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神情一僵。
没等她调整好合宜的面部表情,顾莞宁已勾起唇角,目中露出浓浓的讥讽,施施然离去。
这个顾莞宁……她分明什么都知道了!
王氏全身冰凉,就连指尖都是凉的。太阳穴处的血液汩汩流动,无以言喻的恐慌在心底蔓延。
怎么办?
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这件事绝不能传开!
……
“娘娘,”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氏昏沉一片的脑海,终于稍稍清明,抬头看向陪伴了自己数年的齐公公,声音颤抖,透着恐惧:“齐虞,顾莞宁知道了。她知道我和你结了对食的事……她一定会将此事传出去。让我身败名裂……如果姑母知道此事,一定会杀了我……还有高阳,她也会恨我入骨。王家也会被我牵连……我该怎么办?齐虞,我该怎么办?”
齐公公默默地走上前来,伸手为王氏擦拭泪珠。
王氏压抑隐忍了数年的惊惧害怕一起涌了上来,扑进齐公公的怀中,哭得不能自已。
齐公公目中闪过复杂至极的情绪,轻轻拍着王氏的后背,声音压得极低:“娘娘不用担心,总会有法子的。”
能有什么法子?
若有办法,当年她也不会被逼着和心爱之人分离,被逼着嫁到皇家做儿媳。
她的姑母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是大秦皇后。她是王家嫡长女,被姑母相中做了儿媳。
姑母盼着王家再出一个皇后。而王家,身为后族,享尽荣耀风光。自然更盼着王家的女儿能嫁入皇家。
她是王家的女儿,身上流着王家的血液,为王家贡献终生也是理所应该的事。更何况,能嫁给嫡出的大皇子,在众人看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如果不是因为姑母的缘故,未必轮得到她有这份幸运。
而齐虞,不过是王家的管家之子。虽然天资聪颖英俊不凡,也是奴籍出身。他是兄长的书童,她和兄长亲厚,每日见面,和他便也有了时时见面的机会。
她心里清楚,她和他绝无可能做夫妻。
他也清楚,他此生都配不上她。
主仆有别,身份的差距犹如一道鸿沟,永远无法逾越。却挡不住两颗火热的心。越是隐忍,越是热烈。
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份秘密。平日来往不多,只偶尔相会。
只有兄长王少常窥出了几分端倪,大怒之下,兄长将胆大包天引~诱主子的书童打了一顿板子,然后逐出了书房。
紧接着,赐婚的旨意到了王家。
王家上下欣喜若狂,她却独自在闺房里哭了一夜,绝望又无奈地接受自己的命运。为了延续王家的荣耀风光,嫁给了大皇子。
没想到,几个月之后,齐虞竟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他穿着内侍常服,恭敬地跪在她面前。
兄长面无表情地说道:“妹妹,以后就让他在你身边伺候吧!”
她震惊不已,几乎当场失态,冲着兄长喊了起来:“他怎么会成了内侍?”
兄长冷哼一声:“他自己净了身,然后在书房里跪了一天一夜。好赖主仆一场,我索性成全他,让他来伺候你。”
为了能每日待在她身边,他心甘情愿地做了内侍。
这是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子所能付出的一切。
至此之后,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个齐公公。
她的夫婿,是身份尊贵的皇子,每日忙于学习政事,隔几日才回府一次。回府后,也大多召美貌侍妾取乐,对她这个表妹既不特别亲热也不算冷淡,夫妻相敬如宾。
对她身边多了一个内侍,大皇子并未放在心上,最多就是说笑过一回:“你身边的内侍倒是长得格外英俊。”
当时的她,后背立刻出了一声冷汗,故作镇定地说道:“他是我兄长身边的小厮,兄长担心我身边无人可用,便将他送进宫中净身,学了几个月规矩,才送到我身边来。”
大皇子没有生出疑心。
府中所有的内侍,都有专门的人定期检查身体。齐虞确实是去了势的内侍。
一个太监,已经不是男人,生的英不英俊,都不要紧。
再后来,女儿高阳郡主出世。
再后来,大皇子病重离世。
仿佛就连上苍也听到了她的祈祷,让她不能诉之于口的祈愿成真。
她做出了一个令世人震惊的决定,要到静云庵修行,为楚王念经祈佛。
姑母疼她,更疼自己早逝的儿子。对她的行为也颇为赞许,主动将她的女儿接进椒房殿中亲自抚养。有中宫皇后亲自教导,她的女儿将会成为大秦最尊贵的郡主,哪怕没有亲娘在身边,也无人敢相欺相辱。
她最后一桩心思也彻底放下,带着齐虞,一起离开京城,来了静云庵。
这里是她的天下。
她再不用心惊胆战,和他朝夕相守,做了对食。
在他人看来,和内侍做对食,是卑贱又不体面的事。就是普通宫女,也不愿如此。她却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他为他舍弃一切,她也愿为他抛下荣华富贵。
一转眼,就是十余年。
她以为,她能守着这份秘密,和他就这么相守下去。却没想到,竟会冒出一个顾莞宁来,窥破了她和他的秘密。7491
第七百零七章 对食(二)
王氏哭了许久,才抬起头来,红肿的眼底满是杀气。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是传出去,你我性命都难保。王家也会被我们连累。到时候,姑母第一个就会动手要了我的命!”
