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她不该提这件事吧，可是在红旗下成长的她，对生命平等的尊重已经刻进了了骨子里，实在没办法心平气和地看待绿柳受害这件事情，叶冰黛纵凶之后，就跟个没事人似的，仿佛她弄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虫子，一转眼就可以毫无愧疚之意地抛之脑后。
在这件事情上，虽然叶瑾不是凶手，可是他明明清楚一切，却还能表现得这么云淡风轻，真不知道在这些富贵的少爷小姐心里，一条人命到底算什么。
想到绿柳，在对比身不由己的自己，景色再美，她也没心情欣赏了，低头轻声道：“算了，回去吧。”
叶瑾也不表态，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跟在她身边。
路过后花园的某段路，丹珠被勾起了回忆，扭过头，目光看向前方一座假山的角落。
她记得，半年前，绿柳的同乡姐妹茵茵就是在这里给她烧头七的。当时景阳苑唯一的小厮文泉还在呢，他们俩一起发现的。
想起夜晚里那一阵火光，丹珠内心禁不住地感概和惆怅。
到了傍晚，丹珠用过晚膳后，跟叶瑾说了声去后花园消消食便出来了，她和管家打听了茵茵的所住的厢房，直接寻了过去。
听说三少爷的妾室找来了，茵茵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见了丹珠就连忙低头行礼，“丹姨娘。”
丹珠嘴角抽了抽，勉强按住想要纠正她称呼的冲动，温声道：“茵茵，绿柳家里真没人了吗？”
茵茵不由怔住，虽然绿柳已经去了有半年，但想到那个忽然去世的好姐妹，她还是难过地垂下脑袋，轻声道：“其实是有的……我当时被你和文泉撞见给她烧头七，怕给你们俩告到管家那，就没敢说实话……”
丹珠理解地点点头，又问，“她家里都还有谁？”
茵茵老实地说道：“她家三兄妹，上头有两个哥哥，爹已经不在了，剩了个年迈体弱的娘……绿柳以前的工钱，一半都是拿去给她娘治病的。”
看来绿柳也不全是缺点，至少是个孝顺的女儿。丹珠心有所触，越发温和了，“绿柳现在不在了，她那两个哥哥有好好赡养她娘吗？”
茵茵苦笑着摇头，“以前还好，但自从她那两个哥哥娶了媳妇后，便不怎么理会了……她娘原本身体就不好，又天天被两个媳妇气着，以后怕是会越来越差吧。”
丹珠沉默下来，一时也没个声音。
半响，她从腰间解了个钱囊，塞进茵茵的手里，说道：“这是我这几年存下来的，你帮我交给她娘，就说是以前有人欠了绿柳的钱，这是还给她的。”
没料到丹珠会接济绿柳的家人，茵茵有些不敢置信，她握紧手里的的钱囊，居然是碎银子的手感，就这个重量，四五两是少不了。
她连忙推了回去，“丹姨娘，你这太多了……”
“没关系。”丹珠又推回去，诚恳地说道：“我和绿柳也算相识一场，人死不能复生，能为她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茵茵怔怔地望着她，眼眶渐渐泛起了红，小声地嗫嚅道，“丹姨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以前……和绿柳不是不合吗？”
身为绿柳的好姐妹，她以前没少从绿柳那听到丹珠的坏话，当时她还附和地骂了不少次，她还知道绿柳经常故意把脏活累活都是尽量丢给丹珠做，绿柳这么对她，她居然也不记仇。
“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丹珠叮嘱她：“你把钱交到她娘手里，别让媳妇儿子看到了。”
“嗯，我知道的。”茵茵抹了抹眼角，真诚地谢道：“谢谢你，丹姨娘，你真是个好人。”
丹珠宽慰了她几句便回去了，路上，她又路过了那座假山。
停在那看了半会，她转身刚想离开，却不期然地对上面前的叶瑾。
他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丹珠只停顿了几秒，默默地走了过去。
距离还有两步远的时候，他忽然笑了起来，语气透着一丝戏谑，“那不是你从前埋在树下的钱么？你居然舍得送人，这是天要下红雨么？”
“你可以在这站着等等，没准一会就被红雨淋着了。”丹珠没兴趣和他说笑，越过他直接走了过去。
叶瑾笑了笑，迈着步伐跟上来，“绿柳从前对你并不好，为何还要帮她？”
“我没有帮她，”丹珠淡淡地回话，“绿柳会死，多多少少和我有关，我只是为了买个心里安慰罢了。”
叶瑾的眼睛稍稍眯起来，闲话家常般的口气，“何必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没有谁该为四妹李代桃僵，你是凭自己本事摆脱困境，至于绿柳，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丹珠微微屏住呼吸，心情陡然下沉，声音却异常地平静：“叶瑾，你真打算让绿柳的死就这样过了？”
他也不敷衍，慵慵懒懒地低唔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下午的话，“她毕竟是我的妹妹。”
“如果那天死的人换成是我呢？”丹珠抬起眸子，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你会大义灭亲吗？”
叶瑾微微侧头，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半响才很肯定地回答，“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你是司空敬元案件的重要线索，我不会让你死。”
“如果我和司空敬元没关系，只是一个跟绿柳一样的普通丫鬟呢？”丹珠似乎卯上了劲，执意要知道答案。
叶瑾顿了下，实诚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丹珠浑身一颤，心口如坠冰窖般地冷。
他没有停顿太久，解释的语调仍然不紧不慢，“珠珠，当时我并没有喜欢你，不会为了一个外人的死依法动自家人。”
