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佘佩安可不相信那人会将真名告诉她。
陆愉作为暗阁的一名杀手,她自然会有很多名字。
他们需要混迹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地夺人性命。
佘佩安永远也不会知道陆愉到底是谁。
此人神秘至极,和江先生一样。
……
黄昏时分,沈九去了督军府。
日光已沉,四合的夜色缓缓落下,周围都被笼在寂静黑暗中。
沈九带阿玖上了车,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只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
天幕渐暗,终至漆黑一片。
车子平稳行驶,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
行至国泰大剧院,车子停了下来。沈九和阿玖下了车,缓步往剧院里走去。
与白日的喧闹不同,即便剧院亮着灯光,这灯光也是柔和安静的。
越往里走,越是寂静,街道上的喧嚣人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经过一条漫长的走道,他们在一扇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黑色的大门紧闭,极为静默。
沈九伸手,推开门。门开了,里头的暗色倏地涌了上来。
阿玖走了进去,往周围扫了一眼,剧院里空无一人。
四下空荡荡的,清净得厉害,剧院沉在了一片静谧之中。
台阶往下延伸,沈九带着阿玖往前走去。
今日这场话剧,只为阿玖上演。
先前沈九找了作家季仪,写了这一个剧本。
他找了几个演员,排演了很久。
现在,阿玖的病情在逐渐好转,沈九觉得已经到了合适的时机。
阿玖坐在那里,她看向沈九,眼中是不解。
沈九的声音柔和至极:“这个话剧,你一定要认真看完。”
阿玖点头。
灯光倏地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深黑的幕布缓缓拉开,偌大的舞台展现于前。
话剧开始上演。
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蓝衣黑裙的女孩。
她撑着伞,慢步走着。
舞台上散起了雾气,轻浅的雾气萦绕,像是落着淅沥的小雨。
少女仿佛走在雨中,四下似漫上了湿意,她的衣襟微凉。
少女的目光落在前方,白茫茫的雨幕中,她似乎瞧见了什么,脚步一滞。
然后,少女往一个地方走了过去。
街角有一个少年,他垂着头,神色黯淡。
行至少年身旁,少女低头,看了过去。
她的声音响起,如同夜晚最柔和的风,轻轻拂过少年的心。
“雨下得这样大,你为什么不回家?”
少年一怔,抬起了头。
眼前站着一个少女,乌黑的长发,雪白的肌肤,看上去极为美好。
他怔在了那里,竟忘了开口。
少女便重复了一句:“雨下得这样大,你为什么不回家?”
她的声音极为温柔,落在寂静雨幕里,清晰地很。
他回了神,开口:“我没有伞。”
少女收起伞,把伞递给他:“我是坐车来的,这把伞就借给你罢。”
她的眼神清亮极了,那里似有一簇细小的光。
少年伸出手,接过了伞:“谢谢。”
少女笑道:“不客气。”
她转身上了汽车,汽车驶离,消失在雨幕中。
少女走后,少年还站在原地。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伞,伞柄上印着一个字。
他抚摸着那个字。
他握着伞的手,微紧了几分。
似要把这个名字深深记在心底。
冰冷的雨水覆盖了上海,雨水淅沥,落在少年心中,却是最美好的时光。
……
第一场戏,是他们的初遇。
沈九看向阿玖,眼底隐隐带着一丝期待。
不晓得阿玖还记得这一幕吗?
