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小将却噗嗤一声笑了,显然没信。
但这时,两个扛着长枪的将士路过,看到锦荣还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宋军医。”
他们也在锦荣那里治过伤,锦荣也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白袍小将:“……”
那两个将士也没忘记这位将军,虽不认识,但一看就知道品级比他们高,恭敬道了一声,“将军。”
等他们走了,锦荣继续晒她的药材。
白袍小将却有些悻悻然,“原来你还真是军医营的大夫啊。”
“这么年轻?”白袍小将偏着头语气中透着疑惑,“你满十六了吗?”
征召军医也是有规定的,像这么年轻的大夫不大可能被召进军营。
锦荣抬眼,认真道“我今年十四,两个月前作为新兵征召入营,程将军看我会点医术,就把我给调到军医营了。”
白袍小将顿时哑了声,他看着她不大,却不知道居然这样小,想到这不禁心中一恼,朝廷这是无人可用了吗?连这么点大的孩子也强征为兵。
“朝廷上那些人真是尸位素餐,碌碌之辈。”白袍小将恨恨道,有几分年轻气盛。
朝廷强征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宋家族人的险恶用心罢了,锦荣在心里道,但也不会说出来,不过初次见面,还没到能交浅言深的地步。
不过敢出言指责朝廷官员,看来这人身份也不一般啊,锦荣若有所思。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锦荣又低下头去拾掇这些三七,这次应该比上次弄出来的药粉多些,同时在三七旁边,还有一些其他的药材。
弄的好,说不定也能保命。
却不想白袍小将对这个小小年纪就当上军医的宋锦荣有点感兴趣,再者因为对方被强征入伍而心生的那点小怜惜。
话说的也多了,“我是周宁嘉,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宁嘉,显然锦荣没听过,是谁家勋贵子弟也认不出了,她唯一知道的是大启皇族姓赵。
“宋锦荣,锦绣的锦,荣华的荣。”锦荣简洁明了地道。
一边晾晒着药材,一边应付个不甚精明貌似初出茅庐直白的小将军,锦荣还是游刃有余的。
至于为什么这么擅长,锦荣想应该是天生的吧。
“你还读过书?识字吗?”
“三年,识字。”
“你医术怎么样?很厉害吗?”
“尚可。”
……
等到锦荣比原预想的时间提前晾晒好了药材,周宁嘉已经主动将宋锦荣当成自己的人,还算看的顺眼的人之一。
周宁嘉爽快道,“有什么事,直管报我周宁嘉的名号。”
一双眼睛倒是漆黑清澈,神光奕奕。
锦荣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但没想到,过了两天再见面,却是周宁嘉被送到军医营里来了。在一次埋伏袭敌时,中了箭,好在不是致命处,只是伤在了肩胛骨。
“只是点小伤,没事,我周宁嘉是什么人啊。”原本漂亮的白袍上也染了点血,一张俊脸也沾了灰尘,只是还不服气地道。
“程将军说了,一定要好好治好你的伤,不管用什么药。”说话的人是锦荣认识的沈淮。
看他紧张的样子,周宁嘉的性命还挺金贵的,不过程将军显然更看重大局,还在镇守敌前,只派了沈淮过来。
本来依着沈淮这些人重视的程度,是轮不到锦荣这个才当军医不到两个月资历微薄的人来治的。
只是那箭上有毒,即便拔了出来,伤口处还残有余毒,对这方面更为熟悉的反倒是锦荣了。
箭上的毒素有致幻的作用,周宁嘉嚷嚷了几句后,就有些神志不清了,但即便如此,也还能看清给他疗伤的人,宋锦荣。
刚想开口说话,就见锦荣拿在烛火上烧过一下的刀片割开了因中毒而泛紫黑色的伤口。
动作之凌厉简洁,周宁嘉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放出毒血后,又包扎了一下伤口,灌了碗药汤,也就差不多了。
第二天,锦荣就见周小将军在她面前活蹦乱跳了。
“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我还没见过这么年轻医术又好的大夫呢?”
