嬿婉及良时——初云之初
时间:2018-02-09 15:05:58

  “那就好。”姚轩松一口气,又连忙吩咐人打赏前来送信儿的一众内侍。
  他与姚昭年轻,一听闻这消息,面上便是掩不去的笑意,姚望年纪虽长,脸上也不见平和多少。
  ——这可是圣上头一个嫡子啊!
  备不住,大周的天下将会迎来一位流有姚家血脉的天子。
  这念头在心中浮动,如何能叫姚望平静得下来?
  不只是他难以平静,接下来的几日里,姚府只怕就要在喧腾的喜气中,连摆几日欢宴,大肆欢庆了。
  承安今晚回的晚些,正待离开文苑,便听内侍来报,说皇后发动了。
  女人生孩子皆是走一遭鬼门关,生死未定,听那内侍这样一说,他便有些焦虑,几乎是下意识加快脚步,想要早些回去。
  然而,还不等走出门口,他便停了下来。
  “算了,”他低声道:“还是回去吧。”
  他转过身,回到文苑里他的书房,安静的坐了下去。
  这个时候,圣上必然在那里守着,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过去做什么。
  既帮不上什么忙,身份又尴尬,还是算了。
  那内侍是他身边人,见这位素来沉稳的二殿下面露忧悒,目光一转,便想到别处去了。
  他此前是寄养在皇后名下的,算是占了半个中宫嫡子的名头,可是这会儿,倘若皇后生下嫡子,有了自己的骨肉,这位二殿下还不定会有多窘迫呢。
  好容易入了圣上的眼,如此一来,只怕要又一次被忽视了。
  这种话心里想想还行,他一个奴才,却不能宣之于口,目光忧虑的看一看承安,这内侍便同他一般安静下来,不再言语了。
  “——殿下。”
  打破这种沉郁的是甘露殿传来的消息,来传信的内侍小心打量着他神情,轻声道:“皇后娘娘已然生产,于今夜戌时四刻诞下皇七子。”
  原来是皇子。
  承安心中一动,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失落,顿了顿,方才道:“皇后娘娘,可安好吗?”
  “都好,”内侍回禀道:“娘娘凤体安泰,小殿下也无碍。”
  “是吗,”那内侍离他极近,这一瞬,竟在他语气中听出几分如释重负来:“圣上他……必然很欢喜吧。”
  “这是自然,圣上当即便下旨,要大赦天下呢。”
  也是,承安在心里想,他那样爱重她,这样恩宠,并不奇怪。
  而这些东西,都是现在的他不能给她的。
  所以说,他自嘲的一笑——她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其实也没错。
  “走吧,”他道:“我们回去。”
  “殿下,”那内侍小心的问:“咱们去看看皇后娘娘?”
  “这样晚了,皇后怕是已经睡下,”承安摇摇头,道:“我去了反倒尴尬,还是明日吧。”
  “是。”那内侍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八月初九的夜晚,空气中隐约带着几分凉。
  十五才圆满的月亮,今夜只半遮半掩的露出半痕眉黛,清皎皎的,径自散着冷晖。
  锦书毕竟是头一次生产,人也疲累,看过孩子,同圣上说几句话,便合眼睡下了。
  新生的小皇子躺在襁褓里,一双眼睛合着,小嘴微张,同他身边的母亲一般,睡得沉沉的。
  圣上低头将她们看了又看,心中柔意如何也掩盖不住,终于低下头,依次亲了亲他们面颊,目光柔和似水。
  承安亲自提着灯,寂静的夜色中,步子迈的稳而缓,身后的内侍看着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弥漫。
  只不过半刻钟的距离,却是截然不同的境地,同一夜空下,竟孕育出这样南辕北辙的心绪来。
  世间际遇奇妙,不过如此。
 
 
第69章 秦王
  第二日, 锦书起身时,外边天色已经大亮, 临近巳时末了。
  “怜怜醒了?”圣上穿戴整齐,正坐在床侧守着她, 关切问道:“饿不饿, 要不要用点东西?”
  “随便来点便是,”锦书长长的歇了一夜,精神倒好许多,不去问膳食如何,只转了转目光,有些急切的问道:“孩子呢?”
  “被乳母抱去喂奶了,”圣上弯下腰, 仔细的为她掖了掖被角, 笑意温和:“等会就过来。”
  “昨夜他睡得早, 朕又怕掌灯之后伤到他眼睛, 也没仔细看,方才抱了抱才发现,还停重的。”
  “都好, ”锦书昨夜疲累, 内殿光线也弱,瞧的自然不如圣上仔细:“这是我们的骨肉, 怎样都好。”
  “怜怜说的是。”圣上这会儿正欢喜,她说什么都应,笑着点了点头, 便听脚步声近了。
  内殿的帘子被掀起,为首的乳母抱着一个小襁褓过来,含笑问安:“小殿下睁眼了,圣上与娘娘看看吧。”
  “睁眼了?”圣上面露惊喜,站起身,过去接了自己的小儿子,低头在他面容上仔细瞧。
  锦书半躺在床上,目露关切,他又抱着过去与她看,志得意满道:“朕昨夜说承熙生的像朕,你还不信,这会儿再看,可还说得出二话吗?”
