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眸光往里面一扫，目光便落在软塌对面的青衫男子上，眉头微微一蹙，便如入无人之地一般走进来。
门外的老鸨见是相识的，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连忙一起退了下去。
叶瑾停在男子面前，淡淡地说道：“我找你有事。”
“你还是那么没礼貌，见了人连个师叔都不含。”柳潇撑着身坐起来，定定看了他一会，咧嘴笑道，“不错啊，你身体里的毒已经排得差不多了，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如初了。”
叶瑾抿了抿唇，没有立即回他的话，端起酒壶，自顾给自己斟了一杯。
见他这副闷着喝酒的模样，柳潇微微挑起一边的眉，半撑着脑袋打了个呵欠，懒懒地说道：“说吧，找我何事？”
听到他这副漫不经心的语气，叶瑾缓缓地抬眸望他，嘴角弯起一个微笑的弧度，“也没什么，闲着无事，过来和师叔算一笔账。”
“算账？”柳潇眨了眨眼睛，一副无辜状，“算什么账？你我师门情深，算账说得多难听，不如咱换个说法，就当是你孝敬我老人家吧？”
叶瑾冷笑一声，“这半个月以来，你打着我的名义在眠凤阁风流快活，欠下的帐都足以在京城买房置地了。我若是再不紧着过来，岂不是要被你吃得一干二净。”
“行了吧，你就别再我面前哭穷了，你的身家都顶得上皇帝老儿的国库了，我这点小钱算什么？”柳潇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地转着杯沿，脸上的笑容跟个偷了腥的狐狸似的，“我可听师兄说了，你最近为了个小女娃，脾气比以前暴躁了不少，还将他珍藏已久的药拿去糟蹋……哈哈，小师侄，没想到你也会有栽到女人身上的这一天，我还以为你要学你师傅要孤独终老了。”
叶瑾没说话，脸色却有些微妙的变化。
沉默了半响，他转移话题道：“你该回去了。”
“不回。”柳潇仰头干了一杯酒，哈着酒气地醉醺醺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就爱待在这，美人，美酒，岂不美哉！”
叶瑾蹙了蹙眉，原本还想和带他出去聊聊的，不过看他现在这个状态，还是作罢了。
他起身，对犹在一旁痴望着着自己的颜玉烟说道：“你让人好生安置他，我先回去了。”
颜玉烟连忙起身，对着他背影道：“叶公子，难得来一趟，您不多坐一会吗？”
“不了。”叶瑾脚步不停地踏出了门口。
回到叶府，很快便有人上前，将下午在嘉临苑那边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报了上去。
听到叶老夫人为此有些恼怒时，叶瑾沉吟半响，问道：“她呢？有没有被罚？”
“那倒没有，老夫人直接放她回去了，只说改日在谈。”下人恭敬地说道。
叶瑾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下午丹珠被叫出去时，他也预感到了会是这个局面。刚回到叶府的那一天，母亲就跟他提了纳妾的事情，他当时原本想着拖一上拖的，结果刚谈到一半，张宁儿就把丹珠的话传到了，问清她是被叶冰黛的丫鬟带走后，他担心她那边出事就匆忙赶去了芙蓉苑。
原本想这几天再找个机会跟母亲好好谈谈的，但他这边一直有事耽搁着，加上丹珠又一直跟自己冷战，他心情也不是太好，也就拖着没去。结果，就被母亲先行了这一步。
思绪之间，不知不觉回到了景阳馆，正厅的门开着，丹珠正低着头打扫里面的桌椅。
听到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她的动作顿了顿，很快恢复自然，低着头，继续慢悠悠地擦古董花瓶，仿佛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一个人在盯着自己看。
叶瑾定定地望着里面的人，心里也形容不出个滋味。
她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偶尔不小心会把碰到边上的东西，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响声。
“你……”看了她半响，他喃喃开口，拖了一个尾音，却不继续下去。
丹珠定了定神，将花瓶放回桌上，回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道：“少爷有何吩咐？”
叶瑾不动声色地瞧了她半会，按住情绪，直言不讳：“你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是不想做我的妾室，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他从来没想过要纳她为妾，可不想要一回事，她不想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想到刚从的下人口中得知她很坚定拒绝了母亲的提议时，心里就禁不住一阵心浮气躁。
丹珠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垂下眸子，平静地答道：“不都一样吗？”
叶瑾呼吸一滞，双眸瞬间闪过几分暴风雨来临前的阴霾，沉声道：“当然不一样，前者，是你不愿委屈做小，后者……后者你自己心里清楚。”
他还是说不出“后者，是你心里没有我这个人”这句话，承认自己在她心中没有地位，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
丹珠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叶瑾，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很清楚，不管是从那方面来说，他们都差得太远，无论是世俗所认定的身份地位，还是彼此价值观念的差距，都注定他们不是一路人。而且，她太笨，而他太聪明，她无法和这样捉摸不定的人在一起。一个灵魂快四十岁的老阿姨，要和今年芳龄才二十五岁的叶瑾在一起，她会有一股巨大的老牛吃嫩草的罪恶感。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和这个时代的人在一起，她还没有完全死心，这个身体也才刚十八岁，她仍要努力找回去的路。
“你这算什么借口？”叶瑾目光直视着她，面无表情地开口，“就算要拒绝我，至少也要给出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也许他不够温柔体贴，也不会说什么情话哄女孩子开心，但是，他一直守在她的身边，这难道不比任何甜言蜜语和承诺更重要吗？
