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吟——弱水千流
时间:2018-03-16 15:52:26

  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再坏,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思索着,阮念初扯唇,有些僵硬地挤出一个笑,“Nice to meet you,too.”
  她长了张妖娆漂亮的脸,之前脏兮兮的分辨不出,洗完澡,显得干净而温和。托里被她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挠挠头,用高棉语说:“你先吃吧。晚饭我再给你送来,再见。”说完扭过头,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下午无所事事,她睡了个午觉,睁眼便是傍晚。叫托里的少年果然又送来了晚饭。
  这回,阮念初让托里进屋坐坐。
  托里还是那副大笑脸,像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压低声,用高棉语道:“厉哥今晚估计回不来,你一个住,得注意安全啊。”
  阮念初微怔,有些尴尬地笑笑,说的汉语:“不好意思,我不懂你们柬埔寨的国语。”
  少年的想象力总是无穷无尽的。小托里自己脑补了一下,想当然道,“虽然大家怕厉哥,明面上不敢对你乱来,但你还是要提高警惕才行。”
  阮念初听他又提了一次“Lee”,想了想,道:“Lee啊……和这儿的其他人比,他人还不错。就是太闷了。”
  托里继续高棉语:“你长得漂亮,漂亮的姑娘在这儿都危险。不过你放心,以后咱俩就是朋友,厉哥不在的时候,”一挺胸,拍得邦邦响,“我保护你。”
  阮念初继续说中文,“嗯,你话就比较多,热闹。”
  突的,托里眼睛一亮,“对了!”他拿起一把金黄色的花穗,递给阮念初,还是说的高棉语,“我下午的时候摘了些花,喏,送给你!”
  她接过花细细打量了几眼,狐疑,“这是草么?”
  托里:“厉哥送过这个给你?”
  阮念初自言自语:“又有点像稻穗。”
  屋子里,姑娘和少年各说各话,居然也聊了大半天。厉腾就站在门口,看见屋内光线柔和,阮念初的侧脸像笼在一层金黄色的薄纱里,实在是太年轻,几乎能看见皮肤上细而软的绒毛。
  星月当空,他抽着烟,听着里头的鸡同鸭讲,忽然无声一弯唇,笑起来。
  *
  阮念初收下了那束花穗。
  她在屋里找到一个缺了角的破花瓶,盛上清水,把花穗放了进去。那花穗一绺一绺,色泽金黄鲜亮,她看着这束花,忽然想起,这种花是水稻开出来的,叫稻花,也是柬埔寨的国花。
  阮念初把花瓶放在桌上,单手托腮,仔细观察。她想起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稻花象征丰收和希望,古往今来的诗人,都用稻花来寄托内心的喜悦。在阴森寒冷的长夜里收到一束希望,该是个好兆头吧。
  她静静地想。
  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令阮念初诧异的是,她又在窗前台子上看见了一束金色的新鲜稻花。她感到很欣喜。后来,在那个叫托里的少年路过窗前时,她扬了扬手里的花穗,勾起唇,对少年说了句“Thank you”。
  托里眼神里写着困惑,但还是一个劲儿地挠头嘿嘿,冲她笑。
  就这样,从天而降的稻花,连续三天,都未间断。阮念初把花都养在那个破花瓶里。那几束失去了根,但生命力顽强的花穗,竟愈发漂亮。与此同时,她也愈发觉得那名少年善良可爱。
  第三天的晚上,厉腾回来了。
  彼时,阮念初刚好对路过的托里说完今天的谢谢。厉腾闻言,绑靴带的动作一顿,转眸看她。挑了下眉,“你跟他说谢谢?”
  阮念初完全没料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她微滞,须臾才点了点头,低声说,“托里每天都会送一束花给我。他很有心。”
  厉腾没有笑意地笑了下,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这一日,照样是夜,照样的星云当空,他照样睡在房顶上。一手拎着个还剩大半的酒瓶,一手把玩那把99式空降兵伞刀,目光穿过黑夜落在未知的远方,神色冷峻。
  阿新婆婆坐在厨房门口缝衣裳,忽然,她笑了笑,用高棉语问:“花是你送的,为什么不告诉她?”
