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入旧年——老胡十八
时间:2018-03-22 15:42:46

  江春哭笑不得,抽烟她可不鼓励。
  见姐姐拔腿欲走,文哥儿急了,在后跺脚:“姐!公公就好这口哩!”
  江春很想与他普及一下尼古丁的危害,但转念一想,老人家这大岁数了,也没啥爱好,就吃点烟酒,以前条件差也吃不了多少,现偶尔给他稍吃点……量不算多,就当哄他开心吧。
  于是又转回去称了半斤旱烟。
  待父子几个回到牛车旁,手里已提满了大包小包。
  爹老倌赶了牛车将几人送到苏家塘去。
  果然,外婆一见几个外孙又来了,喜得眉开眼笑,再见那满一车的吃用物件,又“乱花钱”的责怪了好一会儿。
  江春也不与老人争,先拿副药去用冷水浸泡半小时,等外婆香亲够三兄弟,她已经将药给煎上了。
  闻到那药味儿,老人家赶紧用干枯的手背抹了抹双眼。
  再见姑爷已将灶房堆得下不去脚的木柴给劈好了,还劈得细细的分了丝儿,极易燃烧……苏氏突然觉着自己姑娘这一生也值了。
  趁着煎药的功夫,江春又帮着外婆把午食给造了。喊起外公,几个人将那丰盛的午食给用了。倒是没一会儿,高力也家来了,见着姑爹表姊妹几个,又玩乐了一顿。
  直到服侍着外公吃了药,江春才有机会找到独自个在院里比划的高力。
  这两年高力长得愈发快了,才半年不见,又窜高了一截儿,江春得仰着头才看得到他脸面。
  “力哥儿这几日忙甚哩?”
  “跟着师傅学武。”高力停下了手中动作。
  “那你哥嘞?”江春明知故问。
  “自初一出了门还未回哩,哪个晓得!”他有些不满。准确的说是自从刘氏逝世后,他就对高平不满了。这种不满在平日还好,毕竟兄弟两个半年才见得着面,但这几日却是达到了顶峰——好容易休了学,却不回家,又去找那不知是哪个的同窗耍,倒是交游甚广!
  “你老伯病了这多日,怎个抓药人都没有?”
  高力愧疚的低下头,不出声了,只似个小学生似的任她说教。
  但江春的目的又不是要骂他,只叹气道:“你跟着师傅学好久了?”又将是哪个师傅,哪一村的,多大年纪了,以前做甚的,家中几口人等问了。
  他都一五一十的答了。原来是隔壁寒水寨一个姓武的师傅,以前做过镖师,家里还有个姑娘,比高力小一岁。
  他虽样样答了,但江春还是觉着有甚不对劲……似乎他的话太少了?只自己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不像以前那个面对自己的小话痨了,更遑论三年前的小霸王。
  “既是在隔壁村,往返也才一刻钟,那你为何还每日早出晚归?该早些家来给你奶奶帮帮忙的……”
  高力愈发愧疚了,低着头不出声。
  江春见他有悔意了,又接着道:“你老伯病了这多时日,你可晓得?”
  他点点头。
  “既是晓得的,又怎还出门恁般久?也不家来瞧瞧老人家?”
  他只像个小学生似的低着头,任江春怎说也只点头,意思是“我都懂了”。江春却气结,没留神就加大了嗓门:“你到底是怎了?”
  那少年忽而惊了一下,缩了缩肩膀。
  说“少年”,也才十岁不到,放现代还是个背着书包要家长接送的低年级学生呢……江春又有些愧疚,仿佛自己成了那不问缘由乱发脾气的家长。
  她深吸一口气,温声安抚:“力哥儿,你是我兄弟,有甚不可与姐姐说的?”
  “你这般把姐姐当外人……姐姐委实伤心哩。”
  “别,你莫伤心,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
  “你说吧,姐姐在听。有事我可以帮你哩,你忘了姐姐在县学读书,识得好些厉害同窗哩。”
  他嘟着嘴,小声囔囔:“这事却是哪个也帮不了哩。”
  江春愈发困惑了:“那你且说来听听,我帮不上也就罢了。”
  “十月间,村里大苏哥哥参军去哩,去的辽东边军……说是可以博得份好功劳,日后家来了还能给他阿嬷求个诰命夫人。”
  江春微微笑着,投以鼓励的目光,示意他接着说。
  “他只当自己读书才能给阿嬷荣光,我读书是赶不上他,但大苏哥哥却是提醒我了……只消去参军,也能替我阿嬷搏个诰命的……只是那招兵的官大人却指着我笑,道我毛都未长齐哩,上了战场只是送人头去……”力哥儿口中的“他”自是指的高平。
  所以他就想到江春与他讲过的故事:靠读书他是不行的,总也考不上县学就是最好的证明了;但他可以增加武力值,似那卫青、李广、张飞、项羽……
  顾才四处打听哪有教武艺的师傅,想要走那“拜师学艺”的路子……这也是江春与他说过的。
  他才十岁不到,虽然失母催着他早熟了不少,但眼里仍带了儿童的懵懂,却已晓得要替母亲挣诰命,与她荣光了……只不知那战场无眼,刀剑无情,能活着回来的又有几个。
  况且还是辽人蠢|蠢|欲|动的辽东边境,随意听旁人一耳朵闲话就当了真……真是个傻孩子!你有这心,就是你母亲最大的荣光了!
