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再承认木瑾是自己的兄长。
“哥哥,哥哥。”陈四郎的妹妹冲了过来,一把拽住怔怔出神的陈彻,警惕般望着慕婳,眸光锐利,好似一只准备咬人的小狼狗,“你……你不许弄伤我哥哥!”
慕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陈家小妹挡在陈彻身前,娇小的身躯紧张恐惧的轻颤,以前她得罪过慕婳,甚至辱骂过慕婳,“你有什么怨气冲我来,我绝不会让你毁了我们家的希望,毁了我哥哥另外一只手!”
“你妹妹……”慕婳望进陈彻的眸子,陈彻心意跳乱了,“你有个好妹妹,可惜这小姑娘有点偏激,你多教教她……否则她将来会吃苦头的。”
陈小妹对小慕婳做的事,慕婳一直都记得。
她没心思同一直轻视自己的小姑娘过多计较,提醒陈彻一句,只是不愿见一个聪明的小姑娘变得鲁莽伤人,偏听偏信。
慕婳笑容瑰丽,眸子盛满真诚:“女孩子还是性情可爱点,惹人疼惜。一味偏激贬低旁人,焉知旁人是不是也看轻了她?”
木瑾仪表堂堂本该备受闺秀追捧,他出场时扯着脖子嘶吼一通,行似癫狂,宛若患颠狂症的病患。
相反慕婳一直很淡定,轻轻松松就把木瑾惩治一番,当面报复,总比背后阴损手段更震撼,也更让人觉得光明磊落?!
慕婳出落得漂亮,行事潇洒,又对女孩子温柔以待,自然更讨女孩子欢心。
何况从他们对话的只言片语中猜到,慕婳是被兄长和三小姐欺负狠了。
可怜的慕小姐,在侯府有理都讲不出,来宛城又被王管家欺骗糊弄,声名狼藉。
女孩子心思难以琢磨,一会儿觉得慕婳能给人安全感,一会儿又觉得慕婳身世可怜,没一个亲人真心待她。
陈彻从妹妹身后闪出来,面色冷峻,弯腰向慕婳道谢,嘴唇瓮动,连最简单的谢谢都无法出口。
又被慕婳教训了!
他陈彻自从懂事起就没这么尴尬过。
“少爷,少爷。”
四名青衣侍者连跑带颠急奔到狼狈的木瑾身边,一人为木瑾擦汗,一人手拿扇子扇风,一人递上名门公子惯用的茶壶,一人手忙脚乱为断指的木瑾包扎。
木瑾脸色发青,剧烈的疼痛令他整个人都在抽搐,往日白皙的手指红肿,“慕婳,你一身蛮力粗俗卑劣,我以你为耻!”
他比慕婳年长四五岁,去年已经及冠,已是成年男子了,然在慕婳面前一个照面都走不过,完全被慕婳的力量压制得不能动弹。
断指时,他那点反抗力量好似闹脾气的小孩子向长辈撒娇,慕婳轻轻松松就化解他所有的挣脱力量。
“珍宝阁的少主出行,派头自是不凡。如今木家也有万贯家财了,珍宝阁据说还曾给宫中的珍妃娘娘进献过首饰?”
慕婳嘴角勾出一抹嘲弄,一众仆从侍奉之下,木瑾恢复几分贵公子的风采。
他很自然享受仆从的伺候,从小到大他只管读书,衣食住用都由下人仆从侍奉。
“珍宝阁?京城的珍宝阁?!”
“他竟是珍宝阁的少东家?”
即便宛城百姓都听过京城珍宝阁的名头。
“珍宝阁从开门做生意到今年只有短短十三年啊,都说珍宝阁的东家不仅是经商奇才,手中的藏品首饰样式即便百年老店都比不上呢。”
“没想到慕——珍宝阁的东家竟是慕小姐——亲生父母?!”
“珍宝阁何止家财万贯?京城四大藏宝阁之一,听说家资百万有余,倘若同被北直隶的夏氏商行达成合作,珍宝阁可借夏氏商行名扬天下。”
百姓们议论纷纷,看了看木瑾,又看了看慕婳,仔细端详他们兄妹的眼睛确有相似。
“珍宝阁木家比不上永安侯门第,永安侯刚刚恢复爵位,从苦寒之地回到京城,祖宅还没拿回来,单论银子比不上木家。”
“何况珍宝阁这些年经营下极广的人脉,能同夏氏商行搭上关系,还能给宫里的娘娘进献首饰,慕小姐如何都说不上嫌贫爱富不认嫡亲父母?!”
