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房正要关门,却听哐当一声,重物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连笑惊住。
还未来得及分辨声音的方向,瓷器砸碎在地的声音便纷至沓来。
唯一有那么多瓷器的,除了楼下厨房,还能是哪儿?
连笑刚要拉开房门,却被一声女人的惨叫声狠狠钉在原地。
手也僵在了门把上。
整个人如遭雷击。
直到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连笑才猛地回神。
家中的楼梯,即便是人轻手轻脚地上下楼,都能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如今却哐当作响……
那一记一记似乎能踩塌楼梯的脚步意味着什么……
脚步声突然消失,紧接着响起的重物狠砸在地的声音又意味着什么……
连笑在老家的房子同样是复式,当年连建平追着她揍,她想要跑上楼却被踹倒,整个人倒在楼梯上再摔下去,同样是这样的声音……
连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握在门把上的手在抖。
那源于恐惧的战栗,一如当年,她摔下楼梯,连滚带爬缩在墙角发着抖。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连笑脸色惨白,手早已离了门把,虚抵在唇边,咬着指甲,双唇、双手……甚至整个身体都在细碎地发抖。
许阿姨大概也和曾经的她一样,正抱着连建平的腿,气息奄奄地求:“别打了……”
当年的她如此瘦小,除了求,就只能哭。
可连建平发起怒来,压根什么都听不进去。
当年的她,多么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帮她。
然而……
没有。
有的只有绝望……
此刻的许阿姨是否也和当年的她一样,知道不会有人来救她,只能在绝望中瑟瑟发抖……
连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冲出了房间。
路过壁炉架时抄起上头放着的黄铜摆件直奔楼梯而去。
明明吓得唇色惨白,脚下却越走越快,过了拐角顿时视野全清,楼梯下的情景尽收眼底,连笑几乎是在尖叫:“别打了!”
连建平愣住。
原本正拽着许阿姨的头发把许阿姨半提起来,此刻一松手,许阿姨又重重摔倒在台阶上。
许阿姨连滚带爬挪向一边,早已气若游丝,仿佛只剩最后一丝力气:“我要……跟你……离婚……”
原本停下的连建平闻言,顿时又狠了深色,追着许阿姨过去,眼看又是一拳。
连笑一手将黄铜摆件藏在身后,一手掏出手机开始录像——
“你打啊!我都录下来了!”
连笑三步两步赶下楼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太害怕还是太急急忙忙,就这么在半截台阶上摔倒了。
连笑赶紧爬起来,最快速度来到许阿姨身边,扶起她。
林建平就站在一旁。
连笑一直在默默对自己喊话:别抖……别抖……
可那颤抖几乎源于本能的恐惧,压根抑制不住。
越是恐惧,声音偏是越大:“你再动一下我就报警!”
连建平愠着脸过来抢连笑的手机。
顿时扭打作一团。
连笑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不再抖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竟能抗住连建平的拳头。
她再也不是那个噩梦中曾重复过无数遍的、只能惨叫挨打的孩子……
连建平抓不到手机,气急了便拎着她往墙上撞,连笑顿时头晕目眩,骨头跟散架似的,手机和黄铜摆件全都掉在了地上。
连建平弯腰捡起手机,准备删掉还在录着的视频。
连笑见状,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晃掉眼前的重影,最后一点体力全用来撑起自己,拿起那沉手的黄铜摆件,
直接照着连建平的脑袋砸过去。
……
……
连建平重重摔倒在地,用尽了力气的连笑也沿着墙根栽倒在地。
终于,安静了。
连笑脑袋越来越晕,眼前的重影也层层叠着,一点一点将她吞噬。
耳边依稀传来砸门的声音,可那声音只在她耳膜上挣扎了几声,就被耳中越来越响的嗡鸣声彻底淹没。
就在这一片模糊中,连笑依稀见到连建平扶着墙站了起来。
连建平朝她走来——
连建平此时的身影,终于和连笑噩梦中无数次出现过的、对她拳打脚踢的身影,重合了起来。
那一刻,连笑眼前是漫天而来的昏暗,心里则是散不去的一片凉意。
她反抗了……
可是结果……
依旧没有改变……
还是没有人来救她……
她也救不了别人……
连笑是在医院醒的。
没有想到自己昏迷之后并没有再挨揍。
当然也没有想到,许阿姨站在了连建平那一边,做了伪证,全然否定了自己被家暴的事实。
警方为连笑找了个翻译,双方各执一词。
连笑没有护照身份成谜,没有证人佐证她的说辞,甚至连建平伤得比她还重。事情又发生在连建平的房子里,连笑涉嫌擅闯民宅,袭击户主,连建平的施暴却成了他口中的自卫。
连笑虽然没有被手铐铐住,但她住的病房里有警察看着,俨然她才是罪犯。
许阿姨来病房看了连笑。
翻译在病房外和另一名看守病房的警察交涉,病房里则留了另一个本地警察,连笑看看这个一脸警戒的警察,又看看一脸麻木的许阿姨,用中文问:“为什么?”
