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摆不下就先摆那个富贵花开盒里的,我做的菜都热过一遭了,味道不好,放一两盘就得了。”陈若弱见喜鹊一会儿工夫摆了小半桌,连忙开口道。
陈青临过去瞅了一眼,乐了,“别说,是不是你做的我一眼就能分得出来,你们府上那个新厨子的摆盘比你漂亮多了。”
陈若弱瞪他,“都是放在食盒里的,一路颠着过来就为让你吃口热的,还好意思说我摆盘丑,有的吃就不错了,我刚才路过别的牢房,今天牢里的年夜饭是白灼猪肉拌大白菜,还有条煮得烂烂的红烧鱼,你再说,再说让你吃那个去!”
喜鹊噗哧噗哧地笑,陈青临也笑了,由得喜鹊和翠莺两个端菜,坐到了陈若弱的身边,看了看她的肚腹,有些发愁道:“这要是一对小子还好,摔摔打打的不怕,我带他们打猎玩去,要是一对丫头,天天弹琴刺绣听小曲儿的,我哪跟她们玩得起来?”
双胞少出龙凤,陈若弱顺着陈青临的话想了想,说道:“一对丫头就让文卿教去,他什么都会,肯定能教出全京城最知书达理的小姐。”
陈青临咧着嘴,只顾得点头直笑,他这些日子在牢里反倒捂白了不少,没之前那种黑到皮里直发光的黝黑感,但还是黑,要是走出去,怎么看都和京城里土生土长的百姓们不一样,倒像是个西北的汉子,陈若弱摸了摸肚子,叹了一口气,还没开口,陈青临就如蒙大敌似地瞪起了眼睛。
“我还没说话,你怎么这个样子?”陈若弱纳闷地说道。
喜鹊边忙边笑道:“小姐,你每次一要提将军的婚事,开口就是叹气,这个调子我们都听惯啦!”
陈青临也叹了一口气,揉了揉陈若弱的发,语气郑重地说道:“若弱,这次的事情要是能过去,我这条命还能保住的话,我答应你,回西北就给你找个大嫂,隔两年也抱个娃娃,以前是怕拖累人,现在我也想开了,西北军上下那么多人呢,个个都是我这样的想法,那都不用成婚生孩子了。”
陈若弱鼓着脸说道:“本来就是这个理,不过京城里的好姑娘多的是,怎么还要回西北再找?你不想娶有门第的夫人吗?”
这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文官多联姻,有时候好几个世家互为姻亲,出去全是沾亲带故,武将的官职爵位再高,除了实在盛情难却娶了文官家小姐的,许多娶的都是普通平民家的女儿,几乎沾不上什么姻亲,就是陈若弱,当初要不是陈青临憋着一口气一定要给她找个最好的夫婿,也是不怎么能进公侯府邸的。
陈青临没有回答,咧了咧嘴,把喜鹊和翠莺摆满了菜肴的小木桌抬了起来,直抬到了床边,和陈若弱两个并排坐着,筷子有两双,他给陈若弱递过去一双。
年夜饭一定要有鱼,小木桌上关于鱼的菜也有好几道,陈若弱给陈青临盛了一碗鲜鱼羹,道:“鱼冷了就不好吃了,先喝点汤,别盯着酒,那是留给你待会儿晚上喝的,现在喝了,晚上就没了。”
陈青临笑眯眯的,语气难得顺从,“好,不喝酒,吃菜吃菜。”
简陋的木桌上摆着二十多道菜肴,摆得挤挤挨挨的,还有些不易冷的在食盒里放着,陈若弱没怎么吃,她最近犯恶心,少食多餐,吃的都是些没什么滋味的东西,好在这会儿是冬天,孕妇夏日里更难熬,陈若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约等到天再暖和一些的时候,她就该生了,不至于等到夏天。
陈青临吃了一整盘切得满满当当的水晶肘子,肚子里踏实了,才有空去尝别的,摆在正中央的是一盘色泽鲜艳的松鼠鱼,摆盘很是漂亮,夹一段,入口是他不怎么喜欢的酸甜口味,但口感却十分鲜嫩,拨开外层炸过的鱼肉,里面的肉质是蒜瓣状的,白腻诱人,沾一沾金红色的酱汁,又是一种滋味。
陈若弱看着陈青临吃了鱼,心里也好过了一些,“年年有鱼,不能整条鱼都吃光了,要留一些,明年还有。”
陈青临失笑,筷子从松鼠鱼身上离开,又去夹了一片整条烧的清蒸鱼,然后就再也不去夹鱼了,只在别的菜上转悠,陈若弱撑着头看他吃得香甜,忍不住也让喜鹊和她盛了小半碗白饭,和陈青临一起吃了起来。
先时还是有些犯恶心,可她挑着清淡一点的菜吃,身边还有个吃得头也不抬的,很能促进食欲,慢慢的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陈若弱吃完半碗,还想再盛,被陈青临按住了。
