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娘娘,”她身边宫人小心的问:“咱们回披香殿去吗?”
  “不,”贤妃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一字字说出来的:“往甘露殿去。圣上最宠皇后,她若是肯开口,就还有机会。”
  “可是……”谁都知道皇后与贤妃不和啊。
  看了看贤妃面色,她将后边那句话咽了下去,低眉顺眼的跟在贤妃身边,一道往甘露殿去了。
  贤妃如何不明白她未尽之言,只是到了这关头,不去试一试,总归是不肯放弃。
  然而在甘露殿外,她们又碰了一个钉子。
  “娘娘见谅,”那宫人温声道:“皇后娘娘月份大了,人也没精神,这几日不见人,您还是请回吧。”
  圣上那边已经是这般光景,贤妃现下只剩了这一根救命稻草,即使知道希望渺小,也不敢轻言放弃。
  换了别的时候,她哪里会理会这样一个宫人,可是这会儿,却不得不温声细语,同她说话:“劳你去问一声皇后娘娘,就说我有事求见,请她辛苦一番,务必见一见才好。”
  那宫人早先得过吩咐,如何会去问,偏生贤妃不肯放弃,只守在宫门处磨。
  最后实在是没有法子,那宫人在入内去问了一问。
  贤妃穿的有些单薄,前后走动这样久,面上隐约透着几分青,见那宫人回来,眼睛登时一亮:“——皇后娘娘是如何说的,可愿见我吗?”
  那宫人有些为难,向她屈膝见礼后,方才低声道:“皇后娘娘叫我问一问贤妃娘娘,说,若是姚轩昨日颜面扫地,身败名裂,您……会伸手去帮他吗?”
  似是冬日裂开的冰面一般,贤妃面上的殷切期待,猝然间裂开了。
  恶狠狠的瞪了内里宫阙一眼,她的话语似乎是从嗓子眼儿里一个个蹦出来的:“我们走!”
  几个宫人屈膝恭送,目视这一行人远去,红叶进了内殿,轻声回禀道:“娘娘,贤妃娘娘走了。”
  “走就走吧,”锦书拈着一枚棋子,正对着面前棋盘细看:“她是该早些回去,为自己胞姐痛哭几声。”
  红叶低声道:“奴婢只怕,她会因此恨上娘娘,狗急跳墙。”
  “恨就恨吧,好像她之前喜欢我一样,”锦书淡淡道:“赵家出手去害阿轩,还想将整个姚家都拖下水,我不落井下石就算了,哪里来的脸面求我讲情。”
  “再则,狗急跳墙,即使跳过来,也依旧是狗,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她轻轻将棋子落下,微微一笑:“等着吧,好戏还在后头呢。”
  贤妃豁出脸面去,在含元殿与甘露殿外求了许久,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吹了这样久的风,加之心中郁结,当日晚间,便烧了起来,急匆匆传了太医过去。
  消息传到宫外去,赵夫人心知是没希望了,顾不得胞妹是否病重,只抱着儿子痛哭不已,面色灰败。
  萧鉴与萧老夫人多番行走,可架不住抖出此案的是圣上心腹张英,裁定此案的是圣上本人,谁敢在这个关头跳出来,巴巴的过去说情?
  更不必说,科举是国之基石,他们在这上头动手,本来就容易招惹是非,徒生民怨。
  赵立洋下狱几日,大理寺便拿到了口供,此事牵涉甚大,大理寺卿亲自入宫去面见圣上,陈述此事。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静待结果如何,宫中贤妃与宫外的萧家人,尤其是赵家人,更是度日如年。
  如此等了几日,待到下一次朝会时,这事儿便有了结果。
  此事是赵夫人萧氏所为,赵立洋协同,可萧氏毕竟是女子,不好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惹人非议,便叫赵立洋替她顶了,代为受过。
  赵立洋身为首犯,自然不会被宽宥,萧家人多处行走,也只为他争了一点儿缓和,改腰斩为斩立决,秋后行刑,也算是少叫他遭罪,留个体面。
  赵家牵涉此等大案,也是难以保全,圣上降旨,尽数没其家产,家眷流放幽州,永世不得还京。
  圣旨一下,赵夫人眼睛一翻,登时便昏死过去,转醒后,还不等将家中辎重收拾出来,私藏一点儿,张英与大理寺卿便带着人过去,将赵家人拘起来,开始清点赵家财物。
  贤妃在宫中听闻这消息,一口血便吐了出来,病中的身体愈发不支,躺在床上无声流泪,将一口银牙咬的死紧,目光更是狠厉难言。
  “父皇……父皇怎么能这样绝情,”三皇子同赵旭远这个表兄处的好,因为贤妃的关系,同赵夫人也极亲近,眼见母亲如此,更是垂泪不已:“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好孩子,我算是看清了,”贤妃握紧了他的手,狠狠擦了眼泪,自语一般寒声道:“到底什么才是靠得住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阴冷,连三皇子都不觉打个颤,小心翼翼的看一眼自己母亲,没敢追问她到底是想明白了什么。
  张英与大理寺卿一道往赵家去的时候,不知是怎么想的,也叫上了承安。
  他在宫里长大,见多了人心冷漠,此刻看赵家树倒猢狲散,倒也不觉如何凄凉,只是瞧着张英,出言道:“张大人竟还记得我,这种时候都叫我来。”
  张英坐在椅上,抬眼一笑:“殿下此前辛苦,也是不易,如今有了好处,怎么能不叫上你?”
