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哲将电话递给陆淮,他没有怀疑。
当着苏明哲的面,陆淮拿起电话,拨通了江洵的号码。
陆淮侧对着苏明哲,此时苏明哲只能看见动作,不能知晓那串数字。
一会儿,那头有了回应。
电话被接起,电话那头传来江洵的声音。
果然陆淮没有猜错。
陆淮:“我是陆淮。”
陆淮接着说:“刚才苏家马场出事,有人设了埋伏。”
江洵怔了一怔,询问:“怎么讲?”
陆淮继续说道:“事情追查到贺家身上。”
“贺洵,你来和平饭店一趟。”
陆淮打的分明是江洵的电话,口中说的却是贺洵的名字。
江洵听见陆淮的声音,心中了然。
他就是贺洵,看来叶楚已经将此事告诉了陆淮。
陆淮得知了他的秘密,现在是让他用贺洵的身份过来。
江洵嗯了一声:“好。”
两人达成默契之后,挂了电话。
此时,江洵正站在书房中。
他长身而立,踱步至桌旁。他拉开凳子坐下,一举一动,优雅至极。
江洵伸手揉了揉眉心,眼神微微恍惚。
他半眯着眼睛,眸色深沉。
下一秒,他闭上眼睛。
眼前瞬间一片黑暗,脑中的厮杀声被隔绝在外,他一直走进黑暗的尽头。
长久的黑暗中,一簇细小阳光照入,温暖顷刻而至。
这时,江洵睁开了眼睛。
眸底的黑暗褪去,眼神慵懒闲散。
贺洵醒了。
到了和平饭店后,贺洵被周副官带到了五楼。他们都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陆淮背对着他,视线落向窗外无尽黑夜,听到身后声响,转身看来。
贺洵的外表依旧散漫,表情却很认真。
陆淮:“贺洵。”
苏明哲语气严肃:“我们认为,有人要陷害贺家。”
贺洵虽已经恢复本来身份,但方才陆淮电话中告知江洵的那些事情,他也是知道的。
他心下一松,他们不曾表现出对贺家的一丝怀疑。
贺洵开了口:“需要我做些什么?”
陆淮:“贺家那个小厮,来历不明。”
他又道:“你去查查清楚他的背景。”
贺洵点头:“前阵子家中换了仆役,混进了一些鱼龙混杂之人。”
苏明哲皱眉:“谁想挑起贺家和苏家的恩怨?”
先前已经有人对华商会不利,这一次,莫非是同一批人吗?
华商会前任主席被刺身亡、恒通纱场的黄先生险些被害、申新纺织的费先生已经因此而死……
陆淮看向贺洵。
贺洵的眸光深浅未明,陆淮心中已有思量。
江洵曾经带叶楚去过寒塔寺一回,见过净云和费先生对话。
两个人格若是能够共享记忆,那么,贺洵应该也会知道净云。
其实,江洵只会将贺洵经历过的黑暗过去藏起来,旁的事情,他不会隐瞒贺洵。
过了一会。
贺洵忽的开口:“我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陆淮的猜测是正确的,而贺洵口中的那个人,自然是寒塔寺的净云。
贺洵:“此事因贺家而起,我会去查清楚。”
原本净云隐藏得很好,让人抓不住错处。
没想到,莫清寒没有离开多久,净云就按捺不住了。
他竟自己送上门来。
这也倒好,净云这个人,是时候解决了。
他们已经讨论出了结果,苏明哲和贺洵就离开了和平饭店。
已是深夜了,陆淮没有回督军府,便在和平饭店歇下了。
夜色沉沉,躺了许久他才入睡。
恍惚之间,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女子的面容依旧模糊,但那种感觉却格外熟悉。
真实得好像曾经发生过那样。
……
督军府的车子停在马场附近。
这是吴参谋的私人马场,位于南京,是陆宗霆常来的地方。
这段时间,陆淮和叶楚住在南京。近日上海无事,两人过些时日才会回去。
初夏,陆宗霆喜欢去马场,这一次,陆淮也和叶楚一同过来了。
陆督军带人到马场来,吴参谋便清空了马场,这个地方没有旁人在,四下安静得很。
陆淮晓得叶楚未曾学过骑马,备了温顺小马,任她挑选。
叶楚在陆淮的指导下挑了一匹小马,他替她牵着缰绳,在前牵引。
陆宗霆自是不会去管他们夫妻的事情,他看了他们一眼,似是已经对这般场景习以为常。
他清楚陆淮的性子,极冷,不在意旁人,何曾这样耐心对待一个女子?
