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念头一个转了一瞬,很快又压了下去。
她还是先别惹她爹生气吧,书院里的夫子教导他们要孝敬父母。她娘没了,可爹还活着呢。
——说来也奇怪,要孝父母之类的话,以前也有不少人教她。可她很少放在心上,可如今书院夫子一提,她竟然上了心,并且要坚决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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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太傅能明显感觉到小女儿正在逐渐懂事,和他说话的时候,语调恭顺了许多,也很少再跟他置气了。
当然,他想,可能是长大了的缘故。
虽然希望女儿早些回到家中,不做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他当初没竭力阻止她上学读书,而她又还算乖巧,周太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提起此事了。
小女儿这边先不用愁,周太傅更担心的是长女周皖月。
当初太上皇下旨要赐死周皖月,为此还让杜聿杜修远两次拿着毒找人。
还好皖月福大命大外出云游,躲过了这一劫。
如今太上皇得了失心疯,恐怕早不记得这事了。即使将来太上皇痊愈,记起来了,那意义也都不一样了。
太上皇嘛,终归只是曾经的皇帝。
不过,现在皖月去了哪里了?
周太傅正为外出云游的女儿担忧时,周皖月在一个傍晚悄然出现在了周家大门口。
见到长女皖月,周太傅心里一动,差点掉下泪来。对女儿来说这可能是分别数月后的重逢。但对他而言,这是女儿劫后重生。
“皖月,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周太傅心中激动,胡须轻颤。
“是太子,不,是皇上,他安排女儿去了安国寺。”周皖月轻声讲了事情的始末。她面带歉然之色:“原该早些递消息给父亲的……”
周太傅听得惊诧不已:“等会儿,你说什么时候?”
“就五月初啊。”周皖月不解,不明白父亲的反应。
周太傅怔怔的,立时明白过来,这是皇帝出手帮了他们家。
他一时之间甚是激动:“是这样啊。”
如此一来,皇帝对他们家而言,不仅仅是君,还是大恩人啊。
“父亲怎么了?”周皖月关切地问。
“没事。”周太傅摆手,“为父只是想着该多做些好事了。”
第116章 传来喜讯
本以为长女皖月躲过一劫是福大命大, 祖宗保佑, 没想到是皇帝暗中援手。
周太傅心中意外之余, 颇为感激。他想了想,吩咐女儿:“你以后就在家里吧, 先不要去白云庵了。”
周皖月略一踌躇, 点一点头:“是。”
长女安然无恙待在家中,周太傅不免又开始操心次女周令月的事情。
虽然她能适应书院生活,也从未抱怨过苦, 可他这做父亲的,到底是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和一群半大的少年整日相处, 在一处读书。
月底时,周令月回家休息, 看见姐姐, 自是欢喜。可是当父亲提出她在书院读书不合适时,她愣了一愣:“怎么了?”
一开始不是同意的吗?
“不是不同意你读书,主要是只你一个女子……”周太傅叹息。
“那再多去一些女学子不就好了?”周令月一脸的理所当然,“反正我打听过了,崇德书院不是不收女学子。”
周太傅拧起了眉。
“对了。”周令月精神一震, “最近白大人新写了文章, 爹爹读了没有?”