“年夜饭不是跟我吃的,回家去吧。”陈青临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笑。
陈若弱握着筷子,呆了半晌,忽然一把抱住了陈青临,把脸埋进他的胸前,抱了好一会儿,陈青临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都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
虽然是这么说着,他也还是单手护住了陈若弱笨重的腰身,怕她摔着,陈若弱抽了抽鼻子,忍着没哭出来,但语气里还是多了几分软糯的半哭腔,“你在这儿要好好的吃饭,没事的时候一定要多动弹,心情要好,我听说很多坐过牢的人出来都很容易得病,你要注意,别把自己的身体熬坏了,等明年,你得跟我和文卿,和公公他们一起吃年夜饭。”
陈青临嗯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再多说,陈若弱依依不舍地被喜鹊和翠莺扶出了牢房,刚转身又转过了脸,就见陈青临没在吃东西,反倒是立在那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泪顿时忍不住落了下来。
“过年哪有哭的,把眼泪擦了,今天最后一回,等明天大年初一,可千万别哭了!” 陈青临凶巴巴地说道。
陈若弱哭着嗯了一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再也不敢回头,只是步子比每一次都要慢,似乎想多留一会儿,走到拐角的时候,喜鹊小声地说道:“将军没再看这边了。”
陈若弱擦了一把眼泪,嗯了一声,说道:“我们回家,过年。”
虽然文卿不在,但那是他们的家,是她这辈子的归宿,是可以给她遮风挡雨的地方,离开了兄长的羽翼,她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
第九十七章 赏赐
经过了这两个月的休养,顾峻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他本就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伤势也比一般人恢复地快一些,陈若弱回到镇国公府时,他就站在府门外。
“刚才宫里来人报,待会儿送赏,圣上的赏赐快到了,还怕大嫂赶不上。”顾峻脸上带着笑,看着却比从前稳重了些,陈若弱对他点点头,顾峻让开路途,让她进去。
除夕是吃年夜饭,厨下打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明明人也不多,却偏偏摆了整整一百多道菜,陈若弱刚听说的时候还觉得浪费,还是顾凝给她解释了才知道,原来这些菜吃不完是要让府里的下人端回去的,也算是府里的赏赐,有的府上做得更多,排场更大,就会和布施的吃食物件放到一起,拿给城外那些穷要饭的。
说来布施算是大户人家到了年关必须要做的事情之一了,镇国公府也布施,只是旁人家布施些馒头粥水和府上下人不要的衣物,并没有特意去做些什么,而镇国公府是和朝廷做的布施差不多,年年掏银子替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难民修缮避风所,到年关还会开上十天的食棚,每日里热腾腾的粥水面饼不间断,甚至有百里之外的穷苦人慕名而来,就为在年关暖和和地吃上几日饱饭。
陈若弱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她并不像那些一接手家中事务就急着缩减各种开支就为了让账面上好看些的新媳妇儿,在去过几次避风所和粥棚之后,她还又从自己的嫁妆里填补了一项开支,给那些大冬天的衣不蔽体的乞丐难民们一人发了一件新的厚实的棉冬衣,朝堂建的避风所虽然也发冬衣,但是要收回的,陈若弱发的是让他们可以穿回去。
