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世家这般的庞然大物。元家虽败,世家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世家和沈锦荣的的仇也算是深深的结下了。
邵云沛也有些可惜,若是沈家能在此战重创世家就再好不过了,事实上,有意于天下的各方势力都颇为忌惮世家,他们虽然自己不做皇帝,却把自己立在世俗的至高点,无论谁做了皇帝,他们都立于不败之地。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邵云沛看似温和的眼眸闪过一道狠意。
沈家这次不仅收下了许多势力的依附,还有大片原属于元阀的土地人口和财富,战争,本就是一种掠夺人口土地和财富的手段。
突然咬下来这么一大块肥肉,即便沈家早有准备,但也有些吃不消,锦荣这几日就忙得脚不沾地。
“看来是要暂时安心发展一段时间了。”锦荣合上一道折子,夹着毛笔的手支着下颌,慢悠悠道。
除此之外,还缺几个善于打理政务的人才,看来往外发的招贤榜还是发的少了。
锦荣可不会全部由自己来做,把自己累个半死,还没当上皇帝就先垮掉了,这太得不偿失了。想到这,锦荣就忍不住抬脚踹了一下在一旁的软榻上打瞌睡的萧约。
“喂,你不是会相面吗?”
萧约正梦见自己成为受万人敬仰的帝师呢,结果一脚就被踹醒了,睁开眼看到他成为帝师的前提条件——现在一脸恶相的学生沈锦荣,
心道,果然刚才是在做梦。
萧约抬起袖子,抹了抹嘴角,本粗俗无礼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另类的写意风流。“我好歹是你老师吧,怎么能随便称呼‘喂’呢?”
锦荣冷笑了两声,“有用就是老师,没用那就只有这个了。”
这么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不愧是他萧约找到的徒弟,他师父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锦荣又催促道,“快去给我找几个处理这些东西的人才来。”
萧约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衫,“人才,是那么好找的吗?贤明英主,自然人才尽入囊中,莫急莫急。古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锦荣再次冷笑,索性从榻上起来,拂了拂袖子,淡定道“我不急,那这些东西你来做好了,反正我看你也应付得了,处理不完我会通知下人萧先生的饭晚点送来。”
萧约立刻道,“我夜观星象,掐指一算,已经找到符合你要求的人了。”
锦荣斜睨了他一眼,“你会的不是相面吗?什么时候连星象也会看了?”
“因为那人你,我也见过啊。”萧约胸有成竹地道,“徐碧君乃真王佐之才。”
锦荣略微思考了一下,“你提议的这个人倒的确不错,只是离的远了些。”
岂止是远了点?明明是在北方徐氏大营里当着出谋划策的军师。然而这两人压根就未想过这点。
“再远,我相信主公也是法子的。”萧约笑眯眯地道,只要锄头挥得好,不怕墙角挖不到。
锦荣同样是这么想的,点点头道:“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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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狈为奸的师徒俩还没想到什么法子把徐碧君从她家阵营里勾引过来,世家又出幺蛾子了,而且这回还整了回大的。
上次听闻世家的消息,还是崔家扬言崔高新妻于战乱中被流兵所杀,崔家悲痛不已呢。
这回关于世家的密函呈上来,萧约看了都不禁心底一寒,世家写出了一本书,《女诫》。全书分卑弱﹑夫妇﹑敬顺﹑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主张女子柔顺之道,更是宣扬前朝的“贞妇烈女”与“贤妻良母”等事迹。
此书出自世家之女陆大家陆眀薇之手,她是天下闻名才华横溢的女文学家,少年即有才学,善于诗赋,及笄后嫁与有世交的崔游,两人琴瑟和谐,可惜崔游早逝,陆明薇自此后深居简出,偶尔教授几个世家出身的女学生。
她的才名在世家贵族中广为流传,如今她的大作出世,必当引得争相抄诵,风行各地。
世家这招还真是狠辣,明晃晃的针对如今坐拥一方势力的沈锦荣。
只因,她也是女子。
萧约放下折子,抬眼瞥向锦荣,只见她神色异常平静,好似不起一丝波澜。萧约和他这个学生相处这么多年,不会不了解她的品性。
沈锦荣越愤怒,只会表现得越平静,当她若无其事,也就是她动了杀心之时。
他这个学生的手段心肠从来不谈不上柔善温和,从来都是杀伐果断。
“你有主意了?”尽管如此,萧约还是忍不住一问,这局难解啊。世家这回是要把沈锦荣往死里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且看看吧。”锦荣合上眼睛,淡淡道了一句。
锦荣这边都得到消息了,其他势力的诸侯不可能比她晚,但看到世家如此大手笔打造出这本《女诫》来,也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是多大的仇和怨恨啊,即便拉上自家的女子作陪,也要弄死沈锦荣不可。
看着只是区区一本书,但实际上却是在拿世家数百年的名声和根基与沈锦荣对抗,如果沈锦荣的声势不足以与世家拿名声作保的这本女诫相比,那么此书必定被认作女子圭臬,而与之最为离经叛道的沈锦荣也将成为众口铄金的对象,难以突破世俗道德的界限,如今积累下的势力也只能拱手让人。
目光稍微长远的人也能看到此书一旦成势,必定对后世也产生极为深远的影响。
可是这些人不是畏惧世家,不愿与其争锋而不敢说,便是为了私心不愿说。比起日后种种,他们更在意现在的局势。如果世家成了,沈锦荣非死即残,他们也少了一个有力的逐鹿天下的竞争对手。
有谁会不乐意呢?