  承安听出其中微妙来,目光一沉:“……张大人。”
  “最好的都在那里头了,”张英面不改色,捏着茶盏盖子的手指了指内室:“殿下去挑两样吧。”
  “张大人差事办得真好,”承安盯着他看了一看,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轻轻道:“圣上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夸赞。”
  “殿下以为圣上不知道吗?”张英侧目看他,不以为意:“抄没家常这种事,大理寺卿一个人就能办得妥当,殿下以为,圣上为什么要叫我过来?”
  承安闻言,眼底的嘲讽淡了些,依旧没有说话。
  “圣上吩咐我过来,同我请殿下过来,其实是一个意思。”
  他不说话,张英也不在意,漫不经心的拨着茶,道:“殿下是聪明,臣在这个年纪,远远不及,而您现在还欠缺的,就是火候。”
  “我说一句话,您别不愿意听。
  ——按照殿下现在的水准,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他抬起眼来,向承安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还差得远呐。”
  承安抿紧了唇,目光黑沉,直直的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张英也不在意,依旧笑意温和,由着他打量。
  最终,还是承安先退让了。
  往一侧的内室去,他信手挑了几幅前朝古画,走了出来。
  “谢张大人指教,”他向张英颔首:“告辞了。”
  张英起身示礼,语气客套:“恕不远送。”
  伴着赵家的惨淡收场,此次科举舞弊案落下帷幕。
  圣旨已下,赵立洋被打入牢狱,只待秋后问斩,赵家一众人也已经被收押,只等着再过些日子,便启程往幽州去。
  救下赵立洋,萧家已经是不抱希望,只是对于赵家的一众人,尤其是赵夫人萧氏于其子赵旭远,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尽力而为的。
  贤妃这几日病的厉害,整日都离不得药,听闻胞姐不日便要发配幽州,更是心中郁结,难以释怀。
  她不再对圣上抱有希望,只吩咐人致信给静仪长公主,希望她能恳求一二,叫胞姐外甥留在长安,不要远赴幽州。
  静仪长公主不喜皇后,加之其子陈立与皇后胞弟姚轩的争端,早先舞弊案传出时更是对其落井下石,吩咐人出去传话,搅弄风雨,这会儿听贤妃致信求情,倒是很愿意过去帮一把。
  毕竟是女儿将来的婆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也愿意出力。
  只可惜,等到第二日,她便顾不上萧家了。
  锦州巡察使与录事参军一道上疏,弹劾驸马陈阳巡牧锦州时杀良冒功,卖官鬻爵,被发现后更曾戕害下辖直言官员,借以掩盖此事。
  圣上闻言大怒,亲自遣使往锦州巡查,暂押驸马陈阳于大理寺,以待来日详查。
  赵家刚刚消散的阴云覆盖到陈家上空去,煊赫多年的光耀门楣,登时风雨飘摇起来。
 
 
第65章 败落
  红叶亲自奉了一盏清露, 脚步轻缓的进殿后, 才见内里帷幔已经被锦书掀开一条细缝, 无风却在左右飘浮, 赶忙上前屈膝行礼。
  “——娘娘醒了?圣上前头有事,往含元殿去了。”
  “唔, ”锦书伸手接了那只玉碗, 润了喉咙, 方才低声问道:“外边还下着雨吗?”
  “是呢,”红叶将玉碗接回:“昨夜下了一宿, 到这会儿都没停, 圣上走的时候还吩咐, 叫娘娘留在内殿,别出去走动,免得着凉。”
  “哦,”锦书点头应了, 人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吩咐道:“下着雨, 往来也不便,给柳家送个信儿,过两日天气好了,再叫柳二姑娘进宫来吧。”
  姚轩的婚期定了,她这个做姐姐的,总该见一见柳彤云,说几句话的。
  她倒也不是摆谱, 只是姚家女眷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柳彤云嫁过去之后便要执掌中馈,若是心中无底,行事难免会有所掣肘,反倒不便。
  “是,”红叶轻轻应声:“奴婢这就吩咐人去传话。”
  “还下着雨呢,”锦书掀开帷幔,披上衣服,缓缓走到窗前:“静仪长公主还在外边跪着吗?”