因为要迎接宫里的赏赐,镇国公穿了平日上朝才面圣才穿的朝服,陈若弱也连忙去换了件稍微庄重些的衣裳,顾凝仍旧穿的是平日里的衣服,面上也没有上妆,陈若弱知道她是还有心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顾凝回给她一个浅浅的笑容,带着些哀愁。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了喜庆的锣鼓声,夹杂着一些喧闹喝彩,顾峻引着一位面熟的公公进来,后头是打扮喜庆的小太监们,两两一担,直看不到边,是元昭帝的赏赐到了,镇国公连忙上前见礼。
张和带着天子赏赐而来,手里还有份圣旨,受了镇国公的礼也站得稳稳的,只是面上带着笑,见到顾凝,更是行了一个宫里才有的礼节,口称瑞王妃娘娘,顾凝没说话,镇国公看了她一眼,顾峻连忙笑着转开话题,说道:“新年新喜,圣上有赏,是我镇国公府的福气,还请公公上座,喝杯水酒再走吧。”
这话显然是客套话,张和笑眯眯地看了看顾峻,说道:“三爷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只是这天色不早了,咱家还有一趟西宁侯府没去哪!”
镇国公眯了眯眼睛,又跟张和客套了几句,这次是亲自把人送出了门,顾峻带着人把元昭帝的赏赐圣旨供奉到祠堂里去,陈若弱有些好奇又敬畏地看了看桌上被御前太监总管亲自送来的,圣上吃过一口的整碟御膳,顾凝见她的样子,笑弯了眼睛,说道:“那可不是赏给我们吃的,是赏给我们供的。”
“也像圣旨一样,供到祠堂里去?”陈若弱好奇地问道。
顾凝点点头,说道:“待会儿等爹下了筷子,我们一人吃一点,剩下的连带着装盛的御瓷一起供奉到祠堂里去,等过了初七再洗干净,御瓷放到库房,别人府上大约都是这么做的。”
顾峻正好从祠堂里回来,听了顾凝这话,笑道:“我们府上是人少,那些家大业大的,圣上赏了膳都不好分,当金砖似的,这个子孙得宠点分一口,那个是承爵的嫡子分一块,有的只给府上老太爷老太太尝一口,就得赶着送祠堂里去,还有全府上下守着一碟御膳大年夜哭得跟什么似的。”
“圣上的剩菜就这么金贵吗?”陈若弱看向那一条整鱼上的一小块泛白的缺口,干巴巴地说道,这鱼早就冷透了,还被人夹了一块,即便是出自御厨的手,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镇国公坐到了主位上,听了陈若弱的话,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道:“年夜天子赏膳是示宠,三公门第才能得一份天子吃过的剩菜,意在分甘同味,次一等侯爵,就是寻常没动过的御膳,有时朝中的官员在本年中立过大功,会格外赏赐只有三公门第才能得到的剩菜,那就是殊荣了,再往下,是得不到的。”
顾凝想起去年宫中皇室家宴,太子醉里伸手去拿圣上桌上的菜肴,当时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唯有圣上丝毫也不在意,还让人把自己桌上的菜给太子尽数端去,回府之后,瑞王喝了一夜的闷酒,隔日去宫中请安,明明太子也是一身酒气,却只得他一个被骂得脸白如纸。
公侯门第,外头人看着都是一样的金贵,可也分三六九等,公就是公,侯就是侯,永远也越不过那一道坎。
府上两个有孕的妇人,镇国公原本不想让她们守岁,但陈若弱直摇头,顾凝也是,她中午的时候睡了一觉,就为晚上能守过除夕,除夕守岁是为父母祈福,家里人少,别的能简略一些,单单这一项是少不了的。
镇国公习惯了朝堂上做锯嘴葫芦,即便是静坐也能静坐到天明,可一家人就这么对坐显然不是事,顾凝让人拿来了棋具,她这些日子也教了陈若弱不少,虽然陈若弱一手烂棋,但打发时间是够了的,顾峻就这么坐在边上看,偶尔和镇国公说几句话,正堂里灯火通明,气氛宁静。
顾凝连赢了两局,眼珠子一转,再开局时,先手故意差了一步,等棋到中段快赶上来的时候,又出了几步臭棋,可算是让陈若弱赢了一回,陈若弱抱着肚子笑得眉眼弯弯的,顾凝也就跟着笑。
顾峻了解顾凝,她不是急躁的人,也不至于出那么多次错,他倒也没戳穿她,只是端着手里的茶盏一边喝,一边慢慢地说道:“要是大哥在这里就好了,大哥十六岁的时候就能下过爹了,我们坐一起跟他下都下不过他。”
镇国公脸一虎,正了正衣襟,说道:“那是让子棋,为父是让了文卿三目,怎么能叫输呢?”