灯光柔和,阿玖的脸沉在光影里。
阿玖的视线落在舞台上,她看得极为专注。
但是,她的眼底带着茫然。
沈九眼神一黯。
他知道,她没有想起来。
舞台上,场景变了。
一个男人在雨中走着,能看出先前少年的影子。
他沉默地走着,周围寂静得厉害。
这时,他的前面出现了一个撑着伞的少女。
只有一个背影。
男人却觉得异常熟悉,似是记忆里回想过千百遍的人。
他寻她多年,却失了她的踪影,多年来遍寻不见。
阿玖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愈渐清晰。
虽然希望渺茫,但他仍是毅然跟了上去。
少女的衣袖涌动,隐没在清冷雨幕之中。
男子行至街角,那里空无一人。只有无边无际的雨水,冰冷落下。
他站在街角,冷风萧瑟,吹过寂寥长街,寒彻入骨。
天光似乎都暗了下来,铺天盖地皆是严寒。
冰冷的雨水沁湿了他的衣衫,他立在雨中,恍若未觉。
雨势渐大,他的身影格外孤寂。
第二场戏是他们的重逢。
沈九在督军府外,遇到了一个少女。
那时他觉得那人极像阿玖,待他追上去时,少女却不见了。
这件事,沈九记得,但阿玖却不记得。
因为当时他跟丢了,没有找到她。
沈九思绪渐深,目光继续落在舞台上。
场景又变了。
这一次是室内戏,舞台上的摆设极像督军府的客厅。
女子坐在那里。
男人走了进来,看见她的脸。
他怔在了那里,那些暗藏的情感,尽数涌来。
他的步子珍重又小心。
一步步走到女子面前。
行至女子面前,他停下了脚步。
女子看着他,眉头微皱。
似有什么东西要浮出水面,但很快就隐了下去,不见一丝痕迹。
女子抬起头,做了一串手语。
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
第三场戏是他真正再次见到她。
但是阿玖并没有认出自己。
沈九看向阿玖,阿玖神色微动,眼底似隐着复杂的情绪。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
阿玖看着舞台,手攥紧了衣袖,
阿玖记得这一幕,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沈九。
她分明不爱与人接触,也从未见过沈九。但不知怎的,她总觉得沈九有些熟悉。
这种感觉极为奇妙,她却不知从何而来。
方才那两幕戏,阿玖并没有印象,仿佛在看着旁人的故事。
但当这一幕戏上演时,阿玖的心微微触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复苏。
戏接着上演。
舞台上,女子看见水,神情有些害怕。
男子晓得她怕水,握着她的手。
男子带她去了他的家乡,带她去坐船……
一步步让她克服对水的恐惧。
明灭的灯光映在阿玖脸上,忽明忽暗。
阿玖定定看向舞台,眼底情绪翻涌。
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记忆已被掀起了一角,那些隐藏在最深处的过往,将要展现出来。
终将现出清晰的面目。
最后一场戏。
男人和女子坐在那里,剧院中只有他们两人。
四下皆是一片深沉的寂静。
他们的视线落在舞台上,看着舞台上的人生。
同时,看着的也是自己的人生。
一个完整又圆满的结局。
戏已落幕,光亮寂灭,声响渐渐停歇。
回忆纷沓而至,缓缓涌入了她的大脑。
初遇、重逢、再次相遇……
那些曾经遗忘的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重新被她记起。
一点点漫上她的心头,那样清晰,再不能忘。
一幕幕戏接连上演,她的心思也跟着浮动,悲欢喜乐交织在一起,极为复杂。
戏落幕了,她就像是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笼在她心里的雾气散尽,记忆中那个人的脸逐渐清晰,与身旁的人重合在一起。
阿玖的眼角湿润,心里有些酸涩。
她扭头,看向身旁的沈九。
沈九凝视着她,目光温柔至极。
沈九与阿玖四目相接,视线直直落进她的眼里,似要看清她的心底。
不知何时,外面下了小雨。雨水悄无声息地落下,散在静默的夜里。
清凉的夜风袭来,簌簌生响。
但剧院却不受风雨影响。
风声、雨声似乎都歇了,一切都变得静谧万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
沈九望着阿玖,她的眼神干净极了,隐有泪光。
是那年上海滩落过的最干净温柔的雨。
是沈九多年来一直放在心底,从不曾忘记的影子。
沈九小心翼翼地问。
“你还记得我吗?”
