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富光手里拿着一缸子热茶,吸溜吸溜的喝了几口,摆出了老师的架势。
常听靳阳自称师兄,今天坐在炕头上给他上课,这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恐龙,一种生活在中生代的爬行动物。分为蜥臀目和鸟臀目,卵生。羊膜卵你们知道吧?恐龙下蛋。”
田富光说的十分粗糙,萨楚拉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画册,上头是典型的恐龙代表。
她举手问道:“田老师,恐龙谁下蛋啊?”
“雌性啊!”
“我咋看他们都长一样呢?咋分公母啊?”
田富光紧紧抿住嘴唇,盯着这位好学的萨楚拉。
恐龙咋分公母至今没有定论,你个外行人这不是让我下不来台吗。
接过册子一瞧,田富光指着一个伸着舌头的恐龙说:“这个公的。”
萨楚拉问:“为啥?”
靳阳嘿嘿一笑:“因为它足够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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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
萨楚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被一个问题所深深困扰。
同在一个被窝,靳阳也睡不着了,就趴在她肩头询问怎么了。
萨楚拉沉吟一会儿后,开口道:“你说恐龙那么重那么大,上吨了都!咋交。配啊?还不得把雌恐龙压死吗?”
靳阳靠在她身后整个人笑的晃了起来:“按自然界繁殖后代的套路来说,应该是…”
第42章
原野上的雪用了半个多月才化了个大半,好在也是天公作美, 大冬天的着半个月也没有下第二场雪。
凛冽的风带来的寒意远比雪要浓, 吹的人一刻也不能在外头待。
靳阳一到太阳下山就缠着萨楚拉去交流恐龙如何繁殖后代。
田师弟已经就查布苏木的古地理环境写了两篇论文,他还停留在探索人类繁衍的状态。
儿女情长真的太耽误搞学术了。
每次田师弟来和靳阳交流的时候, 靳阳的眼睛珠子恨不得粘在媳妇身上。
不耐烦的摆摆手,来来回回就是那一句话:“你这个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啊, 我不懂啊!”
田富光非常看不起靳阳这个状态。
活到老学到老, 这幅精神面貌还北大的?
呸。
都说物质匮乏的年代, 精神上的满足对人们就显的更加重要。
天天看着别人小两口甜甜蜜蜜的, 田富光心头没有半分艳羡。
他只是在深夜写完论文后抬头望向窗外,不经意间抬手擦擦眼角, 安慰自己道。
“羡慕他们干什么!恐龙让我快乐,古脊椎生物给我满足!我精神层面的享受比他们多……哇……”
田富光趴在了桌上。
这天早上醒来天气好, 万里无云,抬头就是深蓝色的天空,深邃的像海,难得的风还不算大。
卡其尔从城里买了石膏粉,买了胶, 跑了好多地方才买到了田大科学家要的粗质的纸和麻布。
村里打了几大桶水, 一起拉着来了靳阳所在的房子。
卡其尔对查布苏木的脚印子也很好奇,这次拉着一个大科学家,他也不敢瞎说话。
田富光可是把萨楚拉那样的大学生都叫做没文化, 他卡其尔要是一张嘴,还不得露怯?
所以打从进屋, 开车,出发这一路上卡其尔也没说过几句话。
田富光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萨楚拉和靳阳依旧坐在后排。
手中拿着文件和报告,说是工作吧,可这举手投足间那叫一个腻歪。
“你这个数字算错啦!”
靳阳说着抬手还要给萨楚拉拢拢头发。
哼!
前排的人翻起白眼表示不满,齐齐的把视线从后视镜挪开,望向车外。
车外的景致,只能用壮观来形容了。
田富光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来描述眼下的心情,他心潮澎湃,手指不自觉地轻微颤动着。
这幅画面让人终生难忘。
卡其尔踩了刹车,汽车停在了这一片荒芜之中。
四人从车上下来,在零下三十几度的天气里忘记了寒冷。
眼中只剩了这幅画面。
绵延了近30公里的早白垩纪灰色砂岩上,肉眼就可见出露了成千上万的恐龙足迹化石。
眼角忍不住湿润,不知是因为什么。
提起大漠,大多数人第一个感觉就是荒凉,毫无生机。
可谁又能想到在远古时代,这里也曾生机勃勃呢?
