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哼了一声,在心底笑他不自量力,面上却不动声色,往后殿沐浴去了。
承熙虽然活泼,但毕竟还小,每日掌灯后不久,翻身一会儿就要睡,锦书长长的泡一个澡,还以为圣上早就应该哄着儿子睡了,谁知道她过去的时候,父子俩还坐在一起你推我我推你玩儿的高兴。
“承熙,快过来睡,”锦书不忍见圣上自寻死路,最后帮他一次:“再不睡,待会儿就睡不着了。”
然而承熙这会儿正跟父皇玩儿的高兴,听见母后叫他,也没理会,只当做没听见,被圣上架住胳膊,一双小脚在父皇胸口上踩得高兴。
“他不想睡,就不要强求了,”圣上温声道:“朕在这儿哄着他,怜怜若是累了,便先行歇下吧。”
锦书看一眼明显亢奋的承熙,在心底摇摇头,解了外衣,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往床榻里头去睡了。
圣上年富力强,哄一个小人儿自然不成问题,但若是这个小人儿一点儿都不配合,反倒要作天作地,那就麻烦了。
寝殿外掌了灯,隔着一层朦胧的轻纱,似是日光被过滤一遭,化为柔和的月光一般,清皎皎的亮。
承熙在父皇胸膛上踩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提不起兴致了,拉着圣上的手,要往那边儿亮的地方去。
圣上最稀罕这个小儿子,近来事忙,又少与他亲近,不免存了弥补的心思,见他这样示意,便抱着过去了。
得到的东西就不再珍贵了,承熙显然深谙这道理,盯着那盏豆灯看了一会儿,便兴致缺缺的靠在父皇怀里,四下张望起来。
咦。
——前面那盏似乎比这一盏好看!
他小手往前指了指,含糊不清的“啊”了一声。
圣上会意的将他抱过去:“看吧。”
承熙看了一会儿,喜新厌旧的毛病就犯了,晶亮亮的目光挪到前边去了。
圣上隐约察觉出一点儿不妙的趋势,正有些头大,承熙却对父皇这会儿的不作为不高兴了:“啊!”
他张开嘴叫了一声。
“臭小子,敢这么使唤你老子,”圣上拍拍他屁股:“别叫了,这就过去。”说着,就抱着他往前走。
承熙得偿所愿,顿时高兴起来,咬着自己手指,小脑袋左顾右盼。
圣上从不知一个孩子会有这样多的精力,硬生生拉着他在前殿绕了一圈儿,却是依旧不肯罢休。
——也是,左右他是被人抱着的,辛苦走动的可是他这个父皇!
这么久一段路走下来,圣上饶是体健,也略微有些喘息,好容易回了寝殿,他将承熙放下,轻声道:“好孩子,咱们睡吧,好不好?”
承熙两眼清亮,哪里有困意,为表精力充沛,他还蹬了蹬腿。
“再不睡不行了,”圣上也不顾他是不是听得懂,就开始将他小衣裳解开,准备给他换尿布:“父皇明日还有事呢,去晚了就不好了。”
承熙当然听不明白,只是隐约察觉到了父皇话里拒绝的意味,顿时不高兴了。
盯着父皇看了一会儿,他愤愤的在床上翻了个身,表达自己的不满,抬头看圣上一眼,见他没有任何表示,就更生气了。
——他转了转圆滚滚的小身子,接连翻了好几个滚。
圣上看出小儿子不高兴来了,叹一口气,凑过去问:“承熙,睡吧,好不好?”
“你看,”他转了转里头躺着的锦书:“母后都睡了,你是不是也该睡了?”
承熙自己坐不起身来,最大的动作也就是翻个身,看看闭着眼躺在里头的母后,再看看面前不愿意带自己出去玩的父皇,他愣愣的呆了一会儿,忽然扁了扁嘴,委屈的哭了起来。
大晚上的,外头这样安静,即使哭的声音小,也能传很远,更不必说承熙实诚,使出全部力气来,哭的震天响。
“别哭啊,”圣上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把他抱起来哄:“好孩子,不哭,不哭。”
承熙也只是干打雷不下雨,威胁一下罢了,这会儿被父皇抱起来,就停了声音,抽着鼻子观察他。
——要是不带我出去玩,我马上就哭。
圣上见他这样,不觉有点后悔——之前为什么不听锦书的话,哄着这小子赶紧睡了。
这个混样子,由着他折腾,那还得了?