“……”周太傅嘿然一笑, 并不回答。
白青松的新文章最近引发了热议,周太傅自然也有耳闻。
周令月又道:“爹爹,人家白大人说的很对啊,书院里很多人都在议论。我看山长他们, 也有招收女学子的意思,到时候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她眉飞色舞,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周太傅皱眉,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之后有女子读书求学,如果白青松文章里说的都成真,那么这世道肯定会发生不小的变化。
他自己是希望安稳,不想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并不想看到变革,但是瞥一眼女儿,一点点私心让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可行。
“爹爹?”周令月觑着父亲的神色。
周太傅摆一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你先回去歇着,这儿没你的事了。”
周令月“哦”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走了。她暗暗撇了撇嘴,心说,你把我叫过来,又跟我说没我的事了。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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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白青松白大人之后,周太傅也新写了文章。他把重点放在女性接受教育上。
这篇文章,程寻也看了。在她看来,周太傅的观点相对于白大人来说,略有些保守了。
周太傅强调给女性受教育的权力,并不是因为男女平等之类,而是考虑到女性将来会成为母亲。
儿子在成长时期,尤其是未进学时,接触最多的不是在外谋生的父亲,而是十月怀胎生下他的母亲。
如果他的母亲知书达礼博学多识,肯定能更好地为儿子起到启蒙作用。
孟母三迁,画荻教子。
毫无疑问德才兼备的母亲更利于孩子的成长。
周太傅洋洋洒洒一大篇后,给出了重点,建议兴办女学。
……
不过不管观点怎样,对程寻而言,这篇文章都出现得甚是时候。
她略一琢磨,不知道周太傅做这样的文章和他的女儿周令月有没有关系。
前不久白大人关于女性的文章传遍京都,如今热度还没完全降下,周太傅的这一篇文章就又出世了。
京城里消息传的快,读书人也多。
周太傅的新文章也引起了热议。
太上皇还在位时,曾出过程氏女因才华而被定为太子妃的事情。——这还没过多久呢。
如今新皇继位不久,看这风向,大约对女子有才这一点,并不反对?
有白大人和周太傅这两篇文章带头,也有人跟着试探着写或支持或反对的文章,都颇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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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寻每日到崇文馆工作,段和似乎对此极为感兴趣。只要一出新文章,他那边就有誊录好的。他会念给程寻听,还要同她一起分析。
“你当初是不是也这么想?”段和不知怎么,把话题转到了程寻身上,“诶,抱歉,我忘了,你当初读书是有原因的。”
他记得先帝的说法,似乎是她的孪生兄弟被过继出去,她母亲忧伤成疾。她扮成兄长模样去读书,就为了哄母亲高兴。
程寻正在想事情,闻言“啊”了一声,片刻后回过神来,摆一摆手:“也不是。”
近来的事情让她隐约有种思想变革即将到来的感觉。
这些天关于女性究竟该怎样怎样的文章很多,国子监、书院等读书人聚集的地方议论此事者很多。
白大人周太傅他们名声极响,自有拥戴者,认为他们说的很有道理。可也不乏反对者,依然觉得女性读书不可取。而且真要读书的话,在家中请夫子,不也行吗?——当然,请夫子单独教授确实比进统一的书院读书麻烦许多。
茶馆酒楼等地的说书人据说也换了新的故事。——这一点,程寻也不奇怪,书院的说书人一向是紧跟时代潮流的。
大周对思想的禁锢并不算多严重。——只要不辱骂朝廷,不辱骂皇室,没有煽动霍乱朝纲就行。——事实上,太上皇和姚氏之间的动人爱情作为帝后恩爱的典范,在民间广为流传。
对朝廷的正面夸赞或议论,朝廷并不阻止。
听三哥程瑞说,现在已经出了好几个关于才女的话本子和演义故事了。甚至茶馆里近来最流行的就是女状元的故事。
“想什么呢?”段和伸手在程寻面前晃了晃,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啊?我在想,如果媒体再发达一些就好了。”程寻轻声道,“纸笔相传毕竟有点慢。你说,发行报纸怎么样?”
“什么?”段和没听明白。
程寻解释:“和朝廷的邸报差不多,都是文章,统一刊印,发放各地。不过上面不一定是朝廷政令,可以是文人墨客孙做的文章。”
“何必这么麻烦?”段和不解,“邸报上才能有多少东西?而且,哪个书局愿意给你刊印?”
他本想说这得朝廷应允,转念一想,算了,不说了。
程寻沉默不语,心里暗暗琢磨着可行性。
“你是想捣腾个《新青年》?”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忽然响起。
程寻微怔,继而思绪急转。《新青年》?她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不过思想解放的话,肯定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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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寻在这样的潮流中,和父亲程渊商量了一下,也刊印了一些曾祖父的手稿。
而程渊也写了点东西,并且强调了一下崇德书院面向天下有才之士招生。不问年龄,不问贫富,不问男女。只要德行好,才学好,能通过书院的入学测试,书院都会接纳,如果家境实在太差,还会酌情减免束脩。
程寻心说,这也算是为自家书院打广告了。
不过看起来广告效果不错,还真又有不少人来崇德书院读书的。
在新报名到来的学子中,竟然还有姐弟两人。
程启有些诧异,这是第一个光明正大以女性身份来报名的学子。他不觉多看了两眼。
“看什么?不是说,崇德书院也收女人吗?”说话的是弟弟木长青。他身形微动,将姐姐挡在了身后。
程启点头:“确有此事,只要能通过入学测试,不论男女,皆可进书院读书。”
但是真有姑娘来,他还是很震惊啊!这连女性身份都不遮掩一下,大喇喇就穿着女装来了?
