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世子微微侧头,脸上一片祥和,冠玉的俊脸哪有任何孱弱之态?
离她战死只过去不到一年,他已经能健康的骑马,护送沐国公夫人和嘉敏县主去寺庙上香了。
不知他们是不是会去曾经禁锢过她灵魂的寺庙。
慕婳在去西北玉门关之前,最先做得便是找到那个寺庙,一把火烧毁供奉她灵位的佛堂。
她不清楚灵位上还有没自己的灵魂。
也想不明白因果关联。
她只知道不能让灵位继续存在,再让灵魂在灵位上困上十年!
慕婳突然有种莫名的钝痛,在她心头渐渐蔓延开。
眼前这个健康英气的沐世子,和那个只能依靠在床头,病弱般笑着鼓励她的兄长是同一个人吗?
她怎么不认识他了呢。
倘若她不是借着这具躯壳重返人间,又恰好回到刚刚战死的这一年,是不是永远不可能亲眼见到这一幕?
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心痛。
不,慕婳微微仰头,上苍慈悲才让她此时重返人间。
她不曾畏惧死亡,亦不曾抱怨过谁,然此时心中的痛楚比当日战死疆场时万箭穿心更疼,比尸骨无存更令她痛苦难堪。
“婳婳。”
慕云不明白慕婳为何面带哀伤,忍不住伸手缓缓握紧她的手。
罕见得慕婳的手温度比他还要低,慕云清澈眸子染上一层阴霾,莫名觉得是沐国公世子令婳婳难过。
沐国公世子是朝廷新贵,颇受皇上的重视,因去年那场以少胜多的战役而名声大噪。
他在疆场上勇敢无畏,孤军深入,以及精湛的指挥天分,被帝国上下公认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是未来帝国统兵征战的不二人选,将来的成就亦不可限量。
朝廷上已经隐隐有传闻,未来沐国公世子有可能会封王!
以慕云此时的实力同前途无量的沐国公世子显然不可同日而语,倘若沐国公世子令婳婳难过,他亦不会放过沐国公世子。
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向沐国公世子抛洒鲜花,香囊的女孩子很多,沐国公世子微微向表露钦慕之意的女孩子点点头,温柔的眸子好似落在她们每一个人身上。
自然激起女孩子们更加炙热的反应。
慕婳额前刘海遮挡一抹莫名涌上的泪痕,转身低声道:“我还要去拜访夏五爷,不好在城门口耽搁太久。”
随即她转过身去,快步没入拥挤向前的人群。
“二哥是锦衣卫十三太保之一,不当此时出现在夏家,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这是她急速离去时,在慕云耳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语。
她是怕他为难,宁可一人独闯夏家。
莫名的慕云心头蔓开一抹痛楚,回头时正好同风光无限的沐世子目光撞到一起。
沐世子眼里闪过讶然,没想到锦衣卫会出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掠过慕云,望向一道在人群中穿梭的背影。
“哥哥,你见到熟人了吗?”
马车车帘挑看一道缝隙,甜美的声音传出来,亦有半张绝色倾城的脸蛋时隐时现,犹抱琵琶半遮面,令旁人认为她是一名绝色美人。
沐世子默默摇头,许是眼花了吧,温柔笑道:“没什么。”
“娘,您看哥哥又糊弄人。他肯定是见到美人了。”
“最美的女孩子就是你,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比嘉敏县主更漂亮能干的女孩子?!”
沐世子笑盈盈的说道,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妹妹可是太后娘娘亲自册封的县主,刚刚回京便能在诸多闺秀中脱颖而出,独得太后娘娘垂爱。
“皇上都说妹妹是天下第一美人!”
“……哥哥。”
女孩子放下帘子,娇嗔道:“不理你了,只会笑话我。”
退回马车中,她娇笑着依偎进身边一身素服,手腕上带着佛珠的女人怀里,撒娇道:“娘。”
清丽脱俗的眉眼流露出盈盈笑意,好似温暖的阳光能驱散一的阴霾。
正因为她的笑容令太后娘娘愉悦,她才能越过众多闺秀被封为县主,太后娘娘甚至钦定她的封号。
嘉,美也,善也,亦有幸福吉祥之意。
敏,才思敏捷。
由此可见太后娘娘有多看重这位嘉敏县主——沐桦。
揽住她的女人并没似往日一般爱抚顺着她,而是目光凝重。
“娘亲,您怎么了?哪不舒服?”她一脸关切,低声建议:“倘若您不舒服,我们先回沐国公府,就别去寺庙烧香了。”
过了片刻,沐国公夫人才缓缓的开口,“你可知方才你哥哥在看哪?”