地球上的生命交替走上历史舞台,五次生命大灭绝多少物种消失于历史长河。
人类的出现不过是眨眼一瞬,在这幅场景下你很难再去想什么主义之争,什么理念之别。
通通显得无力和苍白。
靳阳紧紧的握住萨楚拉的手,轻轻一拽,把人拉进了怀里。
“每一天都更加觉得自己足够幸运。”
田富光拿起家伙什,拍了师兄后背一下:“干活了,不是让你来搞对象的。”
卡其尔也看不下了,大学生咋这么能叨叨,谁没搞过个对象怎么的?
别人也没这么没出息过,可别给北大丢人了。
靳阳被他们一说有些臊的慌,可这鬼天气冻的所有人的脸和鼻子通红,倒也看不出来他的心情了。
田富光四下走了一圈,按捺不住兴奋,走一步蹦一步,好像要是没人拽着他就快要起飞了。
“你们看这些足迹印痕!行走方式都不一样!”
三人凑到他跟前,听田大专家讲话,田富光手舞足蹈。
“这个!单足迹呈现直线型,间距又大,还超过了两米,留下的这个足迹的恐龙当时一定正在奔跑。”
田富光说着跑了几步,步子迈得很大,众人跟着点点头。
“再瞧这个,足迹印痕是两行排列的状态,单足间距……”
靳阳狗腿的蹲下拿出尺子给田师弟打下手,量完以后抬头说:“1m左右。”
“这肯定是在走对不对?”
萨楚拉举一反三。
田富光难得的对她露出夸奖的神色,他发自肺腑由衷的感叹:“保存的太完整了,太好了。这在中外都是十分,哦不对,非常罕见的!”
说着田富光蹲下身子,摘掉手套伸手去抚摸露出的化石。
传到手里的真实如此冰冷,挑了一块准备动手。
四人从车上搬了东西下来,两个杯子,一杯水,一杯胶。
靳阳因为老靳的原因,还算有把子力气,田富光那点猫猫劲,可能还比不过萨楚拉呢。
不过东西多又沉,主要劳动力还是肉山一般的卡其尔。
萨楚拉抱了一个脸盆下来,靳阳扛着一袋子石膏粉,吃力的往过走。
卡其尔面色不改的接过靳阳扛着的那袋子石膏粉,单手提着放在了田富光跟前。
拍拍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我干啥?”
其余三个大学生露出吃惊的表情,卡其尔说话时带出白色的雾气,睫毛上已经有霜凝结了。
“咋?你们以为我白吃地质队的饭啊?”
“不白吃不白吃!”
靳阳连忙道。
咋能说白吃呢!
就这力气,能干多少活啊!晚饭再吃三碗也没问题!
石膏粉倒进了脸盆里,环境恶劣也顾不上什么烧不烧,对人好不好。
添了水以后就直接上手,伸进盆里活面一般的揉了起来。
放水的杯子塞在怀里,跟肚皮上的肉挨着,因为这种天气在外头放上一会儿就要冻成大冰疙瘩。
靳阳和萨楚拉在忙活石膏,田富光上手在选好的化石周围往开刨。
留够操作空间,等下把纸拍湿,贴在化石上。再把麻布贴上来,石膏紧紧敷住,抹成半球型。
干透后翻过来,按这个程序再来一次,就算是把化石采好了。
回了研究所,再用锯子从中间锯开,才能开始做研究。
做学问嘛,一步一步来。
田富光对此很有心理准备,可手里拿着小铲铲朝下一戳。
铛的一声,还挺脆。
小铁铲和冻的硬邦邦的土碰撞,震的田富光手腕子都疼。
卡其尔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我们这儿太冷了?”
能不冷吗?