  江春|心内泛酸。
  “师傅说我底子好,这般日日不断的练,不出三年,定能出师的,届时正好去作边军,到处皆是立功机会……”但也随时皆有亡命之险。
  所以他才两个多月,日日不敢间断罢?
  真是个傻孩子!
  江春想抱抱他,但道理还是得讲:“你有这志向我们都不反对,但你阿爹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哥哥又远在州府,你成了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老伯奶奶得靠你看顾可是?这时候若只光顾着习武,可就无人照顾他们哩。”
  “你瞧,这次你老伯病了这久,抓药人都找不着个,要是你在家就好嘞,可以帮他们进城跑腿……跑腿不止能练腿力,日后腿功了得,说不定你师傅见你这一片孝心,还会将看家本事悉数教与你哩,届时我表弟可就是苏家塘第一能人啦,再不敢有人欺负我们的!”
  江春不忍心给他压力,尽量将语言直白化、简单化,剖除平日的大人语气……嗯,像在哄小学生。
  不过,他本来就是小学生。
  高力果然眼前一亮,是这道理哩,他怎未想到?
  见了他这样子,江春也就放心了,就算是文哥儿学坏,她也不会相信高力学坏的。她永远忘不了三年前高粱地里那个扑在自己肩膀上哭泣的瘦弱身影,这样一个纯良的赤子,就是没了母亲的庇护与教导,他也不会学坏。
  因为他与高平是不同的。
  教育完表弟,时辰也差不多了,与岳父母说过初八认亲的事,嘱咐他们到时定要上门去吃酒,爹老倌方领着四姊妹回了王家箐。
  接下来几日,江家可谓是“门庭若市”了。
  也不知是哪个将“要与尚书大人家认干亲”的话放了出去,下到江大玉等不对付的人家,上至村长与王氏族长,皆借着各色由头日日来串门,恨不得将江家门槛踩烂。
  望着杨氏与江芝那得意神色,仿佛她们才是正主似的……江春晓得,这漏嘴之人少不得就是她们姑嫂了。
  但这本就不是甚见不得光之事,说了也就说了,倒是无伤大雅。
  只是江芝那得意神色,江春觉着有些奇怪,按理说才和离家来个把月的人,不说要整日以泪洗面吧,也该是不会这般快的走出来罢?她好似又遇着更大的“喜事”,将那愁绪给冲得无影无踪了?
  当然,这几日奇怪的人和事本就不少,她也无心思去管恁多。
  首先,那王家族长众老来了数趟,非得磨着江家入他王家族里,理由是王氏也姓王……只这王氏却是外地人,自小跟着父母逃难来的,当年为了求个庇护,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能入族,就算认堂亲干亲都行,那些族老却是眼角不扫一下。
  现今换他们求上门了,王氏定是堵了一口气的。
  况且,单将王氏列入族谱也就罢了,好歹还姓王呢,面上说得过去些……但连带着江家却是牵强了……村人这般热情的攀上来,不是江家面子大,是胡家面子大罢了!
  其次,随着日子的临近,江老大却是愈发不对劲了。整日满腹心事,可说“郁郁寡欢”了,好似丢了好大一笔钱财似的,只觉他心肝脾肺肾都疼到一处去了。
  江春问过他两回,可是有心事,他却只是欲言又止,还有那显而易见的苦涩与失落?
  江春拿不准。
  初七这一日,胡家早早使来了七八个下人,拉了些米面菜肉进村,惹得村人红了眼。江家几兄弟去帮着将东西扛进门来,有那要讨好他们的胡家下人,就说了几句“小娘子亲爹可有福啦,能与太医打亲家”,更是将江老大刺得不是滋味。
  晚间饭食也未用,就去闷头歇了。
  江春使文哥儿去房里问了他,也只道“无事”。
  第二日,江春督促着爹老倌早早的赶了牛车去将外公外婆一家接来,他们前脚刚进门,胡家人后脚就来了。
  此次来的人不是一般多,光胡家主子就来了老太太、胡大爷一家、胡二爷父女俩、胡三爷与徐绍徐纯,更别说还跟了县太爷为首的文武官员若干……
  江家人懵了。
  村人也是怕得噤若寒蝉……那可是县太爷啊!