承熙平日里都很乖,可一旦闹起脾气来,却是真的不好哄,锦书说是早早睡了,可顾忌着孩子,又哪敢真的睡下。
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见圣上面露愁苦之意,她有些不地道的幸灾乐祸,伏在被窝里闷闷的笑出声来。
圣上听见这动静,嘴角抽搐一下,有些委屈的对承熙道:“你看你,害的父皇被母后笑话了。”
承熙愣愣的看着他,随即就转了转脑袋,看母后去了,很傲娇的没理他。
“你个臭小子,”圣上脱了靴,抱着他上塌,放到锦书身边去了:“没心没肺。”
“活该,”锦书掀开被子,将承熙接过去:“叫你非要陪他玩儿,这会儿倒好,捅了篓子了吧。”
承熙被脱得只剩了贴身衣服,翻一个身,两眼亮晶晶的看着母后,很亲昵的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像是见到觅食母亲回来的雏鸟一阿英。
“承熙,”圣上看的心头发酸,清了清嗓子,道:“刚刚是谁带你玩儿的,你都忘了?”
承熙当然没忘——他不止没忘,还记得刚刚父皇不肯跟他继续玩儿了呢。
将小脑袋往母后那边凑了凑,他假装自己没听见父皇说话。
圣上没瞧见他正脸,还以为是小孩子累着,这会儿功夫就合眼了,就低声问锦书:“怎么,睡着了?”
“承熙,”锦书忍着笑:“别不理父皇呀,翻个身给他看。”说着,就拿手比划一个动作,示意承熙翻身。
对着母后的时候,承熙还是很给面子的,蹬了蹬腿,勉强翻一个身,瞧了瞧父皇之后,便翻回去了。
“怎么记打不记吃呢,”圣上伸手在他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见小儿子有点儿恼火,连忙又揉了揉:“好好好,你最大,睡吧,睡吧。”
锦书见他面有疲色,加之近来政事繁忙,也知是觉得累了,不再说话,只轻轻拍着承熙,动作轻柔的哄他睡下。
到了这会儿,圣上却不急着睡了,侧脸瞧着她们母子,等到承熙睡下,方才轻轻唤了一声:“怜怜。”
“嗳,”锦书下意识的答应一声,随即才反应过来:“明日不是还有事吗,怎么还不睡?”
“那些都不急,”圣上缓缓道:“朕只是觉得,有句话要对你讲。”
锦书将承熙的小被子往上拉了拉,问:“什么话?”
“谢谢你,还有,”圣上想了想,又微微一笑:“辛苦你了。”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来了?”锦书诧异道。
“朕近来事忙,难免疏忽了你和承熙,”隔着孩子,圣上握住她手掌:“只是照看他这样一会儿,朕都觉得辛苦异常,更不必说此前夜里都是你照看他睡下,日常又在边上陪着了。”
“夫妻之间,哪里用得着说这些,”他能说这样的话,锦书便心满意足:“先不说还有乳母帮衬,只说母亲照看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奇怪的?”
“再者,圣上又不是只有承熙一个孩子,辛苦的也不是我一个人。”
“怎么可能,”圣上听得一哂:“你真当她们都像你这样亲力亲为,得空了自己喂奶,晚上还哄着睡?”
锦书微微一怔:“不然呢?”
“孩子自己,也是有感知的,”圣上语气有些嘲讽:“不然,怜怜觉得为什么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都同乳母嬷嬷亲近,反倒对生母恭敬有礼?”
也是。
锦书随即明白过来,大家出身的女子,会亲自教养儿女,可是出于种种考虑,却未必会亲自抚育儿女,多半会选择交给乳母与亲近的嬷嬷照看。
亲自去照顾婴儿便溺,听他哭的震天响,夜里醒好几次,始终不得安稳,有时候大清早就尿了,要人立刻醒过来为他换尿布,抱着摇一摇,或者喂奶安抚。
这样的苦差事,同那些名门主母的清贵性子是不相符的,更不必说会因此没办法顾及丈夫与家事。
就像承熙身边有四个乳母,但若是锦书得闲,便会自己喂他一样,这样的事情,她们是不会做的。
锦书这样做的消息传出去,还有人暗地里讥讽她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只是,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哪有假手于人,自己却在一边等着他长大了摘果子的呢。
“孩子也是人,也有自己的认知,”她瞧了瞧合眼睡着的承熙,道:“谁对他好,他会记住的。”
圣上温声道:“所以说,朕要谢谢怜怜,也要向你道一声辛苦。”
“我也一样,”锦书声音温柔,笑意感慨:“谢七郎明白我,也谢七郎愿意体谅。”
不是所有付出都能被人认可,也不是所有付出都能得到回报。
他是天子,是皇帝,日理万机,有无数的家国大事等着处置,大可以将儿女情长抛下,不去理会的。
可是她的七郎,在发现之后,便会用他的温柔与体贴,将她那些辛苦全部消弭掉,会在临睡前的夜晚,同她说一声谢。
对于她而言,什么都足够了。
第74章 生事
十二月中的时候, 程老夫人带着柳彤云一道入宫, 先是瞧了活泼爱闹的承熙小皇子,方才向锦书笑道:“前几日我新得了一个好消息,娘娘不妨猜上一猜?”
