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嗔怪地白了顾莞宁一眼:“乱说一气。我巴不得你一直留在我身边。只是,你是中宫皇后,便是和萧诩闹了些意气,也不能这般怠慢疏远他。他到底是一朝天子,总要些颜面。难道你还要他低声下气地到侯府来求你回宫不成?”
顾莞宁没吭声。
太夫人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宁姐儿,人这一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便是有些不如意,也得坚强地撑下去。你是皇后,是萧诩的结发妻子,也是阿娇姐弟的亲娘。你离不开皇宫,也离不开萧诩。”
“你在侯府里住一段时日,躲躲清闲。年前还是回宫去吧!”
顾莞宁沉默片刻,才道:“好,我年前回宫。”
……
时间一晃,两个多月匆匆而逝,转眼就进了腊月。
每到年底,主持中馈的内宅主母们便忙碌起来。崔珺瑶也未例外。
顾莞宁一直住在定北侯府,衣食用度却不必崔珺瑶烦心。
每隔几日,闵太后便会打发人送一堆吃喝穿用之物。天气刚一入冬,宫中特制的银霜炭便送到定北侯府。足够定北侯府阖府上下用三年。
中宫皇后归宁这么久,自然也引来了不少人暗中猜测非议。
天子身体已痊愈,藩地捷报频传,身为中宫皇后的顾莞宁竟未坐镇宫中,反而一直住在定北侯府……
帝后这是闹了矛盾?
莫非,天子是嫌顾皇后人老珠黄,有意另纳美人?
“……娘娘,今日朝上,有臣子谏言,请皇上广开六宫纳妃嫔,为天家开枝散叶。”玲珑小心翼翼地禀报,一边悄眼打量顾莞宁。
顾莞宁诸事不管悠闲自在地养了两个多月,清减了许多的脸颊丰润起来,目中又有了动人的神采,唇角微扬:“哦?是谁谏的言?”
玲珑答道:“是李尚书!”
这个老匹夫!
顾莞宁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玲珑和琳琅对视一眼,心里一喜。
这两个多月来,顾莞宁闭口不提萧诩。不免令两人暗暗忧心。现在看来,娘娘还是很在意皇上的嘛!
在意就好!
玲珑一边留意着顾莞宁的脸色,一边笑道:“娘娘放心,皇上根本未采纳李尚书的谏言。还厉声痛斥了李尚书一通。”
然后,清了清嗓子,学着萧诩的声音怒道:“大秦正值内乱,正需君臣同心齐心协力之际。你一个工部尚书,不思如何为朝尽忠为君分忧,竟学妇人一般搬弄口舌是非!”
“朕和皇后是结发夫妻。这十余年来,皇后贤名在外,为朕生儿育女,操持宫务。朕病重不起,是皇后一直守在朕的身边,坚持亲自照顾朕。大秦内乱之际,是皇后挺身而出,代朕下旨。”
“如此深情厚意,朕若辜负,枉为男子!”
“皇后归宁静养,是朕的主意。可笑有人竟以为朕和皇后闹了意气之争,妄图趁机劝朕纳嫔妃,其心可诛!”
玲珑学得活灵活现。
顾莞宁一言未发,目中却有了一丝笑意。
琳琅接着说道:“听闻李尚书被怒斥过后,羞愧得无地自容,当场跪下请罪。皇上毫不客气地罚了李尚书三十廷杖。”
堂堂六部尚书,在金銮殿里被罚廷杖……啧啧!真够丢人现眼的。
顾莞宁轻哼一声:“罚得好!”
“皇上这般维护娘娘,真是令人感动。”琳琅很快接了话茬。
顾莞宁又不吭声了,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琳琅深谙点到为止之道,说了几句,便住了嘴。
……
顾莞宁这一日心情显然不错,去了正和堂,陪太夫人说了会儿话。然后又去寻崔珺瑶说话,之后,又去了方氏那里。
转了一圈,天色已晚。
珍珠端来了精心做好的晚饭。
顾莞宁连吃了两碗,才搁了筷子。
珍珠心中暗暗高兴。这两个多月来,顾莞宁胃口越来越好,尤其是今晚,吃得格外多。照此下去,再养得丰润些也不是难事。
晚饭后,顾莞宁在净房里沐浴。
坐在盛满了热水的宽大木桶里,水上飘浮着花瓣,热气蒸腾,暗香盈盈。全身的倦意一扫而空,只余下舒适的慵懒。
顾莞宁闭上双目,愉快地轻叹一声。
她的长发浸入水中,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白发已少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般触目惊心。
琳琅温柔细心地为顾莞宁揉搓长发。
顾莞宁昏昏欲睡。
身后的门轻巧无声地被推开。
琳琅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双目倏忽睁大,正要起身行礼。却见来人冲她轻轻摇头示意,然后悄步走了过来。
琳琅心中瞬间闪过一连串的念头。
最终,琳琅下定决心,悄然起身让了开来。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心结
能自由出入定北侯府,擅闯顾皇后香闺的人,当然非当朝天子萧诩莫属。
琳琅起身退下。
萧诩很自然地接替琳琅,半蹲半跪在木桶边,双手轻柔地为顾莞宁继续搓洗青丝。当他看见顾莞宁黑发间的丝丝白发时,鼻间一阵酸楚,双手微微发颤。
顾莞宁正值女子最风华正茂之龄,却早早生了白发。
都是为了他……
顾莞宁意识模糊,半睡半醒,丝毫没意识到身后已经换了人。
直到长发洗干净,那双大手轻柔地按上她的肩头,她才霍然警醒。
这根本不是琳琅的手!
顾莞宁睁开眼,头也未回:“你怎么来了?”