“好吧，是你让我说的。”丹珠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一鼓作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甚至讨厌你，这个理由够了吗？”
正文 148 牢笼之鸟
叶瑾脸色蓦地苍白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表情僵硬得如同一尊冰雕。
丹珠低下头，没去看他的眼睛，声音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件在普通不过的事情，“你总是戏弄我，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把我玩弄于鼓掌之间，任由我垂死挣扎。你从不会顾及我的心情，只管自己觉得好玩。”
她理想的情人，是温柔体贴的，不用多优秀，但是一定要关心她爱护她，至少动不动就如他一样给自己上麻药。
叶瑾抿着唇看着她，仍是没出声。
丹珠默默地站了一会，见他一直没有反应，便主动打破了这片僵静，“若是没什么事，我先……”
“若是我改了，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了？”他打断她的话，直接问道。
丹珠愣住，不由抬起眸子看他。
他的表情带着难得的认真，目光灼灼的，全神贯注地等着她的回答。
丹珠重新低下头，轻声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没法喜欢你。”
“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改变你的心意吗？”他的声音开始染上一丝暗哑。
她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你对我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改变心意接受你？叶瑾，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有上官怜儿张思思柳如莲那样的姑娘喜欢你，自然也有我这样的人讨厌你。”
这段话像刀子一样，直直捅进了叶瑾的心窝，可是丹珠觉得自己已经嘴下留情了，想想跟他在一起的这半年，哪一次她不是被气得半死就是被吓得半死。
她也是有自己脾气的人。
空气静下来，两人重新陷入了沉默。
丹珠觉得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也没了想要继续待下去的意思，低低地说道：“我还是搬回兰苑住吧，省得……省得别人继续误会我们的关系。”
虽然这么做也于事无补，可是既然现在已经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和叶瑾的关系，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自然了。
要她天天晚上继续面对着他睡觉，她心没那么大。
“误会？”叶瑾终于开口，笑容得极为的嘲讽，“还有什么误会，难道我们不是大家以为的关系吗？”
“你觉得是吗？”丹珠咬了咬下唇，目光定在窗外的一支黄了一半叶子的枝丫上，淡淡地开口，“我和你之间，难道不是中毒者和解毒剂的关系吗？”
叶瑾往后退了一步，目光瞪着她，那眼光像火一样要把她灼伤。
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危险气息，丹珠被恐吓得抖了抖，慌忙地将桌上的抹布收拾好放进木盆里，低头说了句“我先下去了”便端起来要出去。
刚走了两步，就见叶瑾大跨步地走过去，从后面拉住着她的手，极端克制地唤了她一声：“珠珠。”
听到这个称呼，丹珠抿紧唇，半响后说道：“你不要再这么喊我了，我不喜欢，也听不惯。”
叶瑾手抖了抖，无力地松开了她。
丹珠毫不犹豫地直往钱走，刚要踏出大门，却听他沉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讨厌我也没用，我偏要纳你为妾，我去哪儿你就得去哪儿，这辈子都别想离开。”
丹珠心口一颤，没有再说话，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这次的争执，两人就这么不欢而散，两天都不说话。丹珠说到做到，马上搬回了兰苑。
张宁儿从独占一间房变成要和她一人一半，不仅不恼，反而对丹珠和叶瑾的分房睡感到十分高兴，以为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平日里争着抢着要去叶瑾面前露脸。
丹珠心情很差，原以为那天和叶瑾摊牌之后，自己的心情会变得好一点，可是没有，她心里依然沉甸甸，好似挂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地难受。
搬回兰苑后，她和叶瑾的共处的时间明显短了很多，加上张宁儿卯着劲要和往叶瑾面前露头，她也顺其自然地把伺候叶瑾的工作交了一部分给她，两人对上的次数也就更少了。
先前已经把话说明白，丹珠觉得自己既然和叶瑾划清了关系，自然也就不能和过去一样跟他同桌吃饭什么的，一日三餐便和过去一样自觉去厨房解决了。
下人的用食当然不能和主子相提比论，跟着叶瑾吃惯了山珍海味，丹珠一下子不是很能适应粗茶淡饭，可是想到自己以后也只能吃这些，也就勉强自己尽快适应回来。
叶瑾对她刻意的疏离好似也不在意，每天该怎么样还就怎么样，依然冷淡故我，对张宁儿的殷勤视而不见。
安静了两天，丹珠慢慢放松了心情，以为以后大概就这样了。
这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她无意中听到旁边的丫鬟提到了日期，忽然反应过来，明天就是叶瑾十日一期的解毒日了，他……应该会叫自己过去吧？
想到这里，她心情一阵复杂，为着第二天的来临感到忐忑不安。
失眠了一个晚上后，清晨还是如约而至了。
丹珠盯着两个黑眼圈想，算了算，反正都回来的，也那么多次了，到时候眼一闭就过去了。
安抚好自己后，她照旧起来洗漱用早膳，然后拿了扫帚去扫前厅。
刚扫到一半，耳边传来一阵吵杂声，她好奇地循声看过去，却见一群丫头婆子们捧着衣服饰品，浩浩荡荡地直往她这边走。
为首的一个嬷嬷看到她，快走了两步上前，亲人拉住丹珠的手笑道：“哎哟，怎么还在忙这些？来来，赶紧梳妆打扮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