“对了,我听说过珍宝阁有一位大小姐的,出落得花容月貌,肌肤赛雪,据说她每日都用牛奶混合鲜花瓣沐浴,通体有异香。”
慕婳负手,她五官精致,肌肤比寻常的女孩子都要粗糙,呈淡淡的古铜色……莫怪她以前总是涂上厚厚的脂粉,皮肤粗糙暗黑证明她出身不好。
勋贵或是富庶人家小姐几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头到脚都是精心呵护,纵然无法似珍宝阁大小姐活得精致,也不会经常出门站在阳光下。
只有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才需要白天在太阳下劳作,亦没空闲保养呵护晒伤的皮肤。
茶楼中,慕云痛苦的闭上眸子,手紧紧握成拳头,病态的脸庞越发显得苍白,胸口好似被什么压住,连呼吸都是痛苦。
“是……是你做的?”
慕云嘴唇微微颤,“他们是你安排的?!”
他的声音没有往日的清亮,沙哑哽咽,明明是疑问的语气,话语却是笃定的:“在宛城,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这么费心……费心去查慕……慢慢和珍宝阁大小姐。”
砰,慕云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双眸睁开直望低垂眼睑的少年,“柳澈,你否认不了的,有能力查明一切的人不愿为……为慢慢同时开罪永安侯和珍宝阁木家,你到底要想要做什么?”
柳三郎的目光越过慕云,落在茶楼外身姿笔直,宛若一杆枪,一株松柏的女孩子身上,“维鹊有巢,维鸠居之。”
第二十八章 逆女
阳光静静洒落茶室,一线阳光正好落在柳三郎抬起的眸中,深邃内敛,漆黑再添一抹妖异的亮金色。
“我从未想过否认道破珍宝阁木家的百姓是我安排的。”
柳三郎握住袭击过来的拳头,望进慕云复杂痛苦的眸底,“当日是我让你去……你因此受了伤,昏迷了近两月,你不知慕婳,你的宝贝妹妹被多少人算计。”
慕云用力抽回手腕,昳丽的脸庞浮现悲苦之色,越发显得他身子骨孱弱:
“慢慢最希望……最希望得到他们承认。”
所以他不能在没有把握之前,让慢慢彻底绝望。
“原本我打算回京去逼永安侯府那群人‘善待’慢慢,承认慢慢是最好的女孩子,公布事实的真相,还慢慢一个公平,再带她离开,重新给她一个更富贵奢华的家,让她无忧无虑的过好日子,再也不用吃苦受罪。”
终于慕云找到令永安侯不得不低头的把柄:
“她好傻,同一群豺狼虎豹讲良心,我更傻,竟然相信可以护她周全。”
先一步天堂,迟一步地狱。
慢慢的灵魂消失了,慕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柳三郎感到慕云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痛苦悔恨,俊挺的双眉微皱起,旋即舒展开。
慕云抹了眼角,指间的泪一下子便被阳光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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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婳慢悠悠的说道:“珍宝阁木家不再指望永安侯府一样可在京城立足,珍宝阁的老板娘完全可在永安侯夫人面前有个座位,可喜可贺,一旦你高中,娶了你的三妹妹,两家联姻,她就是昔日主子的亲家!”
“慕婳!”木瑾强忍剧痛,推开围着自己的奴才,高声道:“你别想打珍宝阁或是木家银钱的主意,母亲早就说过,没有三妹妹就没珍宝阁今日,珍宝阁就是三妹妹的陪嫁!”
“等你出嫁时,母亲会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对你,她已经仁至义尽,其余的东西,你别想占上一分。”
木瑾挺起胸膛,趾高气昂,“我为木家长子都没想过珍宝阁和银钱等俗物,你不认父母却想着财物,还想同高洁的三妹妹争?趁早收了你的龌蹉心思……”
啪,迎面飞来一颗石子,木瑾躲了过去,叫嚣嘶吼道:“你要作甚?”
石子一颗一颗飞向木瑾,慕婳轻松松松踢着脚下的石子,木瑾狼狈万分的躲避。
百姓渐渐看出慕婳有意捉弄木瑾,一个个强忍笑容,毕竟木瑾是珍宝阁少爷,方才不知他身份无所谓,现在……有点忍不住了。
嗤笑声此起彼伏,隐隐还有些许叫好声音。
闺秀中有人眼睛一亮,抓住身边的人,“你看慕婳如何?”
“你是说……”
“倘若她会骑马,还有比她更好的人选?”
“可是……可是慕婳……身份不大适合。”
最先建议的女孩子眸子亮晶晶,辩驳道:“难道你不知这个机会对我们有多重要?千载难逢啊,下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时,宛城不是荒郊野岭,输给京城的闺秀,我们岂不是一辈子都被她们看不起?慕婳在京城名声不好,她们嫌弃慕婳,我却觉得慕婳是好人,难道你不觉得慕婳英俊……不,她很好?”
同伴脸颊泛着淡粉色,宛若枝头盛开的簇簇樱花。
“不玩了!”
慕婳突然加快踢石子的速度,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石子打在木瑾身上,“哎呦,哎呦。”
疼痛令木瑾回过味,不是他身体变灵活了,慕婳一直耍着他玩。
慕婳说不好玩,他就得挨打!