这关头,能有什么好消息?
锦书见程老夫人面上笑意,再看一眼面颊微红的柳彤云, 心中便隐约生出一个猜测来:“怎么, 难道彤云有好消息了?”
“姐姐猜的是, ”柳彤云是新妇,脸皮也薄, 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前几日才刚刚诊出来。”
“还真是呀, ”锦书惊喜交加:“多久了?”
柳彤云抿着唇,却还是掩不住眼底甜蜜的笑意:“才一个月。”
“年关的时候诊出喜脉, 这才是双喜临门呢, ”锦书扭头去吩咐红叶:“我之前怀着承熙的时候,还留了不少养身子的东西, 去找出来,待会儿叫她一起带走。”
“使不得使不得, ”柳彤云笑着推拒道:“姐姐这样说,人家还以为我来打秋风呢。”
“你叫我一声姐姐, 便是一家人, 谁能说二话,”锦书温声道:“都是我怀承熙时留下的,你别嫌弃。”
她有孕的时候, 便是皇后了,圣上这样宠着,即使剩下的,也是寻常人家求不到的东西,柳彤云听她这样讲,自然不会再推拒,笑着应下了。
“你才一个月的身孕,正是要将养的时候,可巧碰上了年关,”锦书叮嘱道:“中馈与府中其余事情都嫌放一放,养胎要紧,只看个大略,别的交给身边嬷嬷安排就是了。”
去年的年关便是张氏同几个嬷嬷一起准备的,大头就在嬷嬷那儿,张氏只是个搭头,今年有了柳彤云执掌大局,柳夫人那边也少不得提点,锦书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了 。
“这次进宫,倒是有另一桩事,要问过娘娘意思,”柳彤云笑着瞧了瞧一侧盯着她看的承熙,方才低声道:“大公主的婚事定下了,二公主与三公主的婚事马上就得接着,前些日子,黄家还同我舅舅家那边儿通过风……”
二公主与三公主皆是昔日的黄婕妤所生,只是因为她在锦书册封贵妃那日借三公主生事,截了圣上去,才被贬了位分,并将两位公主交由孙婕妤教养。
孙婕妤出身文臣之家,性情和顺温柔,也没兴风作浪过,一贯是老好人,加之膝下无子无女,这才叫圣上将二位公主交与她照看。
她本就恩宠平平,年纪渐大之后更是孤寂,骤然得了两个孩子在身边,哪怕都是公主,也欢喜异常。
三公主倒是还好,毕竟年纪还小,谁对她好便亲近谁,在经过一月的适应之后,便试探着叫了孙婕妤一声母妃,喜得她眼泪簌簌。
二公主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她已经十三岁,只比大公主小一点儿,对于自己生母记忆深刻,也很难再接受别人,对着接收她们姐妹俩的孙婕妤横眉怒目,颇不买账,对于锦书这个害的她生母被贬的嫡母,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毕竟是圣上的女儿,年纪也不大,又害不到锦书什么,她也懒得跟小姑娘计较,两下里得个自在。
“同你舅舅家通过风?”柳彤云这话说的轻,落到人心里去却重重的,锦书直起身来,正色道:“通过什么风?”
“这话还是舅母托我讲的,”柳彤云低声道:“黄家人前些日子给他们家老太太做寿,舅母过去的时候,他们家太太私底下问了一问,说是有没有尚主之意,以及二公主品貌出众,实为良选之类的话……”
“胡闹!”锦书蹙起眉,道:“圣上没有发话叫为二公主选婿,孙婕妤这个养母也没急着打听,黄家就敢明目张胆的打听?这样的话传出去,二公主的脸面要不要了?”
“奴婢说句多嘴的话,娘娘可别生气,”红芳在侧听着,有些为难的道:“奴婢只怕,这事儿……二公主自己也是知道的。”
锦书神色一冷:“怎么回事?”
“孙婕妤的为人,娘娘也是知道的,一贯的温柔和善,”红芳解释道:“二公主此前还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可是前几个月忽然转了性子,说说笑笑起来,没过两个月,便哄着孙婕妤,叫传召黄家命妇入宫了。”
也是,孙婕妤毕竟只是养母,总不能连嫡亲的外祖母都不许人家见了,更不必说二公主年纪大些,不是好糊弄的小孩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锦书语气微沉:“我怎么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