  锦书伸臂过去,作势要抱,却被圣上轻轻拦住了:“你这会儿还累着,他身子又软,仔细伤到了,朕抱着你看便是。”说完,便坐下身去,将臂弯中的承熙放的低些,叫锦书细看。
  新生的小皇子经了一夜,面上的红意已然散去,一张白嫩嫩的小脸稚嫩而柔软。
  眼睫很长,眼珠黑亮,被圣上抱着,他也没哭,等到被放在床上,察觉到一个阴影覆盖下来时,才轻轻眨了眨眼睛。
  真乖。
  锦书盯着他眉眼看了又看,终于微微一笑。
  圣上说的一点儿不错,这孩子确实像他。
  无论是眉眼,亦或是挺直的鼻子,都如出一辙。
  她目光中全然是母亲特有的温柔,将那个小人儿看了又看,他也抬着眼睛看她,目光怔怔的,小模样有点呆。
  锦书一颗心都软了,伸手抚了抚他眉头,很爱怜的亲了亲他小手。
  软软的,嫩嫩的,她几乎不想错开眼了。
  承熙还太小了,小到只能依据本能行事,虽然不知道母亲的意味,可九个多月的相处,使得他本能的亲近锦书。
  往母亲身边隐约凑了凑,他合上眼,又一次睡下了。
  “太医怎么说,”锦书爱怜的看着他,轻声问圣上:“他身子好吗?早几日生产,对他有没有影响?”
  “好得很,”圣上温声道:“他是足月,又不是早产,太医哪里能在他身上挑出毛病,倒是怜怜……”
  他将锦书裸露在外边的手送回被子中,道:“昨日生产耗费功夫,需得好生将养,太医嘱咐,千万不要沾水受凉,年轻时疏忽,老来会难过的。”
  “好,”锦书满心柔情,顺从的躺了回去:“我都听七郎的。”
  守在外边的宫人将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听得帝后一番话语终结,入内呈了清淡膳食与锦书,圣上也没叫她起身,亲自照顾她用饭。
  “昨日承熙降生,”他探了探粥的温度,缓缓喂给她:“朕欢喜的很,下旨大赦天下了。”
  “哦,”锦书张嘴吃下,方才道:“七郎自己做主便是,同我说了做什么。”
  圣上手一停,略微有些诧异:“朕以为,你会嫌朕此举太过大张旗鼓呢。”
  “为自己的亲生骨肉庆贺,这有什么好诟病的,”锦书一笑置之:“七郎以为我是何等迂腐之人?”
  “是朕想左了,行不行?”圣上笑意柔和,也不计较,只是伸手去触碰她眼睫:“对不住怜怜了。”
  他总是这样,在自己面前,从不在意什么君王的脸面,只当自己是世间的寻常男子,也会在心爱的妻子面前低头。
  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锦书心头暖融融的,正待说什么,却被外边宁海总管的声音打断了。
  “圣上,”他轻声回禀道:“二殿下过来探望,可要叫他进来?”
  锦书这会儿还躺着,也未梳妆,本是不想见外人的,听宁海总管这样讲,下意识的便要拒绝,话刚到嘴边,却听圣上开口了。
  他说:“叫他进来吧。”
  圣上既不在意,也先一步开口,锦书自然不好说什么,垂下眼睫去看睡着的承熙,没说话。
  承安稳步进了内殿,目不斜视,面色平和,丝毫不显异态:“昨夜回宫时,便听闻皇后娘娘诞下七弟的消息,只是夜色已深,不好搅扰,所以未曾前来探望,望请父皇见谅。”
  “有心了,”圣上侧身去看他,捏着承熙的一只小手,随口问道:“功课可还好吗?”
