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背脊挺拔,没有一丝犹豫,可正是这样的背影,有着莫名的说服力。
良久,张主任点了点头。
原本学生和张主任之间似乎要对峙起来的气氛跟着缓和了下来,张主任的声音也没有了之前的低气压。
“其实,我们老师过去篮球场,根本就不是去抓你们打篮球。打篮球总比到网吧里沉迷游戏要好吧?比某些同学抱着漫画书一本又一本,那边还有那么多模拟卷没写完要好吧?我们去篮球场是因为我们要去确定你们所谓的‘决斗’是比篮球,而不会演变成‘斗殴’!如果真的是不让你们打篮球,还能等到你们比完了?你们进球的时候,我们老师也在外面鼓掌啊!比如说贺正,你射篮很准啊!比如说李铁头,你也上篮得了好几分嘛!还有陆然,传球和运球都很漂亮啊!最后一个灌篮,很帅气啊,聂老师都在我身边吹口哨啊!”
张主任的话刚说完,不少同学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谁知道,老师猛于虎啊,你们一回头发现我们几个老师来了,就吓得没命跑!你们跑什么?你们真正让我生气的并不仅仅是你们都不报备老师就和外校学生相约在期末考试前打篮球,而是你们之中竟然没有人到老师的面前来承认。你们干了什么?一窝蜂全跑了!留下谁?受了伤的曹力,还有你们的班长,一个女生——林觅夏!我生气在你们没有担当!有做的勇气却没有承认的勇气!”
这一次,没有人笑了,每一个人都羞愧的低下头。
“退一万步,今天我这个教导处主任就是把升学率当成命根,就是说你们除了学习之外其他事情都不可以做,但是你们怎么能让曹力和林觅夏为你们承担一切?我到这么多个班来抓你们这些打篮球的,我就是要知道一个晚上过去了,你们到底有没有人能站起来承认!我本来是很失望的,但是当你们所有人都站起来的时候,我总算放心了!我放心的不是当你们有一个人真的做错事的时候所有人都来帮这一个人扛,而是当你们觉得你们自己没做错事的时候,都能像今天这样站起来支持彼此,而不是逃避自己的责任。就是这样。”
说完,第一堂课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如同一场大梦被惊醒。
张主任站起来:“好了!上课!你们谁要是期末考试不认真对待,我就真让他写检讨到晨会上念!”
当张主任离开,所有人稀里哗啦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哎妈呀,吓死宝宝了,还以为这一次真的没命了呢!”贺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大概是张主任也被我们拼搏的精神给感动了吧!所以这一次没追究我们!”
“你没觉得张主任变了么?之前他要是知道我们搞什么课余活动,肯定是要说我们不务正业的嘛?”
“你没听见张主任说什么?期末考试没考好,还是要晨会上念检讨的呀!”李铁头说。
这时候陆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张主任说的是‘不认真对待’,而不是要考高分。”
饶灿则打趣地对江暖说:“你行啊,除了他们几个打篮球的,就你第一个站起来,之前还怕张主任怕到要死,关键时刻还是能顶住压力的嘛!”
“那是当然!”