这样的丑闻,足以击溃一个家族。
譬如定北侯府,因为沈梅君当年私~逃生女婚后又偷~人生子的丑事,风雨飘摇,动荡难安。连累得太孙妃顾莞宁也被罚到静云庵来。
她身为皇家儿媳,竟私下和内侍结成对食。此事一旦传开,王家必受牵累。
齐公公从不忤逆她的意思,这一次却低声道:“娘娘慎重。”
“太孙妃身份尊贵,虽被罚来此,可太孙殿下对她情深义重,一旦太孙妃出事,殿下绝不会饶过王家……”
王氏立刻打断齐公公:“做得隐蔽些,不要留下证据。就算他疑心是我动的手,没有证据,又能耐我何?”
齐公公皱起眉头。
他不了解太孙是什么样的人,却深知一个男人为了心爱的女人,会变得何等疯狂!
顾莞宁一旦出了事,同在静云庵的王氏根本脱不了嫌疑。太孙也无需任何证据,一定会对王家动手。
“娘娘,三思而后行。”齐公公继续低声劝说。
王氏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再多想了。一定要趁着消息还未传去的时候动手。万一传开,动手便迟了。”
……
此时的顾莞宁,已经回到了院子里。
玲珑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一招引蛇出洞,果然灵验的很。”
不过是稍稍透出一点风声,王氏就如惊弓之鸟,自露马脚。
齐公公的真实身份,不算什么秘密。当年王氏的兄长将书童净身送进王府一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
顾莞宁生出疑心后,命季同暗中查探齐公公的身份来历。不出几日,密报便送到了顾莞宁手中。
顾莞宁淡淡一笑:“她藏着这一桩隐秘多年,现在已知被我察觉,接下来,少不得要来个杀人灭口。而且,此事越快越好,绝不敢迟疑。一两天之内就会动手。”
“你立刻送消息下山,让季同领着两百暗卫潜上山,守在静云庵周围,随时待命。”
玲珑立刻应了下来:“是,奴婢这就下山。”想了想又道:“从今晚开始,小姐悄悄到后面的屋子里睡下,让夫子守在小姐身边。”
“珊瑚穿着小姐的衣服睡在屋子里。珊瑚的身形和小姐最像,做小姐的替身,最是稳妥。”
小姐的安危最要紧,绝不能置于险境中。
顾莞宁听到替身两个字,目中闪过复杂之色:“不用了。珊瑚擅长配药解毒,真论身手,反而不及我。遇到危险,我有自保之力。”
玲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小姐想亲自做诱饵,这怎么行!万一有个差池……不行,绝对不行!”
顾莞宁瞪了没大没小的玲珑一眼:“我是主子,一切听我的。”
玲珑生平第一次抗命:“事关小姐安危,可不能听小姐的。奴婢这就叫夫子和琳琅进来,看她们怎么说。还有珊瑚,奴婢也叫她进来。”
说完,便去了门外。
顾莞宁:“……”
这个玲珑!过了年就十九了,还是这般急躁的性子。
……
很快,陈月娘琳琅珊瑚一起进来了。
暗中调查齐公公身份一事,只有玲珑知情。陈月娘她们并不知晓。此时玲珑飞快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话还没说完,陈月娘的脸色已然变了:“胡闹!这么要紧的事,为何一直瞒着不说?”声音格外严厉。
别说玲珑,就是顾莞宁,也从未见过陈月娘动怒,一时间也有些讪讪:“夫子先别动怒,是我让玲珑先瞒着此事,免得走漏风声,打草惊蛇。”
陈月娘没看顾莞宁,只厉声训斥玲珑:“你负责保护小姐安危,就该多劝着小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若是对手出手狠毒,小姐出了差池,你有何脸回去见太夫人?”
