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董先生,董太太的先生,她们也都是见过的。
其余的消息,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这些太太们并不知道,其实那是董鸿昌做了易容后,陪纪曼青见了她们一面。
王太太正脱下大衣,跟着搭腔:“董先生在北平工作,他这阵子回来过没有?”
纪曼青笑了笑:“前些天我不是去了趟上海吗?就是去见我先生的。”
她面色不显,但大衣里的那只手攥紧了几分。
涂着蔻丹的指甲紧紧抵着她的手心,差点变了形。
纪曼青没有说实话,当时她去上海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替董鸿昌办事。
为了搞垮苏明哲,她见了戴衡一面,交代了他一些事情。
没想到,那时候她竟落于如此狼狈的境地。
都怪戴衡不够谨慎,有人在跟踪他都不晓得,她只能跳窗逃离。
纪曼青眸色一深,她很快就敛下了自己的情绪。
借着脱大衣的动作,她握紧的拳头一松,瞬间恢复了正常。
纪曼青的大衣敞开,露出了里头的旗袍:“这是在永安百货买的。”
纪曼青转移了话题,不再继续。
孙太太瞧见,夸了一句:“董太太的品味向来好。”
纪曼青微微一笑,唇角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弧度,笑容得体。
六年前,纪曼青因为一己私欲,做出不轨之事,激怒了陆家,被迫离开了上海。
她虽留下了性命,但却不能回家。
她几经兜转,来到了汉阳,遇见了三省督军董鸿昌。
纪曼青本就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在军校的时候,成绩优异,能力出众。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目标之后,就会全力以赴。
纪曼青努力成为董鸿昌身边最信任的人。
她心中清楚,对于董鸿昌来说,自己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其实他们两人也在相互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她被赶出上海后,无法再在上海立足。
但是他们有着相同的目的,无论过程如何,只要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行了。
纪曼青借助董鸿昌之力,逐渐靠近上海,趁机报复。
到了后来,纪曼青想要的是更多的东西,但董鸿昌却故作不明白。
即便她将他的儿子董越弄出武汉,也无济于事。
所有人都以为董越的失踪是个意外,但其实此事正是纪曼青所为。
现下董鸿昌虽对她好,却连个正式的身份也不给她。
面对往来的这些太太们,纪曼青只能遮遮掩掩,这么蒙混过去。
之后,最后一位太太也到了。
人都齐了,这群太太们坐在麻将桌旁。
她们一边打牌,一边讲着话,没有停下过。
孙太太面带笑意:“王太太,你的玉镯真好看。”
纪曼青瞥了一眼,也同样搭话道:“这料子极好。”
王太太一笑:“从北平带回来的。”
纪曼青面上虽带着笑,但心中难免冷哼一声。
她眸底沉沉,脸上不显露半分。
这些人虚伪至极,若不是她需要一个伪装的身份,才不会同这群人往来。
先前纪家在上海是有名的富商,她是纪家的五小姐,自是备受宠爱。
而如今物是人非,所有事情都变了。
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纪五小姐了。
纪曼青的记忆渐深,回想到更遥远的事。
当年,陆宗霆大婚后,纪曼青拒绝了旁人求婚,后来又宣称终身不嫁,是为了让他明白她的心意,却没料到……
想到这里,纪曼青的手一抖,一个牌落了出去。
牌脱手而出,砸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现场皆是静了静。
王太太怔了一下:“董太太,怎么了?”