顾峻笑嘻嘻地说道:“大嫂,你可别让咱爹给蒙了,他是让了大哥三目棋,可也悔了三步棋,到最后输大哥三十六目,之后就再也没赢过,气得到现在都不肯动棋。”
镇国公并不承认,为了不在新进门的儿媳和没出生的孙辈面前丢脸,他也让人取了一副棋具来,要跟顾峻下几局,顾峻的脸顿时一绿,他在国子监的时候,就是有名的臭棋篓子,别说下过他爹了,就是自家二姐都不一定能下过。
烛火噼啪,伴着棋子落下的声音,慢慢地湮灭在年夜突然下起的鹅毛大雪里,顾屿已经离了西北,前几日都在赶路,这几日到了年关,路途拥挤,又赶上风雪,没遇到官驿,大年初一只能留在城镇的客栈。
客栈其实早就关了门,是顾屿多给了些银钱才容他们住下,连带着吃食洗漱这些杂事都要亲自做,然而就是这样,也挡不住一推门就迎面而来的年味。
有句话叫每逢佳节倍思亲,过年的时候更是如此,顾屿这次带来的人大多数都有些愁和想家,好在如今已经是回程过半,满打满算再加雪地行路艰难的问题,那也最多一个月就能回家了。
顾屿的信已经送到了京城,前几日京城的信也送到了他的手里,第一封是镇国公写的,无非是朝堂上的一些事,还有太子的一些动向,后头是顾峻的字迹,先是他自己的话,然后又是自家夫人的口吻,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些近事,还说她在跟着小姑子学习绣活,到了后头,随信封送来的是一只绣工十分惨不忍睹的,小孩穿的老虎鞋。
说是老虎鞋,还是顾屿天赋异禀,从绣图的颜色和构图底线全方位分析得出的结论,鞋还没有他半只手掌大,显然是要给小婴儿穿的,开口只有一点点大,顾屿试探着伸进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摸到里面凹凸的绣印和坑坑洼洼还能被拽出一点的棉絮,顿时叹了一口气,看来想要穿上自家夫人做的衣物,这辈子得慢慢等了,也许他自己学会刺绣制衣鞋还要更快些。
只是虽然想是这么想,嘴角的一抹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两根手指勾着小小的丑老虎鞋,顾屿的眼里都是温柔的光亮。
快了,他就要归家了。
第九十八章 拜年
大年初一,寻常百姓走亲访友,对官员勋贵来说事情就更多了,走亲访友之外,下官给上官送年礼,门客给主家送孝敬,互有往来的世家更是大把的喜礼互送,镇国公府往年守着孝,到年关也不怎么和人走动,今年正出了孝,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刚到凌晨,外头就响起了迎客的鞭炮声,听通报说是侄少爷到了,陈若弱守岁之后才睡下不久,精神倒是不错,连忙整理了衣物,第一个迎出了正堂,果然见顾明英小小的一个穿着喜庆的衣服,脸颊红红地正往里走,见了她,分外乖巧地叫了声堂婶婶,陈若弱忍不住在他毛茸茸的兔子帽上摸了摸,取了个红包给他封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