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想想:“……”
乔南:“……”
沐想想耳朵红了红:“……你干嘛?”
话音落地,乔南跟被烫到似的一甩手转身走了。
妈的。
大不了回去。
看书到深夜。
怕你啊。
老子信了你的邪。
腹肌好像真的软了。
隔着衣服透到指尖的热度。
暖呼呼的。
****
十二中九班, 这一天清晨,空缺许久的靠窗后排座位,再度迎回它们久违的主人。
九班的大多数同学在看到那几张面孔的时候甚至是不敢置信的——退学的年级老大们居然一起回来了!
还在大清早一个不少地出现在了他们通常都会选择缺席的早自习课堂上!
然而他们又真的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那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除了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之外,他们甚至还规规矩矩地穿起了十二中又土又矬的校服,头发也一个个跟刚剃过似的,散发出整齐干净的味道。
简直像被送去改造了一场似的,他们从眼神到气质都换了个人。
更有甚者。
他们甚至还在没有老师坐镇的教室里,拿着书本——
背!英!语!
同学们在短暂的吃惊后呼啦一下围拢过去,将这群在九班乃至全校同龄人中都颇具人气的不良少年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晏之扬捧着书,在诸多关切的视线里不自在地伸手撸了把自己的头发,被剃了短发的头顶凉爽得很轻松。在外灰头土脸了那么多天之后,他已经不觉得自己以前非坚持顶着十二中校规留长的锅盖刘海有什么帅气可言了。
反倒是剃掉刘海的那瞬间的感觉更加值得回味,发丝落下的同时,就像是遮挡在眼前的一团迷雾被缓缓揭开,视线里的世界都变得清晰了许多。
早上离开家时妈妈还是那么唠叨,非怕他冻到脑袋,要给他多套个帽子。
晏之扬穿着温暖干净的新衣,站在井井有条的家里,却第一次没有感到不快——其实有人愿意关心和照顾自己的感觉,真的很好。
老莫喜气洋洋地进来,目光扫过班里一大早就生气勃勃的学生们,刻意没有在那个热闹的角落多做停留,他抱着一大摞厚厚的习题试卷:“来来来班委都上来把这个模拟卷子给发一下,从今天开始我们班也不能再懒散下去了,两周之内,我们要争取把这一套卷子给做完。”
教室里的学生们呆了呆,当即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哀嚎。
九班一直以来都是全年级学习进度最宽松的班级,老莫对他们的成绩几乎不做任何约束,他们愿意学习也好,不愿意学习也罢,期末不管考成什么样,总归都是高二年级的吊车尾。因此在高中年级紧张的课业中,九班的氛围一直如同桃花源那样松散。
公办中学的升学压力一向很大,十二中三个年级那么多的班,连高一都已经开始做模拟和复习初中课程了,唯独他们高二九班幸免于难。
对此九班的同学们当然觉得很畅快啦,这种特殊待遇要是能一直持续下去,大家混过三年,岂不是美滋滋?
于是忽然转变的待遇一时间让众人怨声载道——
“不是吧老莫——”
“嗨呀放过大家啦写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嘛!”
老莫在班里人缘不错,却没什么威信,满室哀嚎声中,就连班委课代表都一脸抗拒地跟着大家拍桌子起哄。
一片喧闹声中,几道身影忽然站起。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无数目光中,晏之扬带着身边的几个哥们朝讲台走去,默不作声地接下了老莫怀里的试卷。
老莫用欣慰的眼神看着自己这群外形举止都显得要比从前成熟许多的学生:“要好好努力呀,这都是为你们自己做的。”
晏之扬曾经听过类似的话无数遍,但却直到现在才真正理解到话里的意思,他朝老莫笑了笑:“知道。”
然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踹了桌子一脚:“都回自己位置上坐好。”
吊车尾班的扛把子们说话的分量比班主任大多了,因此即便很不情愿学生们还是迅速照做,晏之扬他们带着人将试卷发下去后,就非常安静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开始翻阅。
他们奇怪的变化当然引发了班里许多同学的狐疑,气氛沉默了很久,直到老莫离开之后,才有人大着胆子再次围回来:“……晏哥晏哥,一起打牌不?”