江暖刚想要拍一拍自己的胸口,忽然意识到,桌子下面,自己的手正被人握着。
紧紧的。
那是陆然。
江暖沉默了,她看向陆然,对方的神情似乎没有面对张主任的时候那么紧绷,但是他还在介意她受伤了。
“虽然你说你做的不对,可是你的不对,在我看来却是天大的运气。”
第50章 我早就长大了呀
“被撞到流鼻血, 摔到两边膝盖都受伤,你还觉得是天大的运气?”陆然轻声问她。
这时候老师已经走上来,正告诉大家翻开教科书的第几页。
江暖抿着嘴角小声说:“不被撞到流鼻血,你就不会上场了。那样我就看不到那个在篮球场上的你了。不受伤,
摔在那里,我也许相信我和你有危险的时候你不会扔下我跑掉, 但是正是因为摔倒了,
你还是带着我一起跑,让我更加确信了我所相信的是真的。如果没有冲动地去看这场篮球赛, 那么今天,我不知道你其实是会反省的,
你并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所以我觉得特别特别的运气。”
她的手被他紧紧抓着。
就算骨头都被他捏痛了,她也暗暗觉得开心无比。
他们就这样和张主任和解了,他们没有谁妥协了自己的观点和意见, 只是有些东西好像改变了一点点。
比如贺正和李铁头他们撒欢一样冲出学校, 正好撞见张主任的时候, 会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主任好”。
又比如有老师在教室里责怪学生作业没写完,要求对方叫家长来云云,正好被张主任看见,他会说一声:“别动不动就拿‘叫家长来’威胁学生。先搞清楚他为什么不写作业,到底是不会,l
还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所以没写。”
某一次陆然和张主任在楼梯上“狭路相逢”,张主任还半开玩笑地说了句:“陆然你除了高考和击剑,应该再去参加什么辩论比赛, 肯定还能为校争光。”
大家仍旧称呼张主任为“咆哮帝”,张主任听见了仍旧会怒发冲冠,咆哮一声“臭小子别跑”。
一切都没变,但又似乎有什么变了。
期末考试的临近也让班上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哪怕是在课间,嘻嘻哈哈的声音也变少了。
江暖因为化学相比她的物理和数学一直比较中庸,她的爸妈给她在某个培训机构报了个化学冲刺班,虽然只有四次课程,但据说是浓缩的精华,特别适合有一定基础的人。
但是江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补课,上了一天的课了,到了晚上还继续上课,她根本听不进去。
于是一下课,她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收拾自己的书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饶灿拎着包来到江暖面前,笑着说:“一会儿又要去和化学谈恋爱了?”
“我跟化学,就是没法儿产生什么浓烈的化学反应!其实物理和数学好就行了啊!”
身旁的陆然将书包拎上肩膀,淡淡地说了句:“化学补习课上,能睡觉吗?”
“能啊,怎么不能?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影响其他同学听课就行。”
“那也能做物理和数学?”陆然又问。
江暖低下头来,乐了:“你是想要我挂羊头卖狗肉?”
“反正都听不进去,只是给你爸妈买个安心,那就把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把该写的作业写完了,回家早点睡。”
虽然说回家和去补习班是两条路,但是当江暖走出校门的时候,陆然一直都跟在她的身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连全校同学都习以为常了。
江暖一路低着头,本来因为化学补习而低落的心情,在那个时候变得像是有无数颗跳跳糖在她的脑海里,在她的心里,噼里啪啦地小声跃动,一片接着一片,直到来到补习班的门口。
“我……上去了。”
“嗯。”陆然走向公交车站。
她很清楚他就是为了陪她走这么一小段,不然他不需要多走几百米去另一个公交车站。
江暖风风火火地进了补习班的教室,大多数人都还在聊天,她却冲到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脑袋就差没搁在窗子上。
几分钟之后,她看见一辆10路车从她的面前经过,视线也跟着远去。
她忍不住想着,大概陆然就在那辆车里。
他是坐在座位上,还是拉着吊环?
直到补习班的老师进了教室,江暖才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
听了没十分钟的课,她就觉得很困倦。
补课真的是一件非常不科学的事情,一个人的注意力明明是有限的,却还要在一整天的高压之后继续填塞。
又是十分钟之后,江暖撑着下巴摇摇晃晃,最终还是趴在桌上,和瞌睡虫聊天去了。
就连课间的十分钟,她也没醒过来。
直到第二堂课刚开始,坐在她身边的同学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十分用力地睁开眼睛,抹了一把嘴角。
“喂!你快醒醒!你的电话可震了好几分钟了!”
“是么?”
江暖从抽屉里拿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着“太后”的字样,那可不就是她的老妈罗晨吗。
“喂,老妈?我在上化学班呢,有什么事儿吗?”
莫非老妈怕她逃课,特地打电话来查哨?
但是十八个电话,这也太夸张了?
“小暖,你赶紧过来吧!我们在南市三附院!你外婆住院了!你快点!打车!”
江暖的手一颤,外婆住院了?她怎么了?
“我马上就来!”
江暖二话不说,从抽屉里拽出自己的书包,立刻冲出了教室。
她飞奔着下楼,站在门口,伸长胳膊想要拦一辆出租车,但一直等不到空车。
心里面着急得就像是一团火在烧,整个人又慌乱又着急。
如果外婆只是感冒了,或者摔一跤伤着筋骨但没有大问题的话,他们是不会在她上课的时候打给她的。
她不断回忆着刚才老妈打电话给她的语气,仿佛带着隐隐的哭腔,让江暖的眼睛里也忍不住浸着泪花。
半天还是没有车来,江暖着急地就想要转身直接跑向车站,这时候对面的快餐店里有人背着包推门而出,是陆然。
江暖抬手摸了摸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陆然怎么还没回家呢?