她救了许阿姨。
许阿姨却替伤害她的人作伪证。
“我靠他养的,我能怎么办?”
许阿姨还是那张麻木的脸。
连笑算是看明白了。这对夫妻,一个卖惨,一个则装大度——
连建平“不计前嫌”,打算保释她。
翻译把这个消息带到连笑病房时,连笑当场拒绝。
“我不需要他保释。”
“那还有谁能保释你?”
连笑想了想:“我打电话找人。”
可真等电话给到她手里,连笑瞬时又陷入了茫然。
与其问问自己能打电话让谁来保释,不如问问自己,该打电话把谁臭骂一顿。
父母?
连笑冷笑着摇摇头否定掉。
亲戚?
打电话问问他们,和事佬是不是做得特别有成就感?
而所谓的成就感,不过是为难了别人,感动了自己……
可转念一想,连笑的冷笑里,顿时又多了几分自嘲。明明是她自己为了DL的代工业务而去刻意讨好他们,既然是利益交换,她又有什么资格玻璃心?
那她这通电话,还能打给谁?
方迟?
打电话问问他,职责他为什么知道她护照丢了,还不第一时间飞来?
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要他随叫随到?
这时却又警官推门进来。
警官和翻译用法语交流了几句之后,翻译对连笑说:“有人来保释你了。”
连建平还不死心?还来这一套?连笑冷冷将头一撇:“我都说了不要他保释。”
一抹身影却在这时,不请自来,推门而去。
连笑垂着脑袋听着那脚步声,脸色一片空白,太阳穴却突突直跳。
连建平还能走路,看来伤得还不够重——
她当时怎么就没狠狠心直接把连建平砸死?
那脚步声就在这时停在了病床旁。
连笑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
她不说话。
对方也不说话。
反正没手铐铐着,连笑索性心一横,直接拔了手背上正输液的针管,从一旁的挂架上抄起输液瓶,直接照着床边那人的脑袋砸去。
没能砸下手。
连笑自己却先愣了。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连建平。
是方迟。
连笑抄起输液瓶砸过去的速度太快,翻译全程看傻了眼,还是警察反应快,冲上来就要擒住刚因眼前景象愣住的连笑。
却在警察成功擒拿住连笑的前一瞬,方迟一背身,顺手将连笑护在身后,自己则挡在了警察面前。
连笑只听方迟对着警察说了句法语。
不知何意。
当然她也没心思去管他说了什么话——
她还没能从他突然的出现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翻译虚惊一场,半天才记起要向连笑阐述一下如今的状况:
“这位先生刚做完笔录。”
“……”
“他也是目击证人之一,但是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晕了,连建平也已经受伤了,他并没能看到全部的前因后果,所以究竟是你擅闯民宅伤害户主在先,还是户主先对你施暴而你只是反击,目前警方还没有下定论。”
目击证人?