  “在呢,”说起这个来,红叶便压低了声音:“圣上此前吩咐人送她回去,可是她如何都不肯,被人遣送回去之后,便再一次过来,这会儿正拉着陈公子与陈姑娘一道跪在外边儿,求圣上开恩。”
  陈阳案爆发的突然,整个朝野都为之震惊。
  两年前,陈阳巡牧锦州时,令手下兵卒杀良冒功,亡者平民不下百人,其中内情被锦州官员探知后,更是加以戕害,隐瞒此事。
  后来上任的锦州刺史也知晓此事,只是那时候陈阳已经调任别处,加之此事一旦在他任上爆出,少不得跟着牵连,竟私自隐瞒了下来,帮着掩饰。
  前不久,朝廷委派官员前往巡查,有被害官员家眷冒死直言,此事方才显露出黑色阴云下的冰山一角,一直被捅到了长安来。
  事发之后,陈阳便被下狱,只是那时一切待定,他又是长公主驸马,大理寺自然有所礼遇,但到了这会儿,事情真相已然水落石出,任何身份都救不了他了。
  昨日上午,圣上便降旨将其打入天牢,同此前涉及到科举舞弊案的赵立洋一道,秋后问斩。
  陈家抄没家产,尽数充公,静仪长公主为及其子女为皇家血脉,自与此事无关,准允收拾私人细软,迁往长公主府去。
  说也讽刺,陈家与赵家皆是萧家的姻亲,到最后所得的结局,竟也是一样的。
  长安接连爆出两个大案,被牵涉到的都是百年世家,荣耀门楣,可在真正的风浪前,还是说倒就倒了。
  一时之间,京中人人自危,各家各户都有意约束好家中子弟,不许出门惹事,京兆府尹的压力顿时骤减。
  若说此前赵家之事是断了萧家一臂,现下陈家落幕更是折了萧家一腿,倒不是说萧家与陈家关系如何紧密,而是直到这会儿,三皇子承庭与陈家姑娘陈薇,都还有着婚约。
  陈薇生母是圣上胞妹不假,可现在呢?
  她的生父是死囚,背后也没有陈家带来的强有力的支持了!
  原先看好的优势,骤然间缩减大半,偏生萧家人还没办法公开表示拒绝与不满。
  ——即使生父是死囚,她也依旧是圣上的嫡亲外甥女。
  圣上这会儿正临朝,谁敢真的对她说三道四?
  萧家人与三皇子,难道还敢真的去嫌弃她吗?
  便是心中如何郁卒,也得乖乖忍下去,将这颗苦果吞下。
  贤妃因为胞姐之事,本就病的厉害,再听说陈家已然倒下,更是雪上加霜,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日,醒来时见三皇子守在边上,眼泪便掉下来了。
  “母妃对不起你,”她哀然道:“原先只觉得陈薇家世好,同圣上亲近,便为你定了这门亲事,可是陈家不争气,陈阳下狱,娶这样一个姑娘,反倒是害了你。”
  三皇子心中也是极傲气的,自然不会喜欢比他更傲气的陈薇,只是为了陈家与静仪长公主的支持,不得不忍下来。
  这会儿一切都化做一场空,说他毫不在意是骗人的,可见着贤妃如此伤怀,身为人子,也不忍再说什么。
  “时也命也,这事儿来的突然,谁也没有办法,”他在心底将郁卒压下,宽慰道:“母妃不要去想这些了,还是赶快养好身子要紧。”
  贤妃顺从的半合上眼,眼泪尤且不停:“那陈薇就是个扫把星,自从同她定亲,便没个好消息传过来,偏生我儿还得娶她,可恨!”
  三皇子与贤妃如何做想,静仪长公主此刻一无所知,也无心去计较。
  前几日她还高高在上的怜悯赵夫人,说她眼见着丈夫入狱,赵家倒台,心中不知有多难过,为了展示自己的仁善,甚至还假惺惺的掉了几滴泪,哪里想得到风水轮流转,只不过几日个功夫,被人嘲讽怜悯的,就是她了。
  正是四月,长安的天气并不冷,只是飘着细雨,凉风之中,更添几分凄楚。
  “娘,舅舅还是不肯见我们,”陈薇随母亲跪了大半个上午,为表诚意,更是连伞都没打,这会儿衣服已经湿透,潮津津的贴在身上,好不狼狈,带着哭腔道:“我们该怎么办。”
  “再等等,再等等,”静仪长公主形容并不比陈薇好多少,几日的担惊受怕,使得她骤然憔悴好些,都不像是此前那个高傲而倨然的长公主了:“从小到大,皇兄最疼我了,他只是一时生气,不会不管我们的……”
  “娘,”陈立是男子,只是从没经过大事,是以情状虽比陈薇好些,却也好不了多少:“舅舅不会不理我们的,是不是?”
  “不会的,”静仪长公主唇色泛白,无声的舔了舔,道:“皇兄不会这么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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