他穿过马路,奔跑着来到她的身边,当那双手摁在她的肩膀上,她真的确定对方就是陆然。
“你怎么了?不是还在上课吗?怎么跑出来了?”
“我……我妈说我外婆进了医院!叫我赶紧过去!她肯定是情况不好!不然我妈不会给我打电话!可我现在想赶过去啊,但是却打不到车呀!”
明明刚才还忍着的泪水,只是因为陆然奔过来问她一句“你怎么了”就完全克制不住掉落下来。
“你别慌,别在这里打车!去那边路口!”
陆然拉起江暖的手,就朝着路口跑去。
江暖就像什么都忘记了,只有陆然的方向是她的方向,他们一路奔跑,书包晃动着,发出同样的“哗啦哗啦”的声音,陆然将她带到了路口,他站在路边,伸长了胳膊为她拦车。
竟然不到半分钟,就拦下一辆车。
他为她拉开出租车门,陪着她坐进车里,“小暖,哪个医院?”
一声“小暖”,就让她所有的慌乱沉淀下来,她紧了紧声音,对司机说:“南市三附院!”
车子开动了起来,江暖忍不住一直看着窗外,她希望车子开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也许只是晚一秒,她说不定就永远见不到外婆了,听不见她对她说话了。
江暖的手握成了拳头,不断捶着自己的膝盖。
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缓慢地收紧,温暖的力度感从手背和手指传递而来,她侧过脸,看见了陆然。
“你……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在补习班的对面啊?”
“我本来想,你估计上一节课就会失去耐心忍得很辛苦,但是为了不浪费你爸妈给你报班的钱,肯定会一直撑到下课。其实那样才是真正的浪费时间。到时候我发一条短信给你,你就下来,我在快餐店里陪你把化学卷子写完了回去。”
江暖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泪,就又要掉下来了。
“你怎么那么蠢呀!你跟我说你觉得补习班没用,我就去跟我爸妈说退班了跟你学呗!”
“你真有那样的胆子就去说。”
属于陆然的那种独特的冷静声音,让江暖的心微微平稳了一些。
当他们来到南市三附院的门口,陆然就说了声:“你先去,我来付钱。”
“谢谢!”
江暖奔下车,冲向了医院的住院部。
陆然就跟在她的身后,才十几秒就追上她了。
还好现在已经不是六七点家属送饭的高峰期了,不然他们连电梯都要等很久。
当他们赶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就看见江暖的爸妈都在那里,还有舅舅和舅妈。
“小暖!你可来了!”罗晨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妈妈!外婆怎么样了!”
江暖拉着妈妈的手问。
“你外婆她……她今天出去散步,从中午到下午都没回来。你舅舅就问我,你外婆是不是来咱们家了。我说没有啊。然后你舅舅就说最近你外婆的记性有问题,不是早晨蒸包子的时候忘记关火,就是中午忘记回来吃饭……你舅舅还专门给你外婆买了老人手机,谁知道她今天出门直接忘记带了……”
“然后呢?然后呢?”
江暖随着妈妈走进了病房,看见外婆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脸上还有一些淤青。
“后来我和你爸爸就赶紧从单位上请假,陪着你舅舅和舅妈去找外婆……我们找遍了你外婆常去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有人告诉我们说你外婆在公园门口,被一辆车给撞了……我们赶到医院来,医生说外婆的左腿骨折了,而且还有脑震荡……她又有糖尿病,血糖高,医生担心她有并发症,万一止不住血……”
江暖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她上前去摸了摸外婆的脸。
“你外婆她刚才在梦里还叫着你的名字呢,所以我忍不住就打电话叫你过来了。”
江暖坐在床边,拉着外婆的手。
外婆就像是有了感觉一样睁开了眼睛,看了半天床边的江暖,良久,说了一句:“这姑娘……是谁啊?”
江暖愣了愣,喉咙哽咽了起来:“外婆……我是小暖呀……你认不出我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