但自从认识了叶楚后,就同从前不一样了。
陆宗霆一拉缰绳,策马离开。
声响消失,周围恢复一片寂静,这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陆淮和叶楚站在马旁,叶楚低头抚摸着小马,动作轻缓。
陆淮站在她的身侧,微微俯身看她。
他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陆淮忽的开了口:“你初次学马,慢慢掌握便是了。”
叶楚抬眼看向他,对上他的眼睛。
陆淮:“没有旁人,你不必紧张。”
叶楚唇角微微一牵,笑了:“好。”
陆淮怔了几秒,移开了视线。陆淮神情认真,帮她跨上马。
叶楚坐在马上,小马迈开步子,平稳极了。
她看了过去,陆淮在前面牵着缰绳。
一切仿佛都有他牵引。
只觉自己像个什么都不会的人。
她很快就甩掉了那个念头,专注起面前的事情来。
小马走得平缓,似乎通人性,叶楚微有动作,它便会察觉到她的意图,听话得很。
陆淮放下心来,上了马,在她旁边跟着。
两匹马并肩而行,两人逐渐加快了步伐,往前面走。
那是初夏,风中弥漫着花香。他们的马安静前行,不急不缓。
陆淮看了她一眼:“你学得很快。”
叶楚摇头:“分明是你极有耐心。”
两人的态度总是这样。
你一句,我一句。
虽说是在称赞对方,但听上去却像撇清关系似的。
他们继续走着,若是她的马快了,他就会加快速度。倘若她的马慢了,他便会放缓速度。
远离了那些纷纷扰扰后,这个下午倒是平静安宁。
不知怎的,小马渐渐不太安稳。
似乎觉得肚子疼,小马发出了嘶吼声。
它试图挣脱背上的叶楚,想要兀自往前跑去。
叶楚的身体一斜,直直朝陆淮倾来。
他伸手勾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都捞进自己怀中。
那匹小马很快就跑远了。
陆淮将叶楚置于自己的马上。
一时之间,她重心不稳,往后倒去,他伸手一环。
她被他用右手环紧身体,他接住她。
叶楚的长发原本已系好,却在方才紧张的时刻,无意间动到了发带。
发带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
长发散开,披落在马上,也披落在陆淮的手间。
夏日微风拂来。
他们的眼中清晰地映着彼此的身影。
她的心绪尚未平复,眼底仍暗含几分惊慌。
他唇角抿紧,仿佛在隐忍什么。
这时,有人远远地看见了这里的两个人。
“三少!”
“夫人!”
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旁人的声音。
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人抬高了声线,似是在唤他们回去。
陆淮恍若未觉,他垂眼落向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
划过她的鼻子。
划过她的嘴唇。
停留了几秒。
叶楚心神一滞,没有开口,也没有移开目光。
陆淮忽的手一紧,她的身体被他抬起,长发轻轻一拂。
她微微一怔,只觉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他纵身策马,往前而去。
已至傍晚,马场寂静无人,天光渐渐暗下。
那匹马继续朝前跑着,马上的两个人身子紧贴。
幽暗黄昏,听得马蹄阵阵。
初夏时分,两人身体覆上轻浅薄汗。
她的身体入怀,那抹触感万分熟悉。
柔软至极。
再不能忘。
第176章
夜色沉得厉害, 大都会门口依旧灯火通明。
今晚,是夜来香登台唱歌的日子, 大都会的人比往日更多。他们都等着听夜来香的歌声。
演出结束了, 人群渐渐散去。大都会恢复了寂静。
丁月璇卸掉了妆容,她和秦骁离开了化妆间, 往门口走去。
方才大都会人很多, 丁月璇特意等了一会,等人散得差不多了, 她才起步离开。
刚走到门口,丁月璇就看见了一个人。
段铎一直等在大都会门口, 看见丁月璇出来, 他连忙迎了上去。
“丁小姐, 你还记得我吗?”