于是很多势力都选择了冷眼旁观,这是世家和沈锦荣的博弈,世家输了,他们就少一个忌惮的势力,沈锦荣输了,他们争夺天下的道路上就少一个对手,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是两败俱伤。
徐碧君虽身处北方,但消息得知的一点也不晚,不过两日,那本由陆明薇撰写的女诫就到了她手里。
她越看脸色越发苍白,看完后眼前一片昏暗,身子险些向背后倒去,幸而扶住了桌子。
送书来的小兵瞧着不好,担忧询问道:“周军师,您没事吧。”
徐碧君扶着桌子,摇了摇头,“无事,你先下去吧。”
“是。”小兵退到了帐篷外,只留徐碧君一人,她再次望向那本薄薄的女诫,心中激愤不已,恨不得将它弃于火盆中,烧的一干二净。
以徐碧君的才谋敏锐,怎会看不出其中的玄机,还有对后世百年女子的流毒遗祸。
陆明薇好狠的心,为了世家利益,居然甘愿牺牲天下女子的尊严自由。女子生于这世道本就不易,难以像男子般求学入仕,封侯拜相,到现在,连这微末的生存机会也不给她们留下。
这样的死局,沈锦荣能破吗?她徐碧君能破吗?
徐碧君不知道,但她清楚自己绝不可以坐以待毙,这一本书毁掉的不仅是她的志向,还有千千万万此间女子的志向。
她冷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方才有些凌乱的衣着妆容,又简单地收拾好东西,取下悬挂在墙上的剑,大步走出帐外。她找了借口和守军言明要出去一趟,守军丝毫不疑,放她离开。
可徐碧君刚走到军营门口,便迎来了队骑马远道而来的人,来人跨马而下,神情严肃。
“妹妹,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第27章 女皇篇
崔家,明净的华室内,一气质娴静雍容的女子坐在镜前,原本姝丽的面容却苍白消瘦,颇有些形销骨立之状。
“夫人,用些饭食吧。”一绿衣侍女端着送饭的托盘进屋劝道,
“撤下吧,我没什么胃口。”女子叹了声气,挥了挥手。这种时候,她哪还有心情用饭呢。
侍女迟疑了一下,说:“这还有七公子特地吩咐送来的养生汤,说是很滋补的。”
话音刚落,一个琉璃的梳妆盒就狠狠摔在了地上,“我陆明薇没这个好侄子。”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近日作出《女诫》引起风云涌动的陆大家,陆明薇。
侍女吓得战战兢兢,端着汤食就小步退出去了。
留下陆明薇一人,面上余怒未消,苍白的脸还生生气出了几分红晕。片刻后,她又自嘲地笑了笑。
谁不艳羡她陆明薇,少有才名,又嫁得如意郎君,美满多年,夫君英年早逝后,她又专心于文史诗词,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家。
没想到今日却成这副模样,违背心意,行有所不为之事。
念及此,陆明薇心中凄楚不已,《女诫》的确为她几年前便开始所写,但她并未有如今的本意,当初幽帝暴毙,天下大乱,她虑及其祸源于前朝后宫秽乱甚多,贤德甚少,勾结外戚,祸乱朝政,特著此作以为教训,希望以后的后宫女子明理贤德知大事。
当时陆明薇并不急着将这本劝说后宫女子德行的书写出来,进展缓慢,三五年也不过完成了三卷,直到她夫君的那个好侄子崔高的到来。
言语之间,崔高提起此书,陆明薇欲作一部劝诫女子德行的书在崔家还有陆家不少人都知道,她夫君崔游在时又与这个侄子崔高交好,陆明薇便也没有什么防备,一一坦然相告。
谁料语罢,崔高竟言及希望叔母陆明薇能尽快完成,而且稍微修改其中的一些内容,矛头直指沈锦荣。
陆明薇听了几句他的要求,压下心中的不悦,看在他是亡夫的亲侄份上没说一句‘竖子无理’,只起身让侍女送客。
崔高当时并没有说什么,陆明薇也只当他知难而退,不再放在心上了。
但两日后,崔家族长,也就是她亡夫的父亲崔原召她过去,陆明薇到了之后发现父母也都在,还有一人,崔高。
他们都希望陆明薇能依崔高所言,作出一部如今能有利于世家的书。
毁掉世家现在最大的敌人,沈锦荣。
即便这本书将世间女子的地位贬到了尘埃里。
陆明薇知道这本书一旦被奉为经典,她会被多少女子厌恶憎恨,甚至成为千古的罪人。