正文 159 吃人嘴短
听完叶瑾的话后，丹珠抿住唇，久久地没说话。
微凉的秋风拂过，空气中夹带着桂花特有的清香味，在这片熏人的甜味中，丹珠在恍惚间意识到，她给叶瑾和自己之间打了个死结，彼此生长环境的不一样，注定了两人观念的差距，她坚持自己的看法，而叶瑾有他的立场，这个话题，注定是谈不到一起的。
她不由暗暗地苦笑，反正不管她怎么义正言辞，他还是会站在叶冰黛那边吧。
空气静下来，气氛也因为两人的沉默而变得沉重。
冰冻的局面总是要有人打破的，丹珠挣开他的手，压抑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以后我不会再提。”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了。
叶瑾这次没有阻止，看着她走了两步，忽然扬声道：“丹珠，你希望我怎么做？”
丹珠停住脚步，无声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专注，眉头微微蹙着，面色沉重而凝肃，仿佛在克制地忍耐什么。
对视了一会，丹珠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没资格要求你。”
“若你有呢？”叶瑾往前走了两步，定在她的面前，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为你做什么。”
丹珠怔了怔，脱口而出道：“如果我要叶冰黛一命抵一命呢？”
叶瑾瞳仁一缩，神色刹那间变得意味不明。
迎着他蓦然深沉的目光，她牵了牵嘴角，缓缓地扯出一抹冷笑，“你做不到，对吧？”
他沉默不语。
丹珠整了整刚被他抓乱的袖口，抬起下巴，语气清漠地开口，“所以，你也只是说说而已。”
丢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没走几步，叶瑾便追了上来，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你一定要这样吗？就为了一个从前经常欺负你的人？”
“她以前是对我不好，可也罪不至死，”丹珠烦躁地甩了甩手臂，没甩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妹妹杀了绿柳，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而你明明知道一切却无动于衷，难道良心都不会痛吗？”
叶瑾眸光微寒，长臂一拖，便将人拖进自己怀中，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对一个小丫鬟的死无动于衷，但我为什么要在乎，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够了吧，你觉得我们之前还有必要谈下去吗？”丹珠知道和他说不来，只想尽快结束这个争执。
虽然她对绿柳并无深厚的感情，更多的是基于人道上对一条无辜生命的同情，她也知道凭自己微薄之力，伸张正义什么的是不可能的，可人活着，有时候也是为了一口正气，她看不惯叶冰黛杀了人后还能这么逍遥法外，可和那比起来，更让她感到失望的，是叶瑾的冷漠和置之度外。
叶瑾神色复杂地盯着她半响，缓缓开口，“丹珠，我们不要为了个已经往生的外人吵架，好么？”
丹珠呵呵地冷笑了两声，“对你们兄妹来说，我也是个外人。”
“你怎么会是外人？”叶瑾抬手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鬓发，轻柔地说道：“你是我的夫人。”
她心口猛地一颤，抿着唇，一时也没了声音。
叶瑾叹了口气，似无奈又似疲倦，凑近来，抵着她的额头闭上眼轻喃，“别气……你要是再生气，我会控制不住地想……”杀人……
最后这两个字，他消了音，没有说出口。
那个丫鬟他从未注意过，跟个陌生人一样，听到下属的汇报时，他只是有点意外四妹的心狠手辣，没想过那丫鬟的无辜可怜。
一路从血雨腥风中走来，对生命的流逝早已麻木不仁，每天都有人在死，不该死的人那么多，他怎么可能会一一在乎？所以，他真的无法和她感同身受。
可是这些心情，他不想和她分享，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充满血腥过往的人生。
他睁开眼，站直了身望着她，“珠珠，四妹她……其实小时候过的并不好。她的生母一直不得父亲的宠爱，又时常被母亲那边压着，不到三十便抑郁而终了。临走时，她母亲给我留了一封信，让我以后帮着照顾四妹，不要让人欺负了她。”
丹珠闻言愣住了，在府里三年，她只知道叶冰黛现在的嚣张跋扈，倒没去了解过她的过往。
“雪姨去世时，四妹也才六岁不到，我那时被送去道观休养，后面又公务缠身，很少回府里……虽然嘱咐了母亲多加看待，但母亲要掌管府里的大小事宜，很多时候都顾不上，大哥二哥那边的妻妾有几个都不是省油的，欺负她没了母亲又是个庶出的，她当时年纪小，遇到事情也只能忍着。”
丹珠也知道叶冰黛和大房二房的人素来不善，神色稍稍缓下来，却还是嘴硬地回道：“她是四小姐，她怕什么？我看她从前也没吃过什么亏。”
叶瑾仔细地端量她的神色，耐心地解释道：“你来叶府时，她已过了白白吃亏的年纪。大哥和二哥的正房都是名门千金，向来看不起四妹的庶女身份，暗地里经常给她难堪使绊，四妹也不是个软角色，一来二往的，矛盾就积得越来越深了。你从前在四妹身边呆了这么久，应该也清楚这些吧？”
丹珠沉默下来，身为叶冰黛三年的贴身丫鬟，叶瑾说的确实与她所见无误。
叶冰黛和那几个嫂子，见了面基本都是互相死怼冷嘲热讽，但在叶老夫人面前，又会默契地摆出和睦相处的面孔，叶老夫人虽然也在私下听说了她们的龙争虎斗，不过看她们没闹出什么出格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去插手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