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铁花将最后那点装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葫芦里,这会儿正一边倒一边跟楚留香说:“来来来,咱们趁老叶不在喝完它。”
楚留香微笑着接过那杯酒,道:“可是小叶似乎回来了。”
说罢他便回头朝院外望了过去,顺便抬起手中的酒盏同叶微行打了个招呼。
胡铁花差点从石凳上摔下去:“你不早说!”
楚留香摊手:“我也是刚听见。”
说话间叶微行和叶孤城已经进来了,胡铁花忙把葫芦递过去,岂料叶微行根本没搭理他,进来第一句就是——“老姬呢?”
胡铁花松了一口气,指着最左边那间房道:“睡觉去了。”
叶微行服了:“他一天能有两个时辰是站着的吗?”
楚留香沉吟片刻,道:“应该没有,顶多一个半时辰。”
要说姬冰雁这懒病从前也没这么明显,但自从他们一道出了海后,他就越发不愿意动弹了。
在船上时能直接跟船板长在一块,现在下了船也没好到哪里去,天还亮着就上了床。
胡铁花问她:“你找老姬干嘛啊?吵架?”
叶微行:“不,找他一起骗钱。”
胡铁花闻言直接喷出了一口酒:“骗、骗钱?骗谁的钱?”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已下意识移到了一旁的叶孤城身上。
他想老叶还真是够虎的啊,当着叶孤城的面就直接这么说了?
叶微行见状,也猜到了他的联想,没好气地推了他的脑袋一把:“你想什么呢?”
说罢她把南海其余剑派方才来赔礼道歉的事简单讲了一下,末了表示:“我本来想直接说个数的,但又怕说少了,毕竟这方面我一窍不通啊,还得老姬出手才行。”
事到如今,面对她这坦然不做作的爱钱态度,胡铁花已经习惯了。
他甚至还能呷上一口酒再拍一拍桌表示赞同:“没错,这个还是老姬最擅长。”
楚留香也点头:“的确。”
跟过来长见识的叶孤城再度:“……”
他觉得江湖传闻和事实的差别真的很大。
……比他想象中还大。
叶微行同他俩交待完毕,到底还是没忍住跑去敲了姬冰雁的房门。
她猜他八成没睡。
果不其然,才敲第一下,里头就传来了他的声音:“干什么?”
叶微行:“起来骗钱了!”
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不仅让姬冰雁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也惊得这院中野雀集体扑棱着翅膀飞离了树顶。
当天下午,年仅十四的叶孤城在这间招待客人的院子里体会到了奸商二字的真正含义。
他原本以为叶微行已经足够会坑人了,结果跟姬冰雁比起来,她居然还算谦虚的?
姬冰雁道:“这笔账主要分两个部分,一是外部收入,二是内部收入。”
别说叶孤城了,叶微行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还有内部收入?”
姬冰雁:“怎么没有,白云城的规模能抵大半个姑苏,只要街上的店不关门,哪怕没有商队在此卸货住店,城中百姓也能花上不少钱吧?”
他这么一说,叶微行就懂了。
叶微行道:“那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姬冰雁点头:“没错,所以必须算上。”
两人说得热火朝天,最终在黄昏到来之前确定了这笔损失赔偿近的数目。
“取个整吧,七十万两。”姬冰雁说。
“正好十个剑派,一派七万买我不找他们算账,不亏了。”叶微行拍着石桌道。
虽然她现在有霍休的小半身家,还身负无名岛上那六百万两黄金,可谓一点都不缺钱,但怎么说呢,有新收入总是令人愉快的。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他们这趟出海真是出对了。
不过说到黄金,白云城只能换一半的话,剩下的她还得另外想办法。
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在海上把它们脱手。
思忖片刻后,她扭头看了看叶孤城,道:“弟弟啊,帮姐姐一个忙吧。”
叶孤城:“……有话直说。”
她眯起眼,笑得分外灿烂:“我那些黄金,你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
叶孤城:“?”怎么处理?
