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理由。”他语气颇为强硬:“等再过几年,你十七八岁了,我还未而立之年,我不会老。”
“你脾气太坏了!”又坏又硬,她看到就害怕。
“我什么时候脾气坏了?”他明明是对她包容至极,在她面前没一点脾气。
“你就是!”阿萝这下子可算是逮住了理,眼里闪着委屈的泪珠儿,愤愤指控:“你当年把我扔下不管,你前些天在街道上对我凶狠,你今日还不经过我允许潜入我的房中,你你你,你就是脾气太差了!”
听闻这个,萧敬远倒是不说话了。
后面两桩,他或许做得并不好,但若是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样做。
可是第一桩,却是堵在心头。
“阿萝,当年确实是我不对。”他微抿唇,低声这么承认道。
第87章 闺房私会
阿萝将锦被越发地裹在身上,抬起头,仰视着这个闯入自己闺房的男人。
男人很是高大,比她记忆中的萧永瀚要高上许多——或许根本不该这么比较,一个是侯门里惯常舞文弄墨的少爷,一个是沙场上历练出来的将军,这本来就不是同一种男人。
月光已经悄悄隐去,柳絮仿佛也不再飘飞,屋子里颇为安静,只有外面陪床丫鬟偶尔轻微的酣睡声。
七年前,她在窗内,他在窗外,他冷漠地拨开自己攀附的手,转身离去,一去不复返。
七年后,她在榻上,他在榻下,他说要想要照顾自己,想要娶自己。
他还说,当初是他错了。
阿萝是万没想到,他会认为是他错了的。
其实细想起来,自相逢以来,诸般种种,她便是自己不承认,但心里还是存着一点点记恨的。
谁让他当年么冷漠无情地对待自己,不就是根本看不上自己是个小不点儿,根本没放在眼里吗?
如果可知道后悔了。
萧敬远见阿萝把个锦被紧紧地裹住自己,只露出巴掌点细白小脸儿,小脸上的一双黑眸忽闪忽闪的若有所思,当下也是抿唇无奈。
他不知道她那小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一忽儿仿佛能够未卜先知,一忽儿又傻到让他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一辈子不要出去惹祸。
此时她也是怕她那小脑袋不知道又想到哪里去,把这事儿想歪了,只好又解释道:“当年你到底年纪小,你的父亲又回来了,我总不好一直围着你,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反而于你闺名不好。”
“其实这些年,我在北疆,一直记挂着你,怕你受什么委屈,总是不太放心。”
也许是今天夜色太好,也许是此行原本就是豁出去了,以至于他说出了这些往日决计不会说出口的话。
“哼……”阿萝先是听那低哑声音承认自己错了,心里原本就舒坦许多,如今见他徐徐说出这话,更是仿若吃了糖渍梅子,又酸又甜的,说不出心间滋味,当下便微微噘嘴,娇哼一声,别过脸去,故意道:“不过是瞧着我如今长得好看,便来哄我罢了,若我依然是过去那个小奶娃儿,你才不屑看一眼呢!”
萧敬远看她玉白的小脸儿嘟嘴撒娇的样子,胸臆间不知道泛起多少柔情,只是到底压抑下,柔声解释道:“我当年看你年纪小,又怜你无人照料,心里其实也是想护着你照料你的,可是那无关乎男女,只是把你看做侄辈般怜惜。你怪我当时对你不屑看一眼,只不过说气话罢了,你心里应当明白,若不是你出言示警,我又怎会抛却现成的婚事,跑到了北疆去。再说了,我若当时像如今这般牵挂你,怕不是你又要以为我性子古怪不是寻常人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阿萝心里去了。
其实平心而论,若是他当年对自己太过热络,怕是自己又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有怪癖了。
低头想了半响,她终于抬起小脑袋,歪头打量着他:“那你当日为何拒了左继侯府家的婚事,我才不信你是真信了我的话呢,你当时说了,人家即使有个什么,你也一定要娶的。”
哼,当时那难看的脸色,那冷漠的样子,后来有时候她做梦还能梦到呢!
萧敬远想起当初,脸色也颇为难看。
他做了那梦后,自己都无法接受,下意识便对阿萝冷脸了,却不曾想过,小小的阿萝看了自己的冷漠,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这也是我错了。”萧敬远拧眉,只好又继续承认错误。
曾经摆下的脸色,便是今日低声下气陪的小心。
阿萝其实心里早就没气了,此时看堂堂定北侯,自己爹娘书房里的座上客,朝廷中人人敬仰的人物,曾经对自己横眉冷眼的人物,站在自己榻前,竟是低声下气陪着小心,早已经是舒畅无比,又甜蜜异常。
她见好就收,抿了下唇儿,忍着心里的得意,故意一本正经地道:“你既知道错了,那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了!咱们这件事就两清吧,从此后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你也不必提了!”
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萧敬远看她这样,眸中便泛起了温暖的笑意,柔声问道:“那既是说清楚了,我过几日,便设法提婚?”
提婚?
阿萝顿时心里一沉,忙摇头道:“不不不,这件事是说清楚了,可是我真得并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
她认真想了想,低下头,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不会嫁给你的,七叔,也不可能嫁给你的。”
“为什么?”萧敬远眸中的温和顿时凝固。
“因为——”阿萝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因为我害