“你在哪学的医啊?……”
好在周宁嘉这人虽烦人了点,但一听战角吹响了,就立刻拔腿就走了,除了一开始受了几次伤,后面的伤也越来越少。
“本将军是什么人,哪那么容易受伤的,那次是我轻敌了……”周宁嘉愤愤道,显然把那次事情视为了耻辱。
锦荣也知道,周宁嘉虽然性子桀骜嚣张了些,但本事还是不差的,上次营地里比武,打了十二轮,也没人打败他。
虽然不怎么受伤了,但周宁嘉一有空还是会跑来找锦荣,也许是宋锦荣是他难得看得顺眼,又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卑躬屈膝的人吧。
就在上次箭伤过后,程将军还亲自来看望了他,听说还不许他上危险的前线,因为程将军的优待,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份金贵,和寻常征召入伍的将士不同。
虽不说讨好阿谀,但另眼相待的人还是不少,甚至怕得罪了贵人,不敢轻易往他面前凑。
像宋锦荣这样前后态度都没变的人的确少。
若说锦荣是什么想法,自然是淡定的,周宁嘉身份再尊贵,能冒着国法保住她女扮男装入军营不被砍头吗。
而经过一个多月的运送,安平县宋家终于收到了锦荣寄来的东西。
第193章
宋家这段日子过的苦,几个女人姑娘家一边织布浆洗一边为宋锦荣抹泪。
也就宋家奶奶稍微硬气点没掉泪,但晚上不知在儿子丈夫牌位前上了几柱香,祈求保佑他们家锦荣活着回来。
这天,族长夫人还来宋家这里唠嗑,说是唠嗑,明里暗里却在说前方战事紧急,宋小郎年纪轻轻怕是回不来了。
宋家奶奶气得差点没抡起扫帚,把这长舌妇人给赶出去。但看一眼家里的孤女寡母,还得依赖家族庇佑,只能强忍了下去。
族长夫人还当作没看见宋家这家人难看的脸色,继续说着,“这都是命啊,老天爷定的,我们也就只能认了。”
听说宋家大爷留下的那几亩地风水不错,留给破落户又什么用,等宋小郎死了就能早早归族中,自家再使点力,还能把公公坟迁进去,日后也好保佑她儿子能考上秀才。
抱着这样的心思,族长夫人继续挤兑着,势要在本就遭难的宋家雪上加霜,哪怕死活,她是不管的,这年头,没个男人撑腰顶立门户,那就比草芥还不如,遭什么罪都活该。
忽然这时,宋家的木板门被敲响了,
宋家大姑娘,也就是宋锦荣的大堂姐停下浆洗的活,在身上的麻布衣衫上抹了两把,因为刚才族长夫人的话,眼圈有些红,但还是先去开门了。
其实这门也就虚掩着,像族长夫人这人就直接推开进来了,敲也不敲,反倒衬得来人有礼貌些。
宋家大姑娘宋柳,一开门就看见个两个军士打扮的汉子,顿时就紧张了。
“你、你们找谁?”
方才敲门的军士声音有些硬朗,“请问,这是宋锦荣的家?”
“是……”宋柳颤抖着声音应道,军士说话的声音大,里面的人也听到了,宋家奶奶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走到门口。
比起宋柳都快腿软了,宋家奶奶还算能沉住气,连丧夫丧子这样的痛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受不了的,“可是我那孙子又什么事?”
见到老人家,两位军士态度稍微软和了点,“没什么大事,是宋军医托我们给你们寄钱粮。”
说着,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大牛车,上面摞着好几麻袋的东西,还隐约能见到布匹粮食。
这话一出,别说坐在院子里的族长夫人惊住了,连宋家一家人都没反应过来。
“你说,锦荣没出事,还给我们寄钱粮?”历经不少风浪的宋家奶奶愣愣道。
“怎么可能,什么军医啊?”族长夫人快步走过来嚷嚷道,
被她这么一说,宋家人才想起,方才军士话里提到的是宋军医,她们只顾着锦荣没事的好消息了。
“会不会弄错啊?”族长夫人忍不住嘀咕道,她娘家也有个侄子被征召了,可比宋锦荣大多了。
听到她的话,两个军士立刻板起了脸,其中一个还道,“军营规矩严明,哪会是你说的弄错了。”
族长夫人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何况被这军威一吓,更是白了脸,“是小妇人不会说话,军长莫怪。”
那军长又对宋家奶奶耐心解释了一下,“宋锦荣就是西南大营武威营的军医,这些东西还是她亲手交给我们的,还有书信,你们可以看看。”
说着从背着的布包里翻出一封信。
会态度这般好,也是因为宋锦荣,在军营里,谁会想得罪一个大夫,关键时刻是生是死就看对方的本事了。
这两个军士虽然负责的是给其他军士家属寄送东西,但也有认识亲近的兄弟要上战场,对宋军医的家眷好点,宋军医平日说不定也会多照顾点。
宋家奶奶挂念着‘孙子’的安全,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就撕开了信。好在锦荣够聪明,考虑了诸多可能发生的情况,以及宋家识字的人不多,最后只简洁写了两句话,东西是她的寄的,她在军营很好,不用挂念。
看完一向硬气的宋家奶奶就忍不住抹泪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个军士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其中一人笑了笑道,“那您清点寄来的钱粮吧,我们还赶着去送下一家。”
“好,好好。”宋家奶奶连忙道。
两个军士合作,一人告诉宋家人是哪些东西,一人扛着布匹钱粮往宋家屋里搬。原本这不用他们的,但看一家孤儿寡母,也有点不忍心,便搭把手帮忙了。
“三十斤米,五十斤面,十二匹绢……”
军士念着,宋家奶奶却越听越心慌,以往有去打仗寄钱粮回来的她也见过,可没这么多。虽然知道越多,一家子日子能好点,但一想到锦荣还在战场上,她心里就不踏实,怕这是‘孙子’用命挣回来的。
于是忍不住问道,“军长,怎么会这么多?”