其他太太也看向纪曼青。
纪曼青十分镇定地拿起牌:“天冷了,手有些不太利索。”
她面色如常,立即遮掩了过去。
太太们看见纪曼青的反应,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将视线收回,重新开始打起牌来。
待到纪曼青离开麻将馆的时候,夜色已深。
此时,小雨已经歇了,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光滑得很。
纪曼青披上了大衣,走出了麻将馆。
那些太太自家的车都停在外头,于是她们在麻将馆的门口道了别,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
纪曼青同她们笑着,一一说了再见。
等到其他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后,纪曼青坐进了车子。
待车门合上,纪曼青瞬间收起了笑意,眼底冰冷一片。
纪曼青闭上眼睛,头靠在座椅上,不发一言。
车内气氛沉闷,寂静万分。
司机瞧见纪曼青的模样,知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多问。
他安静地启动了车子,沉默着朝公寓的方向驶去。
……
夜色渐深,汽车在宅子前停下,纪曼青下了车。
天刚落过雨,地面有些潮湿。
许是下过雨的缘故,空气中漫上冷意,温度低了很多。
雾气微凉,在漆黑的夜里浮浮沉沉。雾水覆在衣角,带着些许寒意。
纪曼青缓步往前走着。
纪曼青宅子对面是一件公寓,那里已经闲置,空空荡荡。
寂静的房间里,窗帘低垂,遮掩了光线,黑暗沉沉覆盖着房间。
这时,紧闭的窗帘被掀起一角,月光倾泻而入,幽暗光线散了几分。
陆淮站在窗口,凝神看着,神色平静。
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宅子的情况,清楚明了。
厚重的窗帘掩盖了房间,外头并不会知晓,这里其实有人。
空气静谧无声,陆淮的视线落在前方,眼底掠过冷意。
待看到纪曼青走进宅子,陆淮眼底浮起一丝冷笑。
猎物上钩了。
行至宅子前,纪曼青推开门,走了进去。
黑暗侵袭而至,重重压来。
宅子里格外寂静,这种安静沉寂万分,笼罩着整个宅子。
纪曼青往前走着,没有发觉异常。
大厅里亮着灯光,灯光有些微弱,落在地面上,仿佛也要被黑暗吞噬了。
纪曼青倏地停了下来,她的脚下是暗沉光影。
她觉得有些奇怪,平日她刚回宅子,下人们会出来帮她提些东西。
为何今日没人出来,宅子里这样安静?
纪曼青心里微微起疑,她唤了一声:“陈妈。”
声音落在寂静空气中,就像一阵极远的风。
光线愈加黯淡,月光仿佛也变得冰冷,映在地面上,影影绰绰。
这时,陈妈走了出来,低声道:“太太。”
纪曼青看了过去。
陈妈的手垂在身侧,她神色如常,眼底却隐着一丝慌乱。
纪曼青察觉到陈妈的举止有些异样,她心中警铃大作,手立即伸向腰侧,正要拔枪。
这时,似有很多人走了过来,安静空气中响起了脚步声,清晰极了。
纪曼青的不安感愈加浓烈,她动作一滞,抬眼看去。
待看清眼前的情形后,她脸色变了变。
不知何时,她已被一群执枪的人包围,他们面无表情地拿枪指着她。
深沉夜色中,强烈的压迫感袭来,空气沉闷极了。
黑漆漆的枪口透着威胁之意。
领头那人声音落下,砸进了沉滞的空气中,冰冷万分。
“纪小姐,我们三少请你走一趟。”
第250章
暗卫将纪曼青带到了对面的那间公寓中。
那间公寓空置已久, 无人居住,陆淮命人将其买了下来。
纪曼青绝不会知道, 陆淮竟会在那里等她。
公寓的门打开, 纪曼青被人推了进去。
陆淮站在大厅的中央,他听到门口的动静, 转过身来。
陆淮的目光沉沉, 直直落在纪曼青的身上。
纪曼青一见到陆淮,心神一凛, 身子忽的僵住。
她自然认出了陆淮的模样。
虽然她已经离开上海多年,但她始终忘不掉陆淮的眼神。
陆淮望着她的时候, 神色漠然, 冰冷至极。
当年, 纪曼青气不过陆宗霆娶了陆淮的母亲,心中怨恨。
她故意买通下人,对陆淮妹妹阿玖下手。
那时, 陆淮年岁不大,却已经能够独当一面, 气势凌人。
如今,纪曼青再一次和陆淮正面对上。
陆淮的气质冰冷,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纪曼青身侧的拳头握紧, 嘴唇紧紧抿着。
现在,她被陆淮的守卫推进房中,模样狼狈。
在那个人的儿子面前出丑。
这是纪曼青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纪曼青努力强装镇定,开了口:“陆淮。”
纪曼青的声音难掩紧张, 声线微微颤抖着。
陆淮眼神冰冷,声音带着嘲讽之意:“纪五小姐。”
纪曼青早就不算是纪家的人了,陆淮刻意提到,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纪曼青咬牙,不敢辩驳一句。
她明白陆淮此话的意思,他是在讽刺她终身未嫁。
纪曼青说:“你母亲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话音刚落,陆淮就冷笑了一声:“那你敢说阿玖的事情也同你无关吗?”