沐桦狐疑的摇头,“哥哥不是说了没什么吗?我瞄了一眼,城门口好似站着几名锦衣卫,许是因为他们,哥哥才分心了吧。”
沐国公夫人缓缓闭上眸子,不由自主捻动拨动手腕上的佛珠。
“娘为何一定要去寺庙烧香?”沐桦轻声问道,“今日父亲好似不大高兴,一直闷在书房中,他都没同我和哥哥说话。”
兄长一改往日华服美饰,一袭戎装加身。
沐国公夫人打扮也比往日去寺庙素雅许多,连她也只能穿着素雅的衣裙,不能佩戴华美精致的金银首饰。
“不必担心你父亲。”沐国公夫人拨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嘴角扯出一抹嘲讽,认真吩咐身边俏丽明艳女儿,“一会儿到了寺庙,记得按娘说得做。千万不可对灵位不敬,你多恭敬她一分,以后你得到的好处就多一分,娘和你哥哥也会多疼你一分。”
沐桦似懂非懂点点头,“死者为大,我断然不会在死者灵位前失礼。祈求她早日魂归极乐世界,不受永世论轮回之苦。”
啪嗒,沐国公夫人一时没能拿住佛珠,一直不曾离身的佛珠掉落在马车上,珠子四处散落。
沐国公夫人怔怔望着散落各处的佛珠,喃喃的说道:“出事了!”
第五十一章 恩师
沐国公夫人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撑着装饰奢华的马车墙壁,悬挂在马车上的宝石摇晃相击,传来清脆的响声。
清脆悦耳的声音盖住沐国公夫人喃喃的惊呼,“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什么?”嘉敏县主正伏下身子搜寻捡起散落的佛珠。
她记得很清楚,母亲很重视一直带在手腕上这串漆黑的佛珠,便是最隆重的场合,她也宁可用袖子把佛珠掩盖起来,也不会摘掉它。
“娘,您别着急,佛珠颗粒都掉在马车里了,一会儿等到了寺庙,我让仆妇仔细查找,佛珠绝对不会少上一颗的。”
嘉敏县主手中捧着两颗捡起来的佛珠,漆黑的佛珠隐隐有股暗芒,好似一双人眼儿。
“啪。”沐国公夫人狠狠打落女儿的手掌,佛珠再一次滚落。
“娘!”嘉敏县主先是一惊,随即被母亲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顾不上手腕不被母亲一巴掌打得红肿,连忙扶住沐国公夫人,冰冷的触感显示母亲身体状态很差,“您到底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沐国公夫人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儿,神色复杂且用微凉的手指抚过嘉敏县主的脸庞,“桦儿,别怪娘,千万别怪娘,娘已经……已经尽力了。”
嘉敏县主心中疑虑更重,唇边却绽放出美好至极,温暖人心的笑容,“娘亲宠我,疼我,待我极好,我怎会怪您?”
稍微一顿,她眨着天真纯净的眸子,轻声宽慰道:“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倘若女儿嫌弃抱怨母亲不公允,便是女儿的错处了,是您给了女儿生命,抚养栽培女儿,女儿绝不会因……因您更疼爱哥哥,就认为您偏心,不疼我。”
说到最后,沐桦尾音中带出一抹娇缠来,“娘,女儿永远永远不会怪您,毕竟是您生下的女儿啊,没有您费尽心思谋划,哪来得我和哥哥今日?”
母亲虽是沐国公的正妻,然沐国公最是心疼侧夫人刘氏。
刘夫人生下沐国公庶长子。
倘若不是兄长争气,国公府哪里还有母亲和他们的位置?
早就被从小就同沐国公定亲,最后因娘家败落,不得已只能做妾的刘氏压得抬不起头。
沐国公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子冷静果决不少,“桦儿不会怪我,好,我也是为了你们啊。”
然而她的胸口还是沉闷,传来隐隐的剧痛。
“娘,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嘉敏县主再一次建议道:“等您身体好转,我再陪您去寺庙多住几日,还愿烧香不必急于一时,这一年您时常布施贫寒百姓,拿出大笔银子为菩萨重塑金身,广佛寺香火逐渐鼎盛,也是因为您,今日您身体不适,不去寺庙,菩萨有灵的话,不会责怪您。”
沐国公夫人摇头道:“你不明白,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广佛寺……”
亲眼看看,到底出了怎样的意外!
否则她如何能放心得下?
