕上,正对着面前一本旧书细翻,见她过来,便随手将那本书合上,笑吟吟道:“皇后如何,今日可欢喜吗?”
锦书心中本有许多疑虑在涌动,更有无数惶恐在叫嚣,可是现下见了他,却奇迹般的、全然安稳了下来。
以贤妃为首的勋贵名门出身的后妃们,会不会不满?
不需问,锦书便知道,她们一定会不满的。
甚至于,即使她未曾册封皇后,只是贵妃,也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唯一能够叫这份不满消弭掉的,大概只有她立即去死,或者被圣上厌弃,打入冷宫了。
她出身微末,只是有孕,便被册封皇后,朝臣会不会有所非议?
宫妃们皆是出身大家,同朝臣们休戚相关,自己这个小官之女做了皇后,他们不非议才是奇怪。
可现在,看着面前这个向她微笑的男人,她心里稳稳的,一点儿都不怕。
若是为了不叫别人非议而活的唯唯诺诺,那还有什么意思。
再者……锦书将目光转向坐在暖炕上,向她微笑的圣上。
她很喜欢皇后这个位置。
不是因为它高高在上,一人之下,而是因为坐在这个位置上,她才能真正的同他并肩,俯瞰天下。
便是他日死去,尘归尘,土归土,他们也是葬在一起的。
贵妃再好,也只是妾,只有皇后,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七郎,”到暖炕边上坐下,她轻轻依偎到他怀里:“我今日欢喜极了,也意外极了。”
锦书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目光,澄澈如一汪秋水:“谢谢你。”
“朕说过的,先叫怜怜做贵妃,待到有孕,便册封皇后,”圣上云淡风轻:“朕只是言而有信罢了。”
锦书伏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竹叶香气,忽然之间,就觉得很安稳。
“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谢过七郎。”
谢你这样将我放在心上,谢你待我真心实意,也谢你愿意与我白首偕老。
“只是嘴上说有什么用?”圣上瞧她一眼:“先为朕生个皇子再说。”
锦书被他惹得一笑,手指在他腰间拧了一把,笑盈盈的,没有说话。
圣上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揽紧了她。
册封皇后的消息传出去,造成的轰动自是不言而喻。
圣上登基之后,给的最高位分也只是贤妃,这也是当初锦书被册封为贵妃之后,那么多人惊讶,随之交好姚家的缘故。
只是众人心中虽惊讶,却也不是真的惊掉眼球。
——贵妃虽占了一个贵字,可归根结底,还不是一个尊贵些的妾?
旁人见了,左不过是恭敬些,小心伺候着罢了。
可是这一回,锦书册封皇后,众人受到的震惊,就是难以言表的了。
什么是皇后?
在礼法上,皇后也只比皇帝低一等,俗称小君的。
更不必说皇后所拥有的对于后宫妃嫔的直接处置权,以及对于皇子公主婚事天然的影响力了。
这一次的消息传出去,当真是引起一番轩然大波来。
贤妃早就称病,听闻这消息,更是不愿外出见人,只在自己宫中将一口银牙咬的嘎吱直响。
不只是她急,她身边的宫人也急。
她们并不是宫中选派到披香殿的,而是贤妃入宫时带着的,萧家出身的侍女。
真正急的也不是这几个侍女,而是萧家真正的主事者们。
贵妃入宫前,宫中最有优势的皇子便是贤妃所出的三皇子,没办法,他的本钱太雄厚了。
强大的外家,位尊的母亲,现存皇子之中,除去二皇子,便是他年纪最长。
而且谁都不知道圣上不待见二皇子,莫说是给他皇位,便是死了,只怕也未必会有多伤心。
如此一来,三皇子的前景,自是极为光明。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贵妃被册封为皇后,本就触碰到了许多人心中敏感的尺度,加之她有身孕,若是生子,更是大大的忌讳,自然被人视如仇寇。
更不必说圣上年富力强,有足够的时日教导新生的皇子,亲自为他保驾护航,登临至尊。
“娘娘,皇后现下有孕不过一月,能不能生下来,生下之后是否为男都还待定,这是天意,谁也不好说。”
宫人压低声音,劝慰贤妃:“可饶是如此,咱们也得尽一尽人力呀。”
“尽人力?”不过一日功夫,贤妃便憔悴许多:“圣上这会儿只怕盯得死紧,我可不要过去触霉头。”
“再者,”她凉凉一笑:“比我们还要着急的,大有人在呢。”
宫人不解的蹙了一下眉。
“姚氏做了皇后,也将另一件事扯到了眼前——从前的王氏,究竟要不要追封?”
“便是不追封皇后,也得有个名分吧。”
贤妃所说的王氏,便是圣上为晋王时的王妃,只是早早便过世,现下圣上登基十数年,早就没几个人记得她了。
可是只需细想便能知道,能够压得出身大族的萧氏与当时后族侄女的徐氏,叫她们做了侧妃,王氏出身的王家一族,自然也是不可小觑。
“娘娘,”那宫人蹙眉:“王氏当年死的难堪,圣上只是晋王时都毫不留情,更不必说现下御极多年了,哪里会给他们脸面。”
“这同我有什么关系?”贤妃漫不经心的一笑,眸光微深:“便将圣上与咱们的皇后娘娘一道,去同王家攀扯吧。”
那宫人垂眸,没有再说什么。
正如贤妃所想,知道圣上新近册封皇后,王家内部已经是一片混乱。
昔年的晋王妃是王家长房的嫡长女,这会儿最是不平的也是他们。
“圣上册封皇后,这谁也说不出错来,只是,”一个约莫五十的夫人皱着眉,隐隐不满:“却将真儿放到哪里去?”
按照旧制,新君登基时,便会加封生母与先帝后宫妃嫔以及后院妻妾,以示恩德。
今上登基时亦是如此,唯一被遗落掉的两个人,便是因为二皇子一事触怒了他的徐氏,以及他为晋王时的王妃王氏了。
这种东西都是名分上的,便是没了,也不会叫人少块肉,可是对于权势财富皆是顶尖的大家来说,这种脸面上的名分,比什么都重要。
圣上当年这般行事,可是在徐家与王家脸上齐齐扇了一巴掌,打得他们眼冒金星,好不难堪。
可是没办法,谁叫他们理亏呢,也只能受着。
徐妃是因为移花接木,叫侍女生了二皇子,王氏则是因为看庶出长子不喜,暗地里下手,将其除掉了。
只看圣上此时雷厉风行,便知道他年轻时不是什么水柔性情。
大婚之后本就同自恃名门出身的王氏不睦,没多少夫妻情分,偏生等到暗害长子一事查明之后,王氏又抵死不认,连同王家一道对圣上施压,意图将此事掩盖过去。
长子之死本就叫他极为不满,连同母家威逼更是叫圣上生恨,这事彻彻底底将圣上激怒,一条白绫将王氏勒死,入宫向先帝陈清后,随即向宗正寺报了王妃暴病而亡,雷霆之势,迅速的处理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