  厉腾仰头灌进一大口烈酒,阖上眼,语气冷淡漫不经心,“没那个必要。”
 
 
第5章 
  第二天清晨,天刚泛起鱼肚白,阮念初便被房顶上的响动惊醒了。她睁开眼,有些警惕又有些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晨光熹微照入室内,房顶上哐哐窸窣,像有人在走动,灵活利落地翻越。
  阮念初反应过来,是那个人。这段日子,他不是睡地板,就是睡房顶。
  果然,一个高大人影很快从房顶上一跃而下。她视线跟着人影挪动,看见那人在窗外站了会儿,不多时,远处有人用高棉语说了些什么,他淡点头,脚步声稳稳渐远。
  厉腾一走,阮念初就跟着起了床,简单洗漱一番,外面的天便已亮透。
  她没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一边摆弄花瓶里的稻花,一边看着天空发呆。
  她曾经想过和外界联系。但她的手机不知所踪,又没有其它通讯设备,只能选择放弃。今天是她被绑到这里的第七日,在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暂时无虞,但这儿的每分钟每小时,都是对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支撑到现在。
  她从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每当这个念头,被彷徨与绝望吞噬时,她都会努力回忆家乡的一切。中国的土地,云城的风,父母斑白的鬓角和喋喋不休的唠叨……
  这里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会过去,也会忘记。
  阮念初五指收拢,攥紧了掌心的稻花。
  中午时,叫托里的少年并未出现。往常,托里送饭的时间都是十二点十分左右,而现在,墙上的时针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见踪影。
  她有点饿了,接连探首看屋外。最后,接近一点半的时候,是阿新婆婆给她送来了今天的午饭。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说谢谢。
  阿新婆婆苍老的面容挂着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打量,然后用高棉语说,“你穿这条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话。但见婆婆一直盯着自己,突的,想起什么。她微窘,“哦……这条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谢。谢谢你。”
  阿新婆婆笑而不答。
  阮念初怔了下,反应过来,“忘了你听不懂……”稍稍顿住,回忆了一下托里教自己的高棉语,吃力挤出一个高棉语词汇:“谢谢。”说完,指了指身上的纱笼裙。
  阿新摆手,坐在旁边安静笑着,等阮念初吃完,她才收拾好碗筷离开。少年托里始终没有出现。
  大概是有别的事走不开吧。阮念初琢磨着,那时,她丝毫没有多想。
  下午快六点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朝她所在的竹木屋而来,随后便是“砰砰”敲门声。她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陌生少年,圆圆的眼睛黑皮肤,看上去,比托里都还小一些。
  近几日,因为托里的出现,阮念初对这群孩子的印象已大为改观。她微拧眉,用疑惑地眼神看着陌生少年。
  少年神色焦急,一边拿手比划,一边挤出英语单词:“托里……is ill!”
  阮念初心一沉,“……is it serious?”
  少年点头,“Fever……cough……”边说边转身往别处跑,冲她招手,“Come with me!Quick!”
  阮念初静几秒,咬了咬唇道:“Wait.”说完重新进了屋子。
  她走到柜子前,拉开左边最后一个抽屉。一把闪着冷光的伞刀套着刀鞘,静静躺在里头,就是之前图瓦阿公送给Lee的那把。她前天闲来无事打扫了一下屋子,无意间便发现了这把刀。她把刀拿出来,别在腰间的宽腰带里侧,定定神,跟着少年离去。
  *
  少年带着她在营寨里穿行,一言不发。天色渐暗,渐渐的,周围几乎再看不见其他人。
  阮念初蹙眉,隐约意识到不对劲,站定不再往前,用英语道:“Where is 托里?”
  少年回过头来看她,咧嘴笑,没有说话。阮念初被孩子的笑容弄得心里发毛,转身想跑,不料却撞上一堵厚实的人墙。
  是一个体型壮硕的男人,除他外,周围还有四五个。阮念初看见这些人,脸色骤冷,心也沉到谷底。这些脸孔面目狰狞,相当符合败类这个词。
  领头的也在笑,满口黄牙看得阮念初作呕。他招手,少年跑过去,从胖子那儿得到了一张美钞,然后便兴高采烈地跑开了。
  阮念初知道自己下了套。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强自镇定,想着脱身之法。
  领头的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然后就伸手抓住她。她没挣,反而笑了笑,故作扭捏地拂开胖子的手,轻推他一把。胖子见她这模样,以为她不准备反抗,手上力道稍有放松。
  趁这功夫,阮念初挣脱他拔腿就跑。
  “Fuck!”男人懊恼,低咒了声,三两步就飞快窜上去。其余人也一拥而上,短短几秒就把阮念初扯了回来,摁倒在地。
  她惊声尖叫,“刺啦”一声,纱笼过肩的布料被扯烂大半。暮色中,雪白皮肤上是两条锁骨,清晰分明,线条柔美。
  “厉哥真他妈小气,这么漂亮的妞,自己一个人霸占。”男人们说着高棉语,笑容猥琐,“呵,总算让咱们逮着机会了。”
  阮念初红了眼,咬紧牙关去摸腰上的刀。刚碰到,一个声音从很近的上方传来。
  “放开她。”音色极低,调子冷得入骨。
  不知怎么的,阮念初听见这个声音,霎时一松,浑身力气都像被抽了个干净。
  领头的动作一下就僵住了。后颈上凉悠悠的,有利器抵在上头。他脸发白,松开双手举高,悻悻挤出个笑容来,“……厉哥,一个妞而已,至于跟兄弟动家伙么。”
  厉腾说:“少他妈废话。”
  几个男人不敢再乱来,也跟着退到一边,阮念初脸上泪痕遍布,低着头,攥紧衣服站起身,白色的纱笼上全是泥土和污渍,看上去狼狈不堪。
  厉腾视线落在她身上,眉拧着一个结,“受伤没有?”