木瑾被石子打得浑身淤青,“……慕婳,你能不能……”
“不动手?!”慕婳一下子猜到木瑾的意思,“不能。”
砰,她抬高右脚踢出最后一颗有婴孩儿拳头大小的石子,木瑾应声后退三步,眼前一片红,一股鲜血顺着额头流淌落入眼中。
“能动手干嘛动嘴呢,动嘴多累啊。”
慕婳懒洋洋挥了一下手臂,再不去理会叫嚣的木瑾,转身看向柱子上吊着的王仁媳妇,眯起清澈的眸子,笼在袖口的手指轻轻颤动,她并没有表面那般平静。
十三年前,到底是谁对调了侯府千金和奴仆之女?
真相如同众所皆知的那般,慕婳的生母羡慕侯府富庶,趁乱换了亲生女儿和永安侯三小姐?!
不出半月,永安侯获罪,抄家夺爵,发配关外,永安侯夫人抱着襁褓中的慕婳离开,同月在京城,木家的珍宝阁正式开张。
他们把‘女儿’如珠如宝的养大,亲生的女儿慕婳却在苦寒之地伺候照料着永安侯的一家子……主子!
连口干饭都吃不上!
慕婳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无法让沸腾翻滚的怒气冷却,心头好似燃着一把火,灼烧她所有的理智。
小慕婳就是被生母那一声声道歉,对不住永安侯夫人的话语给逼得暴躁冲动。
在永安侯认回真正的三小姐时,她提着惯用的菜刀冲进去……被死死护着三小姐的生母阻挡。
坎在生母肩头那一刀,令她彻底沦为不仁不义,丧尽天良的逆女!
她两世为人,又在灵位上困了十年,磨去大半的吝气,还是被这段记忆堵得胸口疼。
贤惠大度的永安侯夫人只把此事当做意外处置,三小姐哭哭啼啼在养母床前尽孝,永安侯夫人亲自探视昔日的奴仆,拉着她的手说不再怪她一时想差换了女儿。
永安侯夫人还说,‘是我没有教好慕婳……相反我亲生女儿却被你教得很好。’
木夫人含着泪,揽着三小姐,愧疚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真真是好一派母慈女孝。
小慕婳被仆从堵着嘴,捆着双手站在窗外看着……生母对三小姐的夸赞疼惜,永安侯夫人隐藏很深以三小姐为傲。
胖丫轻声说道:“您是最好的,根本不会在意珍宝阁木家的银钱。”
小姐虽是在笑,然比落泪哭诉更让人心疼。
慕婳缓缓勾起嘴角,“你说,毁了珍宝阁,彻底坏了木家的根基,印证我不仁不义的逆女之名,如何?”
胖丫明知道珍宝阁对小姐来说是庞然大物,以珍宝阁的财力不是谁都能毁掉的,仍然握紧小拳头,“好,只要小姐能开心!”
第二十九章 官司
万里无云的天空猛然乌云密布,铅块一般的乌云直压下来,遮天蔽日,厚重的云层雷音隆隆,像是一辆战车碾压过苍穹,狂风乍起,打着旋儿的风扫过地面,激起一片灰尘。
“要下雨了?!”
“宛城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百姓们因为风卷起尘埃眯起眼眸,亦有人向下压头上斗笠,小商贩和赶集的乡民慌忙收拾贩卖的货物。
唯有慕婳微扬头,望着厚重的云层。
她的眸光深谙悠远,虔诚而清澈,一串串复杂的经文从她口中诵读而出,清脆的声音好似寺庙敲响的钟声,洗涤灵魂。
闪电在她头上划过,银亮的光芒点亮她精致的五官,平添一抹神圣之感。
大秦百姓大多信佛,宛城百姓也不例外,几乎家家户户都供有佛龛。
听到慕婳所诵读的经文,百姓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着急回家的百姓和闺秀们亦停下脚步。
他们静静的望着慕婳,她的身上伴随闪电好似有一层莹莹的光圈,隔绝飞起的尘埃。
“内家功法?!”
柳三郎哑然失笑,清澈的眸子闪过一抹佩服,年纪轻轻的慕婳竟能做到内劲外放,已不弱于寻常武学宗师。
内劲修来不易,大多储存在丹田之中,只有紧要危机时刻才会动用,内劲是用一点,少一点,一旦抽空内劲,重则影响寿元,轻则在床上修养数日。
眼见百姓们大多虔诚垂下头,柳三郎陷入深思。
“慢慢……”
慕云闭上眸子,身躯剧烈颤抖,嘴角涌出一丝血迹,缓缓得,慕云跪倒,双手放在胸口,随着慕婳少女般清灵而不失端重肃穆的声音诵读经文。
往生经?!
柳三郎眼前一亮,不对,慕婳下一段经文诵读得是超渡祈福……随着慕婳将声音灌入周围百姓们耳中,她头顶上空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隙,一缕阳光洒落,笼罩住慕婳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