军士解释道,“这里有些是宋军医这月的廪粮,其他是上次军医营立功,程将军赏赐犒劳的。”
“当军医好,多立功为国效力。”宋家奶奶念道,心里想的是,当军医那不就不用上战场杀敌了,好好当个大夫安全。
族长夫人还没走呢,尽管之前被军长一吓,但为了多听点消息还是厚着脸皮留下了,宋家人也没管她,光顾着锦荣的事了。
在看到那一袋袋扎的厚实的米面,还有绢布,族长夫人眼都热了,都是去当兵,怎么没见其他人寄回来这么多东西。
但生出的那点小心思在听到军长说是大将军赏赐后,一下子就消了。
大将军,那是多高的官啊,都赏东西给宋小郎,可见宋小郎非但没事,还有大福气啊。
族长夫人一脸羡慕嫉妒恨,悻悻然还是回去了。
不过,就族长夫人那一张嘴,没半个时辰,宋家的事就传遍十里八乡了,尤其是宋氏一族和街坊邻里,都知道宋小郎非但平安,还当上了军营里的军医。
虽然也有些人奇怪,以前也没听说过宋小郎懂医的,但既然是连大将军都亲自犒劳赏赐的,还能有什么假的。
宋家人也只当是机缘巧合,等以后再说了。
这消息传的快也有一个好处,至少没人敢欺负宋家了,宋小郎是个有福分的,当上了军医,非但能贴补家里,能平安回来的可能性也大上许多。
单单是宋家得的那些钱粮,别人再眼红,也没人敢动,那是军营里发的甚至是大将军赏赐的东西,其他人哪怕是长了几个胆子也不敢碰,否则宋小郎在营里往上一告,他们县令就得发落这些人。
只要宋小郎活着,就没人敢欺凌宋家的孤儿寡母。
这一下,连族里也不再过问宋家田地的事了,还有些妇人上门主动和宋家交好,帮点忙。
而宋家家里,看着好几麻袋丰厚的粮食,宋家奶奶估摸着,节省吃够一家子能吃上半年呢。更让她心里踏实的,还有那十两银子,一家子都不愁了。
至于绢布,宋家奶奶道:“赶紧做几件衣裳,趁那些军爷还没走,给锦荣送过去。”
儿媳和孙女们都应了,没人有什么其他想法,而是连连觉得宋家奶奶说的对,要是等下一回军爷过来,不知要什么时候了,而塞外那边,天冷的又快。
宋家一家女人姑娘家,赶紧寻了针线,还拿了两匹布去和乡里的猎户换几张皮子,这东西最适合御寒
了。
花了四天时间,宋家人熬红了眼睛,做了好几件秋冬衣,正好赶上那些军爷返程。
宋家奶奶还让大孙女宋柳写了封信一起捎上,告诉锦荣,家里一切都好,让她保重平安。
还是那两个军士,拍胸脯保证一定会送到,让宋家奶奶放心。
平沙,西南大营。
锦荣还不知道,自己送回的那些东西给宋家带去那么大变化,路途遥远,消息传送也多有不便。这些天,战事又吃紧了起来。
连周宁嘉都几天没在她眼前晃了。
锦荣有些可惜,毕竟周宁嘉身份比她高,接触到的军事信息也多,偶尔还能从他口中知道一点战事的情况,比在军医营里两眼一模瞎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才念叨了一下,周宁嘉就出现了,还立了军功回来,一脸的志得意满,跑到锦荣这里吹嘘他刚才经历的这一战。
“那些狄人,我一刀就砍下去好几个脑袋……”
锦荣淡定的吃着军医配给的肉丝菜拌饭,时不时应两声,老实说,周宁嘉的功劳不假,顶多借他的口放大了两倍,习惯了就好。
何况周宁嘉堂堂五品将军,和她这个小军医一起吃,称得上是寒酸了。但他除了抱怨几句塞牙,也都吃下去了。
总的来说,周宁嘉这人还不错,瑕不掩瑜嘛,锦荣在心里道。
周宁嘉说了半天,终于说了一条锦荣还听的进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