  “还好,”他问的敷衍,承安答得也不仔细,应了一声便将话题转到别处去了:“听说七弟身体安康,也很像父皇,国得嫡子,正是喜事一桩。”
  “确实,”说起新生的小儿子来,圣上面上笑意便添了几分:“诸皇子中,他是最像朕的。”
  这话叫人听着,就有点戳心窝了,尤其是在承安这个儿子面前。
  锦书在边上不好插话,只伸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轻轻摇头。
  承安瞥见她动作,抿着唇笑了笑,没说话。
  “过来看看他吧,”圣上于是不再提那一茬,只往边上靠了靠,留出一点儿位置来,招呼承安道:“说起来,他也要叫你一声兄长的。”
  承安恭敬的应了声“是”,上前几步,走到承熙面前去,垂目打量他五官。
  确实很像圣上,除去额头与下巴,几乎找不到与她相近的地方。
  ——血缘这东西,果然是奇妙。
  像是被浸了醋的针扎了一般,他心里有点酸,还有点疼。
  两种滋味交加在一起,到最后,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感受了。
  “好了,”锦书见气氛如此,莫名觉得有些别扭,对承安道:“你们是兄弟,又是同住一个屋檐下,见得时候还多着呢,文苑还有课业,你早些过去吧,别叫太傅久等。”
  锦书说的话,圣上是极少反驳的,闻言也笑了,摆摆手道:“去吧。”
  承安低头应了,默不作声的退了出去。
  圣上这一朝,承熙还是头一个嫡子,身份自是非比寻常。
  洗三这日,不仅仅阖宫欢庆,更是请了宗室中人前来,一道行宴庆祝。
  “小殿下天庭饱满,肖似圣上,一见便是有福气的,”临邑王妃年过五十,同后宫妃嫔又没什么干系,乐得说几句好话讨圣上欢心:“臣妇见着,也觉得爱的不行呢。”
  “谁说不是,”另一个宗妇随之附和:“皇后娘娘便是有福气的,同圣上一道有了咱们七皇子,哪里会是福薄之人?”
  圣上心知这是客套话,听得却也高兴,连连示意内侍斟酒,欢欣之意溢于言表,对于这位新生皇子的珍爱,更是十分明显。
  锦书还在月子里,自然不会出席宫宴。
  贤妃是皇后之下最高位者,这样的场合,不得不撑着病体盛装出席,然而只听了几句话,便叫她好容易拿胭脂掩饰住的面孔重新泛白,几乎要捏不住手中精致小巧的酒杯。
  圣上待皇后如何众人都是瞧得见的,也没人敢在这关头寻晦气。
  宗室身份敏感,更不敢私下牵连嫔妃,是以看出圣上喜欢那个,便刻意奉承几句,求个安稳。
  至于嫔妃们,在一次次的试探之中,早就被消磨掉了早先的雄心壮志,更不敢在这关头做出头的椽子。
  唯一会支持贤妃的静仪长公主还病着,一双儿女也未曾入宫,到了这会儿,贤妃四顾一番,竟是孤立无援了。
  “娘娘是没看见,贤妃娘娘的脸色有多难看,”洗三这日,是红叶在边上看着的,回甘露殿之后,绘声绘色的学给锦书瞧:“脸上那么厚的粉,都掩不住那种气急败坏的神情……”
  “好了,”锦书笑着制止她:“便是你花样最多。”
  “娘娘,”红芳翻着簿子问:“您这一回生产的早,月子也早些,刚好更挨上姚公子的婚期呢,可要过去一趟吗?若是去的话,奴婢便吩咐人安排去。”
  “先等等,”锦书想了想,道:“问过圣上的意思再说。”
  虽说圣上多半会应允,可她早早安排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是。”红芳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准备了。
  承熙才三日大,除去吃奶,每日多半的功夫都在睡,偶尔醒的时候,便拿一双黑亮的眼睛对着母亲看,可爱极了。
  锦书在坐月子,倒是无事,便只在殿里守着他,也不觉得枯燥难熬。
  一个月的时日过得飞快,眨眼的功夫,承熙的满月便到了。
  锦书出了月子,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在宫人们的侍奉下挽高髻,着华服,身饰珠玉,抱着承熙往承明殿去,过他的满月宴。
  宫中的女人生孩子是一道门槛,有的人迈不过去就到了鬼门关,有的人虽是迈过去了,却也留了一脸丑陋斑痕,再也不得圣意。
  圣上这样恩宠皇后,待到七皇子降生之后,宫中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可是想着这是早产,心里面有的是人暗自期盼皇后产后伤身,大失颜色,好叫别人出头。
  今日见仪驾至,皇后扶着宫人的手款款上前,却似是新树堆雪,清月生晕,不见憔悴,反倒更显几分容色,方才恹恹的将那份心思压下,规规矩矩的贺喜起来。
  这样的宴会早在一月前有过一遭,所以也没人多想,只当圣上是爱重自己的幼子,这才格外隆重的对待,要为皇后增添一份体面,想着说说好话,嘴巴甜一点儿就成了
  哪里想得到,宴会上的一切都是虚的,临近结束前,圣上吩咐宁海总管传的那道旨意,才是真真正正叫人目瞪口呆。
  ——册皇七子承熙为秦王,享双份王爵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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