  阮念初摇了摇头。
  领头的男人心里在打鼓,咬咬牙,缓慢转过身来,瞥了眼厉腾手上的刀,一笑,“哥,咱们是自家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你总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我的命吧?你要真动我,阿公怕是要不高兴的。”
  厉腾淡嗤了声,没有说话。
  领头的以为将他唬住,一喜,也没那么怕了,优哉游哉道:“厉哥,大家都是给阿公办事的人,碰你的女人是我不对,我道歉,行了吧。”手抵着刀尖,缓慢往外推,“你也别那么生气,咱们出来混,凡事得留一线……”
  之后的数秒钟,阮念初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只听见,那个男人话还没说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阵嚎叫,杀猪似的,凄厉又可怖。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那个男人捂着右手蜷在地上,血顺着左手指缝往外流,他像是痛到极点,脸上已经没有丝毫血色。周围的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没一个敢上去扶。
  厉腾手里的刀还在滴血。他弯腰,贴近那个几乎昏死过去的男人,笑容残忍而阴沉,狠声道:“这回是给阿公面子。再打她的主意,老子剐了你。”
  说完一回身,将好对上阮念初的眼睛。她怔怔盯着他,乌亮的瞳孔里惊惧交织。
  厉腾脸色冷漠,把玩着手里的刀从她身旁走过去,只撂下一句话,“挺晚了。跟我回去。”
  “……”阮念初抿唇,看了眼地上那截断指,又看了眼那道匪气冲天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
  *
  白纱笼被扯坏了,阮念初换下纱笼,拿湿毛巾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才换上她之前穿的衣服。T恤短裤,阿新婆婆帮她洗净晾干了,有种皂角的清香味。
  走出房间,Lee果然又坐在房顶,拿抹布揩拭着他的刀。
  阮念初仰着头,沉默地看着他手里的刀,静默半刻,然后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喊他的名字:“Lee.”
  他垂眸。月光照亮姑娘的颊,白白的,透着很浅的粉色,一双眼睛格外清亮。
  他说:“有事?”
  她问:“有兴趣聊一聊么?”
  厉腾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半刻,倾身朝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宽大,结着一层厚厚的硬茧,五根指头很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阮念初不明白,“……做什么?”
  厉腾瞥了眼屋顶,很冷淡,“你自己能爬上来?”
  “……”她无语,数秒钟后,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破板凳,站上去,踮起脚,双手用力捏住他的手。动作呆,身形也不协调,他看了觉得好笑,嗤了声,把她的手松开。
  阮念初一怔,还没回过神,厉腾一双大手已穿过她腋下,握住两边细软的肩,一用力,直接把她提了上来。
  她眸光微闪,窘迫,两颊顿时爬上一丝红云。
  这个动作令两人的距离有刹那极尽。厉腾侧头,呼出的气息若有似无拂过她耳垂。他语气很淡,“够笨的。”
  阮念初:“……”
  他很快把她放开,视线回到手里的刀上,拿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揩拭,“说吧,你想聊点儿什么。”
  她皱眉,挪了挪,让自己和他离得更远,迟疑了会儿才低声道:“……你帮了我好几次。谢谢。”
  厉腾说:“不用。”
  “我叫阮念初。”出于礼貌,她先介绍自己,“你呢?”
  厉腾看她一眼,“你不是知道么。”
  她微蹙眉,“Lee?”
  他点燃一根烟,静默数秒,说了两个字:“厉腾。”
  厉腾。阮念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点头,又犹豫半刻,道,“其实,我今天是想问你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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