陆明薇可以驳斥侄子崔高的面子,但公婆父母崔家陆家,甚至于整个世家的压力,她却奈何不得。在写完之后,也被强行安排在崔家不得外出。
她陆明薇只是世家推出来去对付所沈锦荣,的一把刀,她的才名,德行,容貌都成了世家将这场风暴愈演愈烈的垫脚石,附加品。
结束以后,她是才名尽失,受世人厌弃,都没有人理会。
所谓大家,世家女,原来在利益面前也不值一提,不过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罢了,云婉是,她陆明薇也是。
陆明薇望向镜中仪态尽失,风姿不存的狼狈女子,笑自己可悲可叹,只看得到往日单纯无暇的生活,却不知道这下面的血腥累累。
如果崔游还在,他是会保护她的美好,还是像那些人一样,逼迫于她。
陆明薇不知道,她也不愿去想。
外界因为一本《女诫》纷纷扰扰,底下人也人心浮动,但锦荣一直无动于衷,波澜不惊,因为她想看看还会有什么魑魅魍魉跳出来,
这不,不请自来的人也来了。
锦荣支着下颌,神情慵懒,听着底下的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目光偶尔扫过立在下首贵宾席第一位身着甲胄的年轻男子,穆况。
同为起义军的穆家家主,大地主出身,传闻为人骁勇,在蜀地一带也有着不小的势力,天下大乱后,他也趁机起事,很快成为争夺天下的枭雄之一。
这个名字锦荣除了在沈家的情报网里听过,还在另一个地方也见过,那就是原著小说,穆况也就是里面的男配,最后与邵云沛争霸的人。
而这个人偏偏在风口浪尖时来到沈锦荣的地盘,还带着他的军队人马,堂而皇之求见沈锦荣。
锦荣听了之后,只说了一句话,“放他进来。”不只是放穆况,还有他的军队,皆放行入城。
穆况显然心思没放在面前美貌曼妙的歌姬身上,而是更为关注座上的沈锦荣。
世间美貌女子多的是,但沈锦荣,却只有一个。
穆况的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霎时间气氛一冷,宴席周围的侍卫都上前来,似乎随时能将穆况拿下,还有锦荣的近身铁卫,早已紧密将主公护住。
穆况的军队还在城中,只是带了几个护卫入席,便是这个几个护卫也忠心将主子护住,与沈家的侍卫对峙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骤冷,
“穆将军这是意欲何为啊?”立在边上的萧约似笑非笑道。
然而穆况只是将刀卸了下来,放在案桌上,并对自家侍卫喝道,“退下。”
穆况的侍卫们都对他忠心不二,闻言立刻敛首退至后方,但若有任何不测,他们都会随时舍身保护穆况,他们都是穆家最精悍的侍卫,即便穆况身边只有他们几个人,他们也有信心保穆况平安离开。
锦荣也开口了,“都退下吧。”但却未曾言及众侍卫刚才举动的无礼。
在她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无礼冒失,而且应该的。
待重新看到沈锦荣后,穆况说起了这把刀,“这是我穆家世代相传的麟月刀,削铁如泥,吹毛立断,随我一路征战,战无不胜,保穆家安宁,今日我以它和整个穆家为聘礼,求娶沈小姐。”
满座色变,瞬间安静了下来,乐师歌姬们也止住了舞乐,只余下穆况平静沉稳的声音,“早年,我曾有缘见过沈小姐一面,自此牵挂于心中,难以忘怀……”
锦荣眼角余光瞥过萧约,目光里的意思很明白:她什么时候见过穆况?穆况的记忆好像和她不一样吧。
萧约笑而不语,是沈锦荣根本没在意穆况这个人。
穆况又继续道:“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他虽还是方才严肃的模样,却让人能感受到他的情真意切。
锦荣唇角微勾,“我若嫁于你,那你我大业又如何?”
穆况凝声道,“我愿以天下为聘,娶你为妻,今后大业得成,与你共享尊荣。”
这个法子的确不错,沈穆联姻,日后穆况当了皇帝,那沈锦荣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宴席上的其他一些人,有沈家的家臣,幕僚,将领,有些听了暗暗点头,有些,却心中暗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