萨楚拉的手已然通红,虽然不知道是和石膏粉的时候烧的,还是这鬼天气给冻的。
四人不死心的又试了一次,谁知这真的是一点都挖不动。
死心后搬着东西跑回了车里,手和脚都觉得不是自己的。
说起来把,这棉裤和棉袄里都絮着好棉花,可零下三十几度的冬天,又是没有遮挡的原野,冷起来真是要人命。
水在外头半个小时都要冻住,更何况人了。
几人的脚指头已经冻硬,没有办法只能折返,等着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些再来挖。
靳阳和萨楚拉虽然只在呼盟待了几个月,但却知道冻伤要人命。
呼盟冬天要比伊盟还要冷,牙克石可以到零下四十几度,真是要人命的天气。
不少地质队出野外的同事们,手指脚趾,耳朵鼻子,上头的冻伤能带一辈子。
卡其尔身上肉厚,也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还好一些,开着车一路飞驰,一个多小时后一起回到了暖和的砖房里。
火捅的旺旺的,炉肚子烧的通红。
热气扑面而来,田富光的眼镜蒙上了一片雾气,眼前白茫茫的啥也看不清。
在屋子里缓过劲儿,就回了自己的小东房,一刻不停的动起笔来。
今天这一趟出去他的心得实在是太多,他怕再晚一秒,这些想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仿佛你已经触到了真理的衣角,再向前一步走能完整的看清它。
查布苏木的恐龙足迹化石既然得以如此完整地保存,就说明当时该生态环境必须有一次较大的变化。
咬着笔尖,墨水在嘴角蔓延也毫不自知,田富光思路越发清晰。
然后地面抬升,多水的湖沼环境变得干旱,泥泞的岸边印上了恐龙的足迹。
随着地面的进一步抬升,湖泊的沙泥层出露,逐渐形成了干涸的沙地。
太阳光的照射,使它固结成型,才形成了如今这么大规模的恐龙足迹印痕化石。
一定是这样!
突然舌尖传来苦涩,田富光才反应过来,朝着地面吐起了蓝色的口水。
听到东屋的动静,正房里三人也没打算过来看。
卡其尔披上外套,一看表,到下班时间了。
和靳阳他们告了别,开着车回了村子。
靳阳在灶台的铁锅里烧好了热水,咕嘟咕嘟的沸腾着。
往洗脚盆里添了一瓢水,又对着掺了些凉的。
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把子绿色的秧苗,扔进了盆里。
萨楚拉坐在炕上搓着手哈气,显然是没从冰天雪地里缓过劲儿来。
靳阳端着铁盆走过来,把盆子往地上一放,捉过萨楚拉晃来晃去的脚,慢慢褪下了大棉鞋,露出小巧的趾尖。
往盆子里一按,一股暖流从脚底涌上来。
萨楚拉要躲,靳阳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减,按住她的脚,另一手往上扑热水。
几株秧苗挂在脚背上,是眼下难得可见的绿色。
“这是茄子秧,拿来泡脚不会冻伤。”
靳阳没抬头,柔声说道。
他的脑袋刚好在萨楚拉膝盖的位置,没有忍住上手揉了两下:“亏你还是北大的,这种偏方也信呀?”
靳阳依旧没有抬头。
别人家的媳妇,都是跟着男人享福的,可萨楚拉却要和他受苦。
他也知道偏方不可信,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衣裳再厚,也扛不住这种天气。
胸口有些闷,靳阳的声音也没了平时的清亮,一肚子的话要讲,可最后只说出口一句。
“该信也得信。”
第43章
萨楚拉听了靳阳的话,心头莫名一暖, 信就信吧。
茄子秧苗加热水泡脚防冻伤, 也算是多年来劳动人民的文化结晶了。
跟感冒了喝热水应该是一个概念。
兴许其中有效物质是热水也说不定。
两口子正腻歪着,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田富光嘴角挂着蓝色的墨水,闯了进来。
刚进门他就看见靳阳蹲在地上, 抓着媳妇的脚, 脸色陡变。
再望向靳阳时这个眼神就不对了。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爱好很特殊啊!
田富光捂住双眼, 背过身去,不看他们, 心中满是苦涩。
靳阳擦了擦手,萨楚拉没有动稳稳的坐在炕沿上, 两口子也不高兴。
下班时间!
个人时间!
田师弟磋了磋鞋底:“我能转过去不?”
靳阳没好气的说:“转过来吧,非礼勿视,你朝天上看。”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谁曾想田富光转过来的时候,还真在朝着天上看。
田富光嘟囔了一句:“我想吃鸡。”
靳阳抄起媳妇的鞋冲他扔了过去:“还想吃啥?”
“我真想吃鸡。”
田富光的视线仍然落在房顶上, 若有所思。
靳阳有些生气, 田富光这混账东西,肯定是看见卡其尔从村里给他们带的那只鸡了。
他明明已经藏在房子后头了,这人戴个眼镜还挺鸡贼, 不知道怎么给发现了。
现在已经是四九的寒天,再过些日子就是农历新年。
你田富光过年就回北京了, 他们两哦口子还得在这待着呢。
那只鸡是过年要吃的。
咋这么浑呢?这么馋呢?
让靳阳如何不生气。
田富光吸吸鼻子,不提还好,提了更馋,口水都要流出来。
他在地大,说不上想吃啥就吃啥吧,也是能吃到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