叶微行:“既然白云城换不了全部,还不如让岭南的大票号来换。”
但如果要岭南的大票号来换,对方一定会好奇这批黄金的来路,所以叶微行就想着借白云城的名义来换。
反正白云城是出了名的繁华富庶,又是出海归来的商队重回中原的必经之处,这十几代攒下来,有丰富的黄金库藏,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叶孤城是聪明人,不用她说得多明白就懂了。
他沉吟片刻,道:“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经验告诉叶微行,这个要求一定又是比剑。
于是她直接搭上这少年的肩膀,拍着胸口道:“你放心,在这批黄金换完之前,你随时都能来跟我比剑,不收你钱。”
叶孤城满意了,眉目舒展的同时,唇畔也添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好。”他说。
他离开后,姬冰雁倚在桌边啧了一声,说她这生意做得亏了。
“就算是岭南的大票号,要换完这批黄金,也得等我们把黄金都运过来才能换,这里面前后加起来,起码要换一个多月,按你五千两黄金一场的价格来算,倘若叶孤城每天找你练一场,你等于要给他十五万两黄金的中间费用。”
十五万两是什么概念?
用姬冰雁的话说就是如果用这笔钱去松江买胡铁花最爱的交河清波,能买下的量都足以淹死胡铁花了。
胡铁花:“……”你举个正常的例子是会死吗?!
叶微行却觉得还好:“我说的是换完之前不收他钱。”
剑术登峰造极如李观鱼,尚且找她当了一个多月的陪练,她就不信才十四岁的叶孤城能只练一个月就打住。
“而且——”
“而且?”姬冰雁挑起了眉。
“而且我这便宜弟弟可上道得很,初次见面就主动加价了。”叶微行笑意盈盈道,“等换完黄金,我就收他一万两一场啦。”
……
隔天叶孤城就派人把姬冰雁拟定的详细损失明细送去了那十个找碴的剑派。
对方虽然早就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但看到那个数字时,还是差点当场晕厥。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将这对“姐弟”骂成了什么样,当着白云城来使的面,他们还是得维持着恭敬表示没问题,这笔钱他们一定会送到。
就如叶孤城所说,这些剑派的身家和白云城是没法比,但加起来分量也不小。
七十万两,他们只用了两天就筹齐送到了飞仙岛。
送过来的时候,叶孤城刚好又在同叶微行比剑。
或者说是叶微行在尽职尽责地当陪练,给他指出他剑法上的不足。
至于楚留香他们,则是回无名岛去运黄金了。
叶微行原本以为如此阵仗之下,叶孤城至少会问一句这批黄金的来历,结果他居然半句都不曾关心过。
他关心的只有他的剑。
因为悟性远超寻常剑客,有了叶微行这个陪练后,他的进步也堪称神速。
叶微行见过薛衣人的剑,也见过李观鱼的剑。
如今才十四的叶孤城跟他们两个比起来,自然还差了好大一截。
但如果要她在这三人里选一个她最欣赏的,那恐怕还是叶孤城。
可能是因为成长环境同那两人全不一样,叶孤城的剑介于出世和入世之间。
他的剑里有立于高处一往无前的骄傲,也有许多若有似无的叹息,但纵是如此,他的剑也依旧是纯粹的。
只有最纯粹的剑客才能使出这样的剑法。
相比他的剑法,他如今用的那把剑反倒是有点落了下乘。
剑是好剑,但不适合、也不配他。
叶微行琢磨着可以给他换一把,反正现在她端了吴明的老巢,有大把的玄铁可以挥霍。
可惜问过叶孤城之后,她才知道飞仙岛上连个像样的铸剑炉都没有。
她啧了一声,道:“那等我回了江南再去拥翠山庄借吧,铸完再给你。”
叶孤城想了想,抬眼问:“多少钱?”
她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这个不要钱,当我送你的。”
少年有些惊讶,但旋即点头:“多谢。”
叶微行冲他抬下巴:“一句多谢就完了?”
叶孤城:“???”是你说的不要钱?
她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道:“起码也要再喊我一声阿姊罢?”
