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吟——弱水千流
时间:2018-03-16 15:52:26

  厉腾垂眸,盯着她,眯了下眼睛。
  阮念初仰头和她对视,眸光清亮。
  眼神交汇只半秒。
  随后,厉腾便将目光投往了远方暮色,脸色冷淡,不吭声,不参与,专注配合这姑娘的即兴表演。
  她正看着季小萱,“季小姐,我们一起。”
  季小萱笑,“好啊。”
  一起吃晚饭的朋友除季小萱外,还有四个,分别是大聪、喜蛋、阿凯和四眼。四个人的年纪都和厉腾一样大,差不多都结婚生娃了,从事行业各不相同,但都很豪爽,牛栏山二锅头一口闷,眉头不带皱的。
  厉腾介绍时没说他们的真名,阮念初只好跟着喊绰号。
  几个汉子刚见阮念初时,看她年纪小,水灵软乎,又来自大都市,都不由有些拘谨,喊了声嫂子之后就不敢跟她说话了。对季小萱倒是随意得很,喝酒谈笑,交流无障碍,全然把她当自己人。
  像无形之中隔出一条线。
  阮念初垂头,神色自若地吃饭,笑意不减。
  季小萱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扩大。
  不多时,阮念初问服务员要来一个玻璃杯,拧开白酒瓶盖,哗啦啦,倒满大半。季小萱注意到她的举动,微微怔住,然后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厉腾。
  厉腾往嘴里丢了两颗毛豆,表情挺淡,没什么反应。
  季小萱着实有点惊,压低声音说:“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样,不能喝这酒吧。厉哥,你也不管管?”
  厉腾看都没看季小萱,冷淡答,“家里都她说了算。”言下之意就是,只有阮念初管他的份儿。
  话音落地,季小萱才刚转晴的脸色就又沉几分。吃她的饭不说话了。
  阮念初倒好酒,举着杯子站了起来。
  大聪他们见状一愣,说话的闭嘴,喝酒的也停下,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小姑娘。
  阮念初言笑自如:“我男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大家初次见面,按照北方规矩,我先敬大家!”说完,就仰脖子抿进一口白酒。
  二锅头很烈,火辣辣的感觉一路从嘴唇烧到肺腑。阮念初咽完,暗暗呼了口气。
  几个男人回过神来,都拍桌大笑:“嫂子真够意思!爽快!”
  阮念初动了动唇正要说话,便感觉到,桌下,厉腾捏了捏她的手。
  她转眸,他正盯着她,漆黑的眸深不见底,那眼神,她看不懂。然后又听见他低声道,“阮念初,够了。”
  她一笑,朝在座几个北方汉子露出雪白的牙,说:“都是自己人,我也懒得打肿脸充胖子。”扬杯子,“我酒量差,这杯白的,我喝完铁定得出洋相。自己丢人不打紧,扫了你们的兴,那罪过可就大了。”
  几人见她一点儿不扭捏,顿时也没那么拘谨了,问她:“嫂子,那这杯里剩下的酒,你打算咋整啊?”
  阮念初促狭地弯唇,“你们给个建议呀。”
  “这还用说?”大聪用力拍大腿,“让腾子帮你喝呗!自家媳妇的酒,他不喝谁喝!是不是?”
  众人鼓掌附和,“说得对!”
  阮念初站着,厉腾坐着,她微低头,一副居高临下的角度瞧他,转转手腕,语气骄矜,“厉队,能帮我喝光么?”
  厉腾笑了下,没说话,起身,接过酒杯一口就干。
  一桌子人这下全放开了,拿筷子敲碗,笑盈盈的,吵嚷着起哄。
  阮念初眉眼弯弯,纤细的指捏住厉腾棱角分明的下颔,轻晃,“乖。”说话同时,余光却扫向季小萱,挑了挑眉。
  轻鄙藐视。
  果然,那女的再绷不住,脸上的笑色顷刻间荡然无存。
  换阮念初笑容愈发灿烂。
  好友乔雨霏曾教导她,对付想勾引自家男人的妖艳货色,有三要素:一快,二准,三狠。最高明的手段,是令对方知难而退,将歹念扼杀在摇篮里。
  人生如戏,不就靠演,谁还装不来个女王攻了?