纪曼青不敢继续开口,阿玖的悲剧全由她一手造成。
她无力辩驳,却也不曾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纪曼青紧咬着唇,怕泄露半分情绪。
她当然听过陆淮的名声,行事果断,不留情面。
若是让陆淮再次想起她先前的所作所为……
陆淮看清纪曼青的神色,知道她的性子,他的面容森冷了几分。
陆淮声音落下:“你违反了和陆家的规定。”
纪曼青立即抬头看向陆淮:“你们让我不准回到上海,我不是照做了吗?”
纪曼青很快就否认了此事。
去上海的那几次,她都隐藏得极好,不可能会被陆淮发现。
而且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陆淮也不会一直派人监视着她。
陆淮清楚纪曼青本来就不可能承认。
他看着纪曼青,目光极冷:“我在上海见过你。”
纪曼青一惊,声音依旧保持着平静:“什么时候?”
陆淮瞥了她一眼:“南国酒家,和戴衡见面的人是你吧?”
陆淮的声音犹如闷雷,砸在纪曼青的心上。
听见陆淮的问话,纪曼青没有开口。
但她的身体微微一僵,透露了她的情绪。
纪曼青下意识避开了陆淮的眼神,这时,她才知道那时追踪戴衡的人竟是受陆淮指使。
她细想一番,戴衡同陆淮好似并无利益牵扯,更不会成为被注意的对象。
如果陆淮盯上戴衡,说不定是和苏明哲有关。
避免陆淮又起疑心,纪曼青转移了话题。
纪曼青敛下了自己的情绪:“陆淮,你来汉阳做什么?”
戴衡一事是董鸿昌指使她做的,她不知道董鸿昌和苏家的纠葛。
她只晓得董鸿昌要对苏家下手,其余的事情,她并没有听董鸿昌提起过。
按照董鸿昌的身份,他不应该出现在上海,所以将此事派给她去完成。
纪曼青并不想让陆淮发现她和董鸿昌有关系。
董鸿昌和陆宗霆结恨已久,若是让陆淮知道董鸿昌和她的关系,陆淮定不会放过她。
纪曼青不想在此丧命。
陆淮没有回答,反倒问纪曼青:“你觉得我为什么来汉阳?”
纪曼青恢复了之前的镇定:“你想问什么就直说,何必遮遮掩掩。”
陆淮问:“你为何要设计陷害苏明哲?”
纪曼青避而不答:“这是我的事情。”
陆淮的眸色渐深,他拔出枪来。
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纪曼青的眉心。
陆淮的手指放在扳机上,只要纪曼青不配合,他就会立即扣动扳机。
虽说陆宗霆答应过留她一命,但纪曼青知道陆淮的性子。
即便她在汉阳死了,陆淮稍作掩饰,就能将全部事实掩盖下来。
随着她生命的流逝,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埋葬在这间公寓中。
再也无人得知。
陆淮声线沉沉,暗含警告:“你再说一遍。”
纪曼青不可能违抗陆淮的意思,只能松了口:“我和苏家有仇,我只能说这么多。”
陆淮当然知道纪曼青说的是谎话。
他忽的冷笑一声,声音落进寂静的空气之中。
陆淮:“你故意找戴衡帮你做事,是何用意?”
纪曼青不答。
陆淮又继续开口说:“你知道戴衡是戴士南远亲,想将此事推到戴士南头上。”
听到这里,纪曼青立即松了一口气。
她的身体也舒缓了下来。
陆淮注意纪曼青的反应,他刻意说出这句话,是想让纪曼青觉得,他并未对她和董鸿昌的事起疑心。
按照现在的情形,纪曼青的确相信了。
纪曼青心下一松,顺着陆淮的话往下讲:“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来汉阳质问我?”
陆淮眸底冰冷:“你躲得这样远,找你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他完全没有提到董鸿昌,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陆淮开口:“陆家和纪家有过规定,你不准来上海,我们会留你一条性命。”
“纪曼青,你不准动苏家人。”
纪曼青陷入沉默。
寒冷的夜风吹进了这里,空气僵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