  不过,县太爷原来长这样子啊!也没比旁人多生只眼睛啊,也没三头六臂……当然,更没那位太医大人好看了。
  好在江家听了昨日胡家下人的意见,多备了好几套桌凳,倒是还将好够坐了。
  菜单子是胡家拟好的,原材料是他们拉来的,灶上厨师是他们派来的……江家人只是提供了个灶房,偶尔打下帮手,就将这场认亲宴给办下来了。
  待酒足饭饱之后,由县太爷主持着,下人搬来椅子,斟上茶水,江春与胡叔微跪下磕头,进了茶,改口称“干爹”,得了份厚礼……这礼也就完了。
  只是,她敬完茶转身之际,却见江老大深色黯然,好似还有些沮丧……心念电转,江春反应过来。
  原来她亲爹是吃味了?
 
 
第83章 买人
  对于江老大吃味这事,江春先是哭笑不得,尔后又觉着心窝暖暖。
  其实,她私心虽敬佩胡太医为人与才干,甘愿认他作干爹,但与江老大这亲爹却是没有可比性的。毕竟是他生养了江春原身,而这三年来不避晴雨,不分寒暑对她亲接亲送的也是他……将自己肉包子省下来给她吃的也是他……
  看谁对你好,就看他愿意为你付出到何种程度,这道理谁都懂。认亲这事可以预见的将会为江春带来不可估量的好处,包括直接的经济利益与间接的名誉、人脉等优势……但那对于胡家胡太医来说不过是多开个口、多副碗筷的“举手之劳”而已。
  江老大虽然只能给她几个包子,几句貌似不体贴的训斥,以及一个沉默着给她赶牛车的宽厚背影……但这“包子”却是他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来与她的,那“糖人”是他自己上街舍不得花一文钱也要与她买的……他在能力范围内已付出到了极致。
  这种爱是几句“干爹”超越不了的。
  江春觉着他没必要失落与沮丧。
  想到他昨晚未用饭食就闷头歇下,今晚又只顾着笨拙的应付来客,定也是未吃下多少的。
  待送走了大部客人,江春亲自进灶房去给他煮了碗米线来,日日满眼鸡鸭鱼肉的,这般清爽的小米线来一碗,上头辍了几段青韭菜与红辣椒,倒是令人食指大动。
  果然,江老大虽仍怏怏,但一碗米线下肚后还是转了面色。
  江春不想让他再钻了牛角尖,收拾了碗筷与他说起话来:“阿爹可是心有不快?”江老大自然是否认了的。
  “没有不快就好哩!女儿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居然能投胎到爹娘膝下,得了这么对慈爱本事的双亲!”
  江老大被逗得咧了咧嘴,不自在的训了句:“尽会说好听话豁你爹老倌,我哪有你干爹本事……人家那是太医。”
  江春一笑,果然说出实话来了。
  她蹲下|身去用手扶了爹老倌双膝,似个小儿似的仰头对他嗔怪:“哪个敢说我阿爹没本事?没本事能养出这么能干个小娘子哇?这我可第一个不服哩!”
  “噗嗤”江老大被她逗笑了。
  “我的阿爹阿嬷是这世上最本事之人,他们男才女貌天造地设一双,生养了我们聪明伶俐四姊妹……我可真羡慕他们啊,日后只消家中坐着当地主老财就好,有四个百伶百俐的儿女伺候着……”
  “噗嗤”
  这回连不知何时进屋来的高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得了不得了,我这姑娘是在夸她爹娘还是夸她自己哇?”
  被这一打趣,江老大也松了面皮,长长的舒了口气。江春未发觉她居然极其自然的撒了一回娇,只高氏与夫君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自此,“认亲”给江家大房带来的影响算是暂停了,但对整个江家来说,这团火却越烧越旺。
  光初二上门那日给的几个小儿红包也有二三十两,初八那日胡二爷予江春的改口礼也是只实心的牡丹花金镯子,据江芝所言,那同样大小做工却差多了的货色,在东昌首饰铺子里也得百来两……
  百来两啊!众人只恨不得每日拿出来瞧两眼解解馋。
  但那晚她又悄悄找侄女问了“你干爹可予了你甚房契地契的?若有还是早些拿给你奶,她替你管着才妥当哩”……江春自是实话实说没有的,免得含糊不清惹出甚风波来。
  哪晓得这真话说得过于爽快了,她还不信,不死心的嘟囔了句:“光那镯子用处不大,总不能前脚才认了亲,后脚就把它换成真金白银罢?还不如实际点儿与你几份田产地契,坐吃也不怕山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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