“把你哥哥叫进来……”沐国公夫人止住口,拽住嘉敏县主,改口道:“算了,别告诉你哥哥,这件事……你不得同任何人提起。”
“女儿明白。”
嘉敏县主所有所思般点头,乖巧般应喏。
马车里动静外面自然听不到,然骑在宝马良驹的沐国公世子再不似刚才温柔同向他投掷鲜花香囊的闺秀们互动,心不在焉般想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还有那名锦衣卫看他的目光……隐隐泛着不悦。
他得罪锦衣卫了?
以沐国公府今日的地位,以及他很受皇上重视,倒也不怕锦衣卫下绊子。
然被锦衣卫盯上总是一个麻烦,他得想办法解决这桩事。
他已经被册为沐国公世子,又有倾世的战功护身,庶出兄长不再是他的对手,如同母亲所言,他不能给庶兄机会!
毕竟父亲更疼爱庶兄!
马车行驶出京城,沿着官道行驶,没有闺秀和百姓们的围观挡路,马车行驶的速度很快。
不过一刻钟功夫,马车来到京城西边的广佛寺。
以前广佛寺在京城只是一般的寺庙,香火不好不坏,自从沐国公夫人时常在此处礼佛,且为菩萨重塑金身后,广佛寺的香火一夜之间旺盛许多。
前来拜佛许愿的人多了起来。
广佛寺受菩萨庇护,求签灵验的事情渐渐在勋贵和百姓中间传开。
尤其是广佛寺新任主持是个佛法高深之人,听过他登台讲经的人总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还曾出现过佛光普照的神奇景象。
何况广佛寺求姻缘特别灵验,这让不少的待字闺中的女孩子会去广佛寺求一只姻缘签,保佑自己嫁得如意郎君。
亦有勋贵朝臣家的女孩子恳求得菩萨垂青,似嘉敏县主一般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的看重。
“你说什么?烧了?”
沐国公夫人声音拔高几分,不可置信望着知客僧人,“怎么会突然起火的?你们……你们都没能扑灭火势吗?”
嘉敏县主扶着母亲的手腕,此时不敢再说什么,低垂眼睑,恭顺温婉。
“你们为何不再起火烧了佛堂后,立刻给国公府送信?你们这群秃驴不知……不知佛堂中的灵位对我们有多重要……”
“沐翼!”
沐国公世子缓缓紧绷的脸庞,恢复少许的冷静,看向出言喝止他的沐国公夫人,“母亲,孩儿知错了。”
沐国公夫人微微颔首,对知客僧人道:“佛堂**奉是我儿子昔日的袍泽灵位,乍然听说灵位被烧毁,他情绪有点失控,当初那场……那场战斗打得太艰苦,也太残了,世子他几番出生入死,是在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也因为牺牲的袍泽太多,我儿才修缮佛堂,祈求高僧用经文感化英魂中的煞气。”
突然,沐国公夫人惊恐般失声。
从广佛寺走出一中年男子,胡子邋遢,衣衫褴褛,双眼微醉,一副大醉未醒邋遢样子。
“娘,您认识他?”嘉敏县主察觉出母亲的异样,低声询问:“他是国公府的……”
沐世子揉了揉眼睛,身躯微微一顿,双手垂下来,犹豫半晌开口道:“叩见恩师!”
第五十二章 爱恨
邋遢黏在一起的胡子盖住男人大半张脸,他醉眼惺忪的眸子看到请安的沐世子时,猛然闪过一缕慑人的寒芒。
惊得沐世子后退半步,行礼的幅度更大几分,“师傅既然来到京城,为何不去国公府?哪怕您给弟子带个口信,弟子也会赶过去侍奉师傅左右。”
“弟子?!”
男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我可不记得有受过你拜师礼,一介乡野草民不敢让风靡京城的沐世子侍奉。”
“长青先生。”
沐国公夫人强打精神,轻轻推开嘉敏县主的搀扶,上前两步,把尴尬站在原地的儿子牢牢护在身后,低声道:“小儿拜长青先生为师,跟随您习武练兵的事情天下皆知。纵然小儿有得罪长青先生的地方,念在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请先生莫要计较。”
“哈哈哈。”
男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眼泪,湿润的眼角泪水越流越多,明明是大笑,听起来带有几分的苍凉悲痛,笑声令人不舒服,莫名沉重压抑。
“计较?我有什么资格计较?!”
“长青先生!”
沐国公夫人作势扶住身体摇晃,仿佛宿醉未醒的男人,重重在他手臂上拧了一把,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表哥,过去的事已经不可挽回,您也不愿意让她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吧。”
男人身躯猛然一顿,缓缓垂下脑袋。
“毕竟她最在意翼儿。”沐国公夫人眼泪滚滚落下,哽咽道:“也一直记挂着我,不愿意让我们被刘氏那个贱人欺负。”
“表哥,当日的事你不知晓,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