连笑混沌的脑袋里却只记下了这四个字。
半晌才依稀记起,她晕过去的前一刻,似乎……确实听见了砸门的声音……
连笑此刻的角度,只能看见护在她身前的、他的小半个侧脸——
可不用看她也能猜到他此刻的表情,应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连笑缓慢地顺着他的背影往下看去,终是看见他反护在她身侧的手。
他的手背,关节位置裂了好几道口子。
大概只有把人往死里揍的时候,才会把自己的手也弄得如此伤痕累累……
“你的手……怎么了?”
连笑声音全哑了。
哑到都不确定他听不听得见。
他却侧过头来,食指抵唇,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这个男人,在用消防斧砸开房门之后究竟做了些什么……
他并不想被在场的警察和翻译知道。
第63章
连笑忽然就觉得委屈极了,头一低就咬在他肩膀上。
她能感觉到他肩膀蓦地一僵。
这男人骨头硬得可真咯牙,咯得连笑眼泪都下来了,可她就是不松口。眼泪竟也源源不绝。
打这架太疼了。
但是……
她应该算胜利了吧。
战胜了自己的噩梦。
方迟硬生生受下这一口,直到其他人都出了病房,就余他和她。
不知是哪件事先发生,是她先松开牙关,跌坐回病床上嗷嗷哭,还是他先转过身,将她轻拥进怀。
连笑真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没哭得这么毫无形象过。
哭到最后都闭住了气,哽咽着哽咽着,鼻涕都下来了。
眼看她鼻涕都快流进嘴里,方迟正愁手头没有纸巾,准备拿袖子给她擦,她却猛地一吸鼻子,鼻涕又被她吸了回去,直看得原本一脸隐忍着心疼的方迟当即哭笑不得起来。
他的心疼,她没瞧见;他的哭笑不得,她却一抬眼就发现——
这下更是委屈得不行:“我都破相了,你还笑……”
她如今鼻青脸肿的样子,大概丑得至极,连笑当即就要埋下头去。
却被他双手捧住脸。
他仔细瞧她,眉微微蹙着,眼里克制着什么。
如果可以,方迟宁愿这些伤全落在他身上……
连笑看着他因压抑着太多情绪而微微闪烁的瞳孔,还以为他起码会安慰下她还是很美,他却无比实在:“是挺丑的……”
连哄,都不屑于哄她了么……
连笑顿时心灰意懒。
这就要挥开他的手,躲回去蒙住被子。
他却稍稍施了力,依旧捧着她的脸。
力度掌握得很巧妙,既不会弄疼她,也教她躲不开。
他的眸光,明明灭灭。
他的音色,沉郁顿挫:“以后只有我肯要你了。”
“……”
“……”
她身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连笑成功获得保释,在医院里待了三天就已经待不住,各项体征一正常,就嚷嚷着要出院。
病人最大,方迟只能照办。
连小姐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上下车都由方迟替她开门,连笑还觉得不够,一脚刚踩下车就抚额做头晕状,转眼又跌坐回去。
“还晕?”
连笑期期艾艾点点头。
方迟当即半个身体探进车来,抱她下车,在周遭人异样的目光中,一路抱着她往酒店大门走去。
连笑双臂环抱着方迟的颈项,一边继续做头晕状,一边得意地想,如果能有人拍下这幕发给方迟的白月光看看该多好——
气死她。
可惜,气死别人之前,连笑已经被自己此刻抬眼所见吓半死——
眼前竟是她之前住的那家克利翁酒店。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门童……
连笑惊诧的目光刚来得及从酒店大门来到方迟脸上,人已经被抱进了酒店。
他压根未低头,按理说应该瞧不见她那心惊胆战的样,可他嘴角为何又扬起一丝一派了然的笑?
笑得一派了然,却问得不明就里:“不想住这家?”
“没……没有,”连笑掩饰着心虚,假笑着环顾四周,“这家……看着……挺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