叶孤城:“……”
他直接扭过了头。
一月时间过得很快。
楚留香几人把吴明的藏宝库搬空时,叶孤城以白云城的名义去岭南请的钱庄负责人也刚好抵达南海。
这笔令叶微行期待多时的生意终于做成了。
她把黄金和珠宝都换成了银票,至于玄铁和吴明这些年收集的诸多武林秘闻,就一齐留在了楚留香船上。
胡铁花随手翻了几本,说用来打发时间正好。
如此一来,回程路上他们肯定也不会寂寞了。
叶孤城听他这么说,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问叶微行:“你们要回江南了?”
叶微行:“差不多了吧,怎么,你还没比够?”
叶孤城当然没比够,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是。”
叶微行:“可现在黄金已经换完了——”
他立刻会意:“我付钱。”
那爽快程度,就是李观鱼见了,恐怕也要自愧不如。
相处一月有余,他虽不曾刻意问过,却也知道了叶微行要在西湖畔建藏剑山庄,早晚要回江南的事。
所以叶微行问他还想练多久的时候,他也没说得特别离谱。
“两个月。”他说。
叶微行惊了:“两个月?!”
那你可得给我小半个白云城啊,不到十五岁就这么能花,你是不是有点太败家了!
想到这里,她难得良心发现了一下。
她劝他道:“你想想清楚啊。”
叶孤城说我想得很清楚,两个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一万两一次,他付得起。
叶微行:“……”
金主如此坚持,陪练只能配合。
“行吧。”她说,“那就两个月。”
此时的南海已经入冬,天气却清淡怡人得很,不像塞北那样干燥凛冽,也不像江南那样湿冷入骨。
叶微行算了算,再两个月的话,他们还刚好能在这把年给过了。
如此,等他们启程回到江南时,便又是春天啦。
第29章 声名鹊起19
换完了黄金和珠宝之后,叶微行的日常除了吃和睡, 就只剩下给少年白云城主当陪练这么一件事了。
用她的话说, 神仙过日子也莫过于此。
付了高额陪练费的叶孤城:“……”
原本她担心楚留香和胡铁花这么闲不住的人没法在飞仙岛上待两个月, 结果冬天一到,这两人竟也跟姬冰雁一样懒起来了。
叶微行在那尽职尽责地指点叶孤城练剑时, 他们两个就伙同姬冰雁一起在屋里睡大觉,睡醒了去白云城那据说比肩江南的集市上晃荡,最后在太阳落山之前打一壶酒带回来给她。
如此半个月下来, 叶微行连门都没出就尝遍了飞仙岛上所有的酒肆。
她甚至还能跟胡铁花探讨一下那间的味道最好。
在喝酒这件事上, 他二人的口味向来相似, 既不像姬冰雁那么挑,也不像楚留香那样讲究风雅。
受他们的影响, 原本完全喝不来酒的一点红在这段日子也喝了不少, 稍微练出了一点酒量。
不过有酒量并不意味着他如今喝酒就不上头了。
叶微行第一次见到他满脸通红地跟在楚留香身后回来时, 还以为他们三个合起伙来诓骗她小弟呢, 当即老母鸡护崽似的把一点红拉到了身后,并皱着眉道:“他才几岁, 你们就给他灌酒啊?”
胡铁花三人还没来得及反驳, 一点红就先垂着头拉住了她的衣摆, 表示不是她想的那样, 而且他也没醉。
叶微行:“……”
她觉得很奇怪:“你以前不是一直喝不惯吗?”
一点红头垂得更低了:“可是你们都很喜欢。”
说这话时他大约怕自己身上的酒气会熏到叶微行, 还往后面缩了缩。
这模样落在叶微行眼里,叫她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没能忍住伸出手来揉了他脑袋一把。
“你管我们喜不喜欢干什么。”她说, “重要的是你自己喜不喜欢啊!”
一点红沉默片刻,似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最终他轻声道:“现在还挺喜欢的。”
知道他从来说不来谎,说什么就是什么,叶微行便也放心了。
不是勉强就好,她想。
而且一点红若是能和同他们三个处得更好一些,总归是一件好事。
之后入了腊月,南海也冷了一些。
不过对从小生活在塞外的楚留香三人来说,这种程度的冷根本算不得什么。
叶微行就不止一次看见胡铁花勾着一点红的肩膀给他描绘塞外冬天的风刮起来是个什么场面,用词夸张,动作更夸张,唬得一点红一愣一愣的。
“这么吓人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