玲珑被骂得满面羞愧,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凡事都要以小姐的安危为先。对付敌人之前,先要确保自身安全无虞。”
陈月娘板着脸孔,继续呵斥:“小姐以自身为诱饵一事,万万不可。好在你还知道及时将小姐拦下,否则,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玲珑连头都不敢抬,乖乖挨骂。
顾莞宁脸上也有些发烫。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挨骂……
可怜玲珑代她受过。
陈月娘不便数落她这个主子,便一股脑地都怪到了玲珑身上。
琳琅也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夫子说的对。小姐想亲自以身为饵,万万不行。”
“奴婢和小姐的身形最相似,让奴婢代小姐做饵。”珊瑚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茬。
陈月娘打量珊瑚一眼,面色稍缓:“这个主意倒是可行。”然后对玲珑说道:“你下山给季同送信,让他在今夜悄悄潜进庵里,我和他商议定计。”
玲珑一怔,下意识地说了句:“万一今夜他们就动手怎么办?”
陈月娘淡淡道:“静云庵里的人手不足。楚王妃若要动手,必要暗中另召人来。一来一回送消息,也得一天一夜。哪有这么快!今夜无事,明晚就得格外谨慎了。”
玲珑这才恍然顿悟,有些羞愧地自责:“我竟连这么简单的事也没想到。”
和仔细谨慎又周全的陈月娘一比,她真是无地自容。现在想来,太夫人将夫子派到小姐身边,实在是英明正确的决定。
陈月娘语气缓和了许多:“你不过十几岁,年轻冲动,思虑不够周密,也是难免。”
顾莞宁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是我太过自以为是,让夫子忧心了。”
陈月娘这才看了过来,轻叹一声:“小姐知道奴婢们的苦心就好。若是小姐出了事,你让奴婢们又如何苟活?殷切期盼小姐平安归京的太夫人又会何等伤心?还有太孙殿下和娇小姐奕少爷,小姐遇事,也该多为他们想想。”8991
第七百零八章 密谋
被陈月娘这么一说,顾莞宁愈发觉得脸上发烫:“夫子说的是。是我太过冲动,思虑不周。”
难得见到顾莞宁低头认错。
琳琅既觉得好笑,又有些于心难忍:“夫子,你别生气了。小姐已经知错了。”
陈月娘之前一时动怒,忘了主仆分寸,被琳琅这么一说,也回过劲来,立刻笑道:“奴婢哪里敢责怪小姐。只是一时着急上火,说话倒是没了分寸。小姐可别生气才是。”
说着,便要行礼告罪。
顾莞宁忙托住陈月娘的胳膊:“夫子这么说,可真是让我羞愧得无颜见夫子了。”
陈月娘顺势起身,温言说道:“承蒙太夫人看重,命奴婢来贴身守护小姐安危。奴婢自是全心全意为小姐着想。既然小姐不反对,奴婢就斗胆一回,此事交给奴婢来谋划。”
顾莞宁点点头,然后道:“若由珊瑚代我做饵,务必要保证珊瑚的安全。”
前世珊瑚代她而死。这一世,她绝不愿再重蹈覆辙。
陈月娘立刻道:“这是当然。”
珊瑚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百感交集。
身为奴婢,这条性命都是主子的,为主子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顾莞宁这般在乎她的安危,她之前曾暗暗以为主子厌恶自己,委实是多心了。
……
当天晚上,季同悄然上山,潜进了静云庵。
推门而入,见到几张熟悉的脸孔。顾莞宁也赫然在其中。
季同的目光迅疾掠过顾莞宁的俏脸,很快垂下眼,走上前欲行礼,顾莞宁已经张口:“不必多礼,上前来,夫子有话和你说。”
季同讶然地抬起头。
以顾莞宁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会让陈月娘来拿主意?
陈月娘看出季同眼底的疑惑,却也未张口解释。叫了季同上前,低语数句。
一说到正事,季同立刻收敛所有心思,心无旁骛。
母子两个商议如何隐秘地安排人手,玲珑不时插嘴,珊瑚要代顾莞宁做饵,也不时说话。顾莞宁倒是难得的安静。
琳琅也一直没出声,直到商议完了,才道:“从明晚开始,奴婢睡在小姐身侧。”
若是遇到了危急情况,至少,她还能挡在小姐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