姐姐木芙蓉瞧了弟弟一眼,低声道:“我,我能通过测试的。”
程启颔首,并未多言。
他看这姐弟二人,心中颇觉惊讶。弟弟看起来颇为无礼,姐姐看着有些怯懦的模样。这样的姐姐,怎么会来读书?
不过他没有多想,让他们去接受测试。
结果教程启很惊讶,姐姐通过了,弟弟却没有。
得知结果,弟弟当时就脸色一沉,恼怒道:“走,这书院我们不读了!”
他一把拽着姐姐就走。
程启道:“学子木芙蓉,通过了入学测试,她可以留下来读书。”
“不读了不读了,我说不读你没听见吗?”木长青翻了翻眼睛,“她就是陪我来的,我不读书了,她还读什么?”
他态度无礼,程启当即心里一沉,面上却丝毫不显:“学子木芙蓉,你可愿在书院读书?”
“快说,你不愿意!”木长青拽了姐姐一下,“快点!”
然而,木芙蓉却缓缓抬起了头,一字一字,小声却坚定,“我,我愿意的。”
“你听到了吧?她一点都……什么?!”木长青蓦然变色,狠狠攥紧了她的手腕,“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木芙蓉瞬间红了眼眶:“我,我……”
“张芙蓉,你出息了啊,你以为你能……”木长青话未说完,只觉得肩头一酸,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回头看向黑沉着脸的书院夫子,“你……”
程启暗暗使劲儿,低斥:“放手!”
木芙蓉忽然挣脱了弟弟的束缚,闪身躲到程启身后,小声哭道:“夫子救我!”
这是程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他能看出来,这姐弟之间不简单。迎着木长青那满是怒火的目光,程启转向木芙蓉,温声道:“你别怕,在崇德书院,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程启素来不想给书院招惹麻烦,然而此情此景却不由得他不管。他松开手,对木长青道:“书院有书院的规矩,想进书院读书,必须通过入学测试。你没通过不要紧,如果真有心向学,多温习功课,好生准备,下次通过入学测试了,书院照样欢迎你。”
暼了一眼低垂着头的木芙蓉,他继续道:“至于令姐,她通过了入学测试,她自己又愿意留下,书院不会把她拒之门外。”
木长青盯着程启身后的人瞧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她没有束脩也收?”
“束脩?”程启皱眉。
木芙蓉急道:“夫子,我有的。我有束脩。”她说着拔下头上的金簪:“夫子,这个够了吗?”
程启还未回答,就见那木长青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胸膛剧烈起伏,说一句:“张芙蓉,真有你的,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一甩袖子,竟扬长而去。
他刚一走,程启就听到身后异动,一回头,见那个不知道究竟是张芙蓉还是木芙蓉的姑娘面色苍白,身体踉跄。
程启皱眉,犹豫要不要扶时,那姑娘已经自己站稳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去书院读书,你家里人不同意?”程启皱眉问。
木芙蓉摇头,眼中噙泪。
程启颇觉棘手,眉头拧成了疙瘩。他问也问不出什么,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招了个麻烦进来。
他鲜少与女性打交道,接触多的也就是家人。可这个新来的女学子,他想得基本了解一下情况,才好另行安排。
正好今日小妹呦呦在家,他不好问的,可以让呦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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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寻染了风寒,这几日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不过还未彻底痊愈,就告了假,在家中休息。
二哥程启来找她,将书院新来了一个女学子以及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让她问一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来了个女学子?没有女扮男装?”程寻诧异。
程启摆手:“不是说这些,你问问她是什么情况,别又招个麻烦。如果不是方才情况看着不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