夫妻十余年,她对萧诩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必回头,也知道这双手的主人定是他。
果然,熟悉的男子声音在耳畔响起:“数月不见,思念若渴,身不由己。”
熟悉的气息在耳边吹拂。
顾莞宁身子微颤,耳尖悄然泛红,不知是因为气恼,抑或是因为别的原因:“堂堂一朝天子,竟学毛贼一般偷偷潜入我的闺房,窥视我沐浴,也不嫌害臊。”
萧诩颇为无辜地回应:“我也没料到你正在沐浴。”
呸!
她人在净房,除了沐浴还能做什么?
这个萧诩,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颜无耻!
顾莞宁的脸颊上染上两抹愤怒的红晕:“滚!”
萧诩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不滚!”
顾莞宁:“……”
顾莞宁忍无可忍,终于转过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温柔,熟悉的无赖厚颜。
“阿宁,我好赖也是当今天子,是你的丈夫。你一张口就这般撵我,让我的颜面何处可放?”萧诩一脸委屈。
顾莞宁冷哼一声:“怎么?你这是要在我面前摆天子架子?要不要我现在就起身穿衣向你跪下请罪?”
萧诩立刻道:“跪下请罪就不必了。我来伺候皇后娘娘更衣。”
顾莞宁:“……”
顾莞宁瞪了过去。
萧诩厚颜陪笑。
顾莞宁瞪了片刻,忽地想起,两人成亲后尚未圆房时,他也时常这般言语骚扰。嘴角忍不住扬了一扬。
这一笑,如春风拂面,如百花盛开,如冰雪消融。
萧诩贪婪地注视着顾莞宁的笑靥,低声呢喃:“阿宁,我似乎有一辈子没见你笑过了。”
顾莞宁心弦一颤,不知何时,目中竟蓄了泪珠。
她生平最厌恶女子软弱哭泣,更不愿在人前落泪。哪怕对方是萧诩,她也不肯放下自己的骄傲。
她将头转到一侧。
萧诩随着她的头转了过去。
她倔强地将头转向另一侧。
萧诩又跟着走到另一侧。
顾莞宁没有再躲,泛红的眼眶直直地盯着他:“你看什么?是想看我狼狈哭泣的样子?以此证明我顾莞宁不是铁石心肠,根本放不下你?”
萧诩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阿宁,你明知我心中有多愧疚有多难受。你这样说,是用刀子在戳我的心。”
泪水涌出眼眶,迅速滑落脸颊,滴落在温热的水里。
顾莞宁没有擦拭脸上的泪痕,倔强固执地看着萧诩:“我就是要用刀子戳你的心!之前大半年,萧睿占据了你的身体。你知道那段时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你知道那种看着心爱的人被他人占据的感觉吗?”
“你知道日夜辗转难眠痛彻心扉却又无可奈何的滋味吗?”
“你知道我已做好你永远不会回来的准备了吗?”
“萧诩,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决定!”
……
顾莞宁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萧诩眼中泪水闪动,猛地伸出双臂,将她揽入怀中。
隔着木桶,他紧紧地拥着她。
顾莞宁没有挣扎,只狠狠地用力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咬得十分用力,口中已尝到腥甜的滋味。
萧诩动也未动,任凭顾莞宁发狠地咬着他的肩膀。力气之大,似要将他的肉咬下来一般。
他的血混合着泪水,流进她的口中。
他不觉得疼痛,反而有种释然的喜悦。
她到底还是放不下他。
她的泪水不断落下,滴落在他的肩膀上,如滚烫的岩浆一般,灼痛着他的心。
“阿宁,你别哭了。”萧诩的声音嘶哑,透着无尽的痛楚和怜惜:“都是我不好,令你这般痛苦。对不起,阿宁,对不起。”
顾莞宁肆意地哭着。他充满愧疚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传入她的耳中:“阿宁,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当日我昏迷之后,并非毫无意识。只是,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禁锢,我像被铁链锁着,无力挣扎。”
“萧睿在我体内,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你对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也都清楚。”
“我知道你痛苦难过,我知道你从不曾放弃救我。我知道你一直守在我身边。这一切,我都知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萧诩眼圈泛红,热泪溢出眼角:“好在你从未放弃过,好在你没有狠下心肠杀了萧睿。否则,你我再无重逢之日了。”
顾莞宁再未说过半个字,只不停哭泣。心底压抑堆积的惊惶忐忑纠结矛盾痛苦,都随着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萧诩也没再说话,只紧紧地搂着顾莞宁。
……
不知过了多久,顾莞宁终于停了哭泣。
她生平从未这般畅快淋漓地哭过,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这般软弱无助的一面。
此时,泪水平息,所有的怨怼惊惧疏离,似也随之消逝不见。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她抬头,就见萧诩同样红肿着一双眼睛。
这样的萧诩,她也从未见过。
顾莞宁心中莫名地酸楚起来。
她伸出手,用力地擦拭他俊脸上的泪痕:“你这副模样,明日还怎么上朝?”
萧诩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明日不上朝。我留在定北侯府陪你。”
顾莞宁默然片刻,才点了点头。
笑意从萧诩的眼中盛开。
第一千二百一十八章 如初
解开心结,夫妻两个自然和好如初。
萧诩瞄了木桶一眼。
花瓣铺满水面,水下曼妙的风景都被遮住,实在有些遗憾。
萧诩一脸正经地说道:“你沐浴这么久,水一定凉了。再待在木桶里,怕是会着凉。还是快些出来更衣才是。”
顾莞宁:“……”
给他几分颜色,就要开染坊!
顾莞宁瞪了他一眼:“你出去,让琳琅进来伺候我更衣。”
萧诩厚颜道:“为夫在此,何须劳烦琳琅。不如就让为夫伺候……哎哟!”
这一声惨呼,货真价实,绝不掺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