  这顿晚饭,除了兄弟之间叙旧吹牛逼,就是厉腾和阮念初秀恩爱。这两人都是第一眼就令人惊艳的长相,光看脸,匹配度极高,而他们举手投足间的宠溺和被宠溺,更是和谐。
  季小萱没能坚持到晚餐最后。
  她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提上包离开了小饭馆。步子极快。
  看着敌方落荒而逃的背影,阮念初悄悄地,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一颗心。看来,季小萱的歹念被她扼杀得很彻底。
  少一个人,饭桌上的气氛依然热烈。
  大聪喝多了,满脸通红,舌头也有点儿抡不直,含含糊糊道:“嫂、嫂子我告诉你,你别看腾子这会儿牛逼哄哄,大首长,”打了个嗝,竖大拇指,“他小时候老混。老师让咱上自习,他翻墙出去,溜河里摸鱼,被逮的时候连裤子都还没穿,光屁……”
  话没说完,厉腾一脚踹他屁股上。
  “诶哟喂!”大聪鬼叫,跳起来揉腚,“你嘎哈?”
  “喝高就闭嘴,”厉腾语气不善,“少他妈在这儿瞎逼逼。”
  阮念初被逗得直笑,片刻,起身去洗手间。
  喜蛋瞄了眼阮念初的背影,凑厉腾旁边,压低声音说:“厉哥,这么漂亮的妞,你打哪儿找来的?”
  厉腾说:“相亲。”
  闻言,喜蛋撸着脑门儿摇头感叹,“早知道老子也去考空工大了。要身份有身份,要媳妇儿有媳妇儿。多神气。”
  “得了吧。”四眼一巴掌拍他头上,“你这猪脑高中都没考上,还空工大。晚上睡觉,记得把枕头垫高点儿,没准能梦回十八。”
  几人哈哈大笑。长大以后,生活风刀霜雨,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只有老友重聚,才能找回那么零星半点的纯真和欢乐。
  厉腾也笑,低垂眸,把烟头摁熄在烟灰缸里。那火星子闪了闪,眨眼死灭。
  窗外,街灯把半边夜色照亮,小城宁静,像远离了所有纷扰喧嚣。他盯着夜色,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渐渐暗深。
  几分钟后,阮念初从洗手间回来了。
  一桌男人酒过三巡,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没坐多久,厉腾便贴过来,低声问她,“还吃不吃点儿别的?”
  阮念初闻到他嘴里浓烈的酒气,微往后仰,摇头。
  厉腾一挑眉,故意贴更近,“吃这么少?”
  “……”她皱眉在这人脸上打量,他眸色沉黑清明,却亮得有点不正常,不由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他淡笑了下,往后错开凳子,起身结账。
  吃完饭,几人一起到路边打车。白左县的出租车数量本就少,加上节假日,资源更是紧缺。好不容易来辆空的,大聪他们便让厉腾和阮念初先走。
  出租车驰远了。
  夜风冷飕飕,和饭馆里温差强烈。凯子冷得缩了下脖子,想起什么,皱眉:“这厉哥和嫂子在一起了,那咱萱姐咋办?”
  “能咋办。早让她死心了,自个儿不听劝。”四眼抚着他的胳膊站稳,嘿嘿嘿笑,“没瞧见呢,厉哥盯那小姑娘看,眼睛都不带眨的。魂儿都在她身上。”
  喜蛋也点头,“萱姐和厉哥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大聪嗤,“咱们和腾子是?”
  夜愈发深夜愈发冷,这回,没人再答话。
  *
  回到住处已经快九点半。
  厉母平时休息得早,已经睡下,整个屋子没有开灯,黑漆漆的。阮念初进卧室换睡衣服,一回身,见厉腾已直杠杠地躺在了床上,左臂横过额头,闭着眼,鞋都没换。
  她皱起眉,两手抱着他的胳膊往上拉,嫌弃道:“一身都是酒味,你好臭,赶紧去洗澡。”
  厉腾没有动,也没有吭声。
  他很重,她根本挪不动分毫。
  阮念初额头冒出汗珠,喘了口气,凑过去瞪他,说:“你真喝醉了呀?”
  那人仍无回应。
  “……”看来是醉了。她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准备去客厅给他倒热水。可刚一离开,厉腾却拽住她手腕,下劲儿一扯,她瞬间不受控制跌到他怀里。
  阮念初一僵。
  厉腾从背后环住她,贴近了,鼻梁拱了拱她温热的颈窝。睫毛垂低遮住醺然的一双眼,闷笑,“阮念初,你胆儿不小,敢嫌老子臭。”
  她翻过去面向他,捧住他的脸,细打量,“你今晚上喝了多少?”
  “没多少。”
  “那是多少?”
  “没一斤。”
  “……”阮念初无语,推他,“放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厉腾盯着她,破天荒孩子气,把她抱得紧紧的,不放。
  阮念初很无奈,只好柔了嗓子哄:“你先放开我,让我去给你倒水,好不好?”