段铎喜欢丁月璇,但又不好在丁月璇唱歌的时候打扰她。特地等到这个时候,才来见丁月璇。
丁月璇认出了这人:“段先生。”
先前丁月璇与这人见过一面, 她认得他是新城饭店的少东家。
段铎看了秦骁一眼:“我有话要单独和丁小姐说……”
他的话礼貌至极,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秦骁瞥了段铎一眼。
他不晓得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自然不会离开。
段铎又说了一句:“我并没有恶意。”
秦骁这才走远了一些,但是,他离丁月璇的距离并不远。
恰好可以看清丁月璇的情形。
段铎见秦骁离开, 开口:“我之前听过丁小姐唱歌……”
丁月璇虽然听着,但她的心却不在这里。
这男人来找自己讲话,秦骁就这么离开了,难道他就不担心自己吗?
丁月璇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秦骁一眼, 发觉他并没有看向自己。
仿佛并不在意她在与旁人讲话。
丁月璇的心里有些失落。
秦骁一直护着她,她对秦骁来说,仅仅只是个朋友吗?
寒冷的风吹了过来,丁月璇只觉得手心微微发凉。
秦骁就站在不远处。
刚开始他并没有看向丁月璇,后来他的心里蓦地起了一个念头。
秦骁心想,这人来找丁月璇,也不晓得这人品行如何。
丁月璇是他的朋友,他总要观察一下那人才放心。
秦骁这样告诉自己,于是,他的目光落在了丁月璇的身上。
恰好对上了丁月璇漆黑的眼睛。
秦骁一怔,立即把头转了过去,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为何,被丁月璇看见了,他有些心虚。
丁月璇原本以为秦骁并不在意她,没料到被她发觉,秦骁在看自己。
丁月璇的心里浮起一丝欢喜,神色柔和了许多。
段铎的话,都没进她的耳中。
段铎近看丁月璇,只觉她更美了。
他不由得抓住了丁月璇的手臂:“丁小姐 ……”
丁月璇眉头一皱,刚要挣脱。但她看到秦骁时,眼眸微动,又停下了动作。
秦骁恰好看了过来。
丁月璇和段铎讲话,他总有些不放心,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当他看见段铎抓住丁月璇的手,脸色一冷,这人要对丁月璇做什么。
他快步走了上来,神色有些焦急。
见状,丁月璇的眼底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秦骁来到跟前,只见段铎放开了手。
段铎开口:“丁小姐,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
段铎语气带着歉意,他不该唐突了丁月璇。
秦骁的动作一滞。
见段铎道歉,他便没有再说话。
丁月璇一直注意着秦骁的反应,她眼底的笑意越加浓了。
她看向段铎,淡淡地说:“无事。”
段铎离开后,四下归于寂静。
秦骁看着丁月璇:“丁……月璇,我送你回家。”
想起丁月璇让自己不要再叫她丁小姐,秦骁连忙改了口。
丁月璇笑了笑:“嗯。”
夜色深沉,繁华的上海滩沉在了这冰冷的幽暗中,无边无际的暗色缓缓蔓延开来。
汽车平稳地行驶着,穿过一条条寂静的街道。
丁月璇偏过头,看向窗外。
外头是萧瑟的冬日,气息沁凉。但丁月璇的心却漫上了阵阵暖意。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秦骁的身影。
方才段铎拉住她的手,秦骁看见后,立即走了过来。
秦骁为何要这么做,她只想要一个答案。
丁月璇忽的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秦骁,刚才你为什么要过来?”
秦骁语气认真:“我担心段先生会做些不该做的事情。”
丁月璇是他的朋友,他不会让她陷入危险。
丁月璇嘴角弯起:“所以你是在担心我?”
秦骁向来沉默寡言,从不把心里的事情说出口。
虽然秦骁嘴上不提,但丁月璇晓得,秦骁是在关心自己。
这个人还真是,口是心非。
雪白的月光落在丁月璇的眉间,本就柔和的光线,愈加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