他注视着阿玖,目光片刻不离。
眼底隐有期待,仿若是寂静黑暗中,隐没着的最明亮的光。
阿玖微微张开嘴,试图从喉咙里发出声来。
一个词从她口中讲了出来。
她的声音干净又清澈。
像那年落着雨的上海。
“沈公子。”
第260章
这是阿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开口。
她的声音极轻, 散在寂静的剧院里,清晰极了。
阿玖一惊, 她竟讲出了话。
她的手微微颤抖, 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沈九把阿玖的反应看在眼底,他忽的握住了她的手:“阿玖。”
沈九的声音极为柔和, 缓缓落下, 响在阿玖耳畔。
温热的气息袭来,暖意笼在阿玖周身, 抚平了她的不安。
沈九的眼底掠过明亮光影,隐着欣喜。
阿玖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那些纷乱的思绪归于平静。
阿玖定定地望向沈九, 仿佛要把他的面容记在心底。
他们分明早就相遇, 却错过了这么久。
阿玖开了口:“当时你只说自己姓沈,却从未说过你的名字。”
沈九鼻子一酸。
他不会告诉她,这个九字, 和她有关。
沈九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想起来了?”
他找了她那样久,寻到她之后, 一直守在她身侧。
他一直在期盼她记忆复苏,开口讲话的那一刻。
所幸,他等到了。
心底的欢喜逐渐蔓延, 沉沉萦在沈九的心头。
阿玖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嗯。”
细密的疼痛漫上阿玖的心底,她看着沈九,眼底泛着泪光。
因为一次意外, 她遗忘了过往,也失去了声音。
她本以为就会这样过一辈子了。
但是,沈九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
沈九笑了:“我原本想过,如果你不记得我,那就从头来过。”
他会重新走进阿玖的生活,与她相遇、与她来往、与她熟识……
这辈子还那样长,沈九有足够的时间,让阿玖放下心防。
阿玖嘴角牵起,淡淡笑了。
阿玖的眼眸明亮极了,她回握住沈九的手,微微收紧。
他们之间隔着微凉的空气,此刻仿佛也变得温热起来。
他们握住了那些不可确信的未来。
阿玖看着从前的回忆,那里迷雾散尽,轻浅的光线沉沉落下。
如今,她又拥有了新的记忆。
宛若新生。
……
督军府。
陆淮在书房里,他听到窗外的动静,起身走到窗边。
陆淮推开窗子,外头果然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小雨融于白茫茫的雾气之中,天幕沉沉,周围的景色逐渐黯淡。
春雨霏霏,下个不停,远远近近尽是一片水汽。
陆淮眉目一暗,下一秒他合上了窗子,准备动身出门。
不一会,一辆黑色汽车从督军府出发。
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公董局的门口。
陆淮下了车子,往里走去。
今日,陆淮要找公董局的华人董事丁世群,他有事需要同丁世群谈谈。
陆淮刚走进大厅,就看到了管理部的苏言处长。
陆淮自然知道她就是罂粟。
此时,罂粟旁边跟着一个秘书。
虽然陆淮的步子极轻,但是罂粟向来敏锐。
罂粟立即察觉到有人走近,抬眼看去。
陆淮和罂粟对上了视线,不过仅仅只接触了一秒,就随即移开。
他们仍旧继续着自己手上的事情,并不理会对方。
两人仿佛从未见过面,只是陌生人罢了。
而在罂粟身旁的那个男人并未注意到门口有人。
他依旧将视线落在罂粟的身上。
他开口对罂粟说道:“苏处长不必操心,这些事情我会帮你做好的。”
罂粟收回目光后,朝他点了点头:“多谢了,吴秘书。”
和罂粟说完话后,吴秘书准备离开。
他转身走到门口时,发现陆淮竟站在那儿。
吴秘书先是一愣,随即语气恭敬地问道:“三少,来公董局有什么事情吗?”
方才他同罂粟说话的时候,三少可能就已经来了,他竟没有留意到。
陆淮并不认识眼前的人,他问:“丁世群董事的办公室在哪里?”
吴秘书知道陆淮肯定是要找丁董事有事。
吴秘书似乎想要借机说上话。
他思索了片刻:“丁董事吗?”
吴秘书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好像在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