  “不好。”他带了沙哑鼻音,贴紧她,下巴在她脸蛋儿上来回磨蹭,胡茬扎得她痒,“你就待这,哪儿也不许去。”
  软硬不吃,阮念初没辙了,看他几眼起了玩心,忽道:“那,我们来聊天好不好?”
  厉腾:“成。”
  她凑近一些,故意逗他:“我是谁呀?”
  “我老婆。”
  阮念初听完脸微红,佯怒道:“胡说,谁是你老婆。”
  他捏她的脸,“你。”
  “那季小萱是谁呀?”
  “不认识。”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压低声斥:“又胡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怎么可能不认识?”
  关于这名字,厉腾没什么想说的,阖眸,手臂把她搂更紧,语气分明冷淡,“换话题。”
  “喂,你真醉还是假醉?又逗我呢?”阮念初简直要抓狂,挣了挣,想从他怀里逃脱,可他箍得死死的,她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这一挣,反而被他翻身压在了床上。
  阮念初红着脸推他。他却俯身,嘴唇贴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哑哑的,嗡哝模糊。
  她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得好好儿的。”
 
 
第51章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 你得好好儿的。”
  那是阮念初第一次, 听见厉腾用这种口吻说话。那语气,和他往日对她说的情话荤话都不同,低柔, 温和, 充满眷恋, 甚至还显出了几分虔诚意味。
  阮念初听后,眸光跳动。
  厉腾手臂搂得更紧,高大身躯把她完全覆在身下,这个角度,愈显得她纤软柔弱。他像怕碰碎了她,胳膊力道减弱, 唇贴近她的太阳穴,落下一吻。
  阮念初抬手环住他的劲腰, 轻轻地, 然后问他:“为什么忽然这样说?”
  对方没吭声。
  她侧过头,见他眼帘垂得很低,睫毛浓而密, 跟两把小扇似的。光线在他面部投下深浅不一的影, 轮廓也似被柔化。
  片刻,厉腾阖眸,声音低而哑, “媳妇, 我有点儿累。”
  阮念初眼底湿湿的, 弯唇,手掌轻柔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那睡吧。”
  他呼吸便逐渐均匀。
  这晚相拥而眠,阮念初虽被压成一块小饼干,但听着厉腾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她睡得格外好。
  自七年前在柬埔寨被绑架之后,她已许多年没做过这么好玩的梦了。
  梦里,十来岁的她身披金甲战衣,手持屠龙宝刀,在光明顶大杀四方,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却忽然,从天外飞来一侠客。
  那大侠冷傲出尘气度不凡,帅掉渣。瞥她一眼,“哪三件事?”
  十来岁的她两眼冒星,捧着肉嘟嘟的包子脸哇哇叫:“大侠哥哥好帅哦!”
  “屁孩儿。”大侠很嫌弃,“我曾应允为你做三件事,如今我人来了,具体是哪三件事,你且说来。”
  她“啊”一声,悟了:“原来大侠是张无忌。”
  大侠要被她气吐血,“老子姓厉。”
  “哦。”她两手抱拳一副“失敬失敬”的表情,“厉无忌大侠。”
  厉无忌漫不经心,“我给你两条路,一,告诉我要为你做哪三件事。二,马上跟我回去拜堂成亲。你选。”
  她瞪眼:“拜堂?可是我才十岁耶。”说完顿住,大眼亮晶晶地又问:“那我嫁给你之后,还能要你为我做三件事么?”
  厉无忌:“当了我女人,我自然什么都能为你做。”
  她开心地拍拍小肉手,说:“那第一件事,我要你必须娶我。”
  “成。”
  “第二件事,成亲之后你须事事顺我心意,爱我宠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以。”
  第三件事,阮念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自己笑醒了。一回想,觉得那个梦着实有趣,不禁翻来覆去细细回味,且全程都在傻笑。
  事后,阮念初窝在厉腾怀里看电视时,便把这个梦说给他听。人物设定,剧情对话,都详细地描述一遍。
  她觉得自己很有编故事的天赋,没准以后唱不动退休了,能去写小说。
  厉腾听完,捏着她的下巴一挑眉,贴近她,面上匪气冲天,“这位姑娘,您这是做梦都想嫁给我呢?”
  阮念初小声说了个切,道:“这位首长,您不知道梦和现实是反的么?”
  厉腾淡淡:“我只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阮念初被呛了下,清了清嗓子,“你别误会,我跟你讲这个梦可没有其它意思。只是提醒你,你还欠我一个‘三件事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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