晏之扬并周围的郭志等人齐齐抬起头看他。
发出邀请的小男生僵直了一下,半分钟后,就见眼前的扛把子们脸上慢慢扯开了笑容——
“想死的话,你可以试试哦。”
*****
沐想想终于回归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了!那不论上课下课都同样安静的教室,即便在课间时间桌面仍趴伏着无数认真做题的脑袋,满耳背单词和笔尖摩擦纸张稀稀疏疏的声响。
这感觉真是让人欣慰。
晏之扬他们应当是真的想通了,那种忽然开了窍般的学习方式并不像三分钟热度的样子,沐想想想到他们同样不怎么富裕的家庭,和对他们无不满怀期望的父母,很乐于见到他们积极向上的心态,因此学习之余,经常会加以提点。
她的知识面之广阔让晏之扬为首的小弟们彻底折服了——这种恨不得跪下叫爸爸的心态除了他们没人能懂。
也唯有晏之扬他们自己知道,自从退学事件之后,南哥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就已经远远不止是一个“玩儿的好的大哥”了。
叛逆期一夜间过去,真正品尝到成人世界的辛酸后,他们终于了悟到自己曾经差一点走错的那一步究竟代表了什么。
南哥说服校方让他们短暂“独立”的这一小段时间,或许会成为他们这一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他们从中感悟到的每一个道理,都将成为他们身体里密不可分的部分。
爸妈说得对,这不是“朋友”,不是“大哥”。
是“恩人。”
这份恩情之沉重之深远,他们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回报了。
他们能做的,也唯有不辜负对方为他们布置下的一切,好好学习,将自己活出个人样儿来。
沐想想讲完题后一抬头就对上小弟们比以前还闪亮的眼睛,她愣了愣,然后照旧撸一把那几颗脑袋。
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抬起头,视线里多出一道中年男人的身影。
正在解题的郭志把笔一丢,拄着拐杖站起来,错愕地开口喊道:“爸!”
记忆里从来都是那么暴躁凶恶的中年男人便扯了扯上衣的衣摆,努力朝儿子不熟练地扯开个笑容:“……你腿还没好,你妈让我中午给你送点骨头汤来。”
骨头汤浓郁的香味盈满了整间教室,郭志埋着头,耳朵微红,将老大一个保温桶喝了个干干净净。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
沐想想下课后望着天空发呆,温暖的夕阳洒在身上,她背着书包,回忆着那个竭尽全力在朝孩子展露善意的父亲,不知不觉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某处风景优美的小区。
一枝初开的花苞从院墙围栏里延展出来,透过栏杆的缝隙,能看到里头郁郁葱葱的绿化,和整齐现代化的高楼。
显然家境不错的幼童们满脸无忧无虑,尖叫大笑着在小区游乐场里互相追打。
这是一处跟城中村气质截然不同的地方,沐想想驻足许久,目光从那些成长经历显然跟自己截然不同的孩子身上转开,落向远处小区大门上方的拱形招牌。
字体龙飞凤舞。
这里是沐家的新家。
真的好想念啊,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
那总是会在深夜偷偷进房间为自己掖被子的妈妈,总是雷打不动坐在单元楼外编着竹篮等自己回家的爸爸,甚至于那个每周只能见到几面且每次见面都对自己表现得非常冷淡不屑的叛逆期弟弟。以往总是理所当然出现在生活里的角色忽然就这么消失不见,沐想想忽然发现自己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在意他们。
乔南的家人们也同样的可爱温和好相处,但那是不同的。
即便没有乔南的爸爸那么能干那么有钱,那道佝偻瘦弱的身影,依旧是沐想想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一向是个善于克制自己情绪的人,可有些时候,思念忽然就几何倍增,强烈到难以按捺。
有时候冲动上来,她甚至会生出不顾一切就这么回来看一看家人们的念头。即便不把真相告诉爸爸妈妈,也可以像乔南回自己家那样,以朋友的名义登门啊。
但她总有太多顾虑,她毕竟和乔南不同。
沐家爸妈也和乔南的父兄不一样,沐想想了解自己的父母,一贯孤僻到连同性朋友都没有的女儿忽然带回家一个同龄男孩,随之而来的各种揣测一定会把那对从小学起就叮嘱孩子不可以早恋的夫妇吓坏。
何必给他们徒添烦恼呢?
沐想想摸了摸那支从墙里伸出来的结着粉嫩花苞的枝干,视线接触到远处小区某位正在巡逻的保安递来的打量视线。
保安……城中村是没有保安的。
沐想想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微笑——真好啊,家人们搬到了这样好的小区里。
看不到人,能看看家人们的新房子也是好的,沐想想循着乔南给他的信息,目光在大楼墙体上搜索,试图找准那个可能属于自己家人的窗户口,很可惜失败了。
她皱皱鼻子,有一点失望,又有一点开心。
这里的房子窗户真大,朝向又好,屋子里一定不像老房子那么潮湿吧?爸爸身体不好,骨头老是疼,平常就该多晒晒太阳才行。
这个点钟,按照乔南说的时间表,爸爸和妈妈应该已经收摊回家了吧?
想象着自家爸妈此刻就在这栋大楼的某一处空间里走动,他们可能正点着温暖的灯,在客厅电视吵吵嚷嚷的声音下择菜准备烧一桌香喷喷热腾腾的饭菜,沐想想就觉得很幸福。
即便自己没办法参与其中,她还是控制不住地为他们感到幸福。
这样甜蜜的幸福感中,毫无预兆地,她听到背后一把熟悉到磨成灰她恐怕不会辨认错的嗓子——
“哎哟!”
随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她猛然回头,紧接着就看到小区大门方向,一个瘦削的男人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沐想想看到那道身影的瞬间瞳孔一缩。
下一秒,在理智回炉之前,她的身体已经本能朝对方窜了过去——
满兜的苹果橙子滚了一地,沐爸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崴到脚,坐在地上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心里唯二闪过两个念头——
1、有点疼。
2、阿斯果然被骗了,她买的这个据说是什么大品牌的鞋子,贵的要死,好几百一双,穿起来还没有她自己纳的老布鞋合脚呢。
紧接着头顶一阵阴云笼罩,在小区注意到他的困境后立刻飞奔而来的保安之前,温暖的体温靠近,一双有力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力道非常适中,一点也没让他感到疼痛。
沐爸嗅到一股清淡的沐浴露味道,循着气味转头,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澄澈瞳孔。
他没来由怔了怔,便感受到身上摔到的位置被人轻轻拍打了几下,扶他起来的年轻人声线出奇温和:“……没摔伤吧?”
沐爸盯着他,忽然恍惚了一下,有种做梦的迷离感,总觉得面前这个清隽漂亮的年轻人,给自己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帅气得这样鹤立鸡群的年轻人,按理说只要见过一面,自己肯定不会忘记的。
沐爸却想不起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他,但没来由的,心中就是油然而生一股亲密感。
“没事没事。”他扶着年轻人的胳膊,忍不住想多看看对方,语气充满感激,“谢谢你啊。”
沐想想和父亲对视着,很惊讶地发现这张面孔似乎比以前年轻了一点。
这不是错觉,父亲鬓角花白的头发都变黑了许多,站起来之后,这种年轻的变化更加明显,他的脊背,似乎比以前挺得更直些。
沐想想接着敏锐发现到父亲身上焕然一新的装备,从衣服到鞋子似乎都是崭新的。
家人现在过得似乎不错,沐想想蹲下来开始捡那些滚了一地的水果,落在水果上的目光都是温柔的。
沐爸看这个陌生的孩子就这么闷不吭声地开始帮自己干活,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哎呀,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谢谢谢谢,我自己来捡就好——”
说着伸腿一迈,扭到的脚腕当即一阵疼痛,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沐想想立刻起来扶稳父亲,目光在对方悬着的那只脚上扫过,眉头皱起:“没事吧?”
然后在父亲“没事没事”的逞强声中,她眉头皱得更紧了,索性提着那兜水果转到父亲面前蹲下:“上来,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不用,这点小问题去什么医院!我我我回家就好!”沐爸连连摆手,看出她意图,更加不好意思了,沐想想却没给父亲阻止的机会,胳膊一揽,就将他背了起来。
乔南的这具身体很有力气,拎着东西再背着个人沐想想也不感到吃力,她颠了颠父亲的重量,想到父亲刚才说的话,心中不禁有些期待:“……那我送你……回家?”
清爽的沐浴露香味更加清晰地钻进鼻腔,沐爸忽然就沉默了,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满满地包围了他,甚至给了他一种此刻背着他的并不是一个陌生人的错觉。
沐爸叹了口气,心里暖融融的,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给这个年轻人指好方向后,便伏在他肩头止不住地道谢:“你真是热心肠啊,这年头很少能见到你这么好的孩子了!”
沐想想朝上托了托他,侧头柔和地斜了这个比以前好像开朗了很多的小老头:“得谢谢我爸妈教的好。”
“哈哈!”沐爸不知道为啥一阵莫名骄傲,“说真的,我一看到你就跟看到我女儿似的。”
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有歧义,赶紧补救:“我不是说你像女孩啊,我是说你给我的感觉跟我女儿很像,我女儿也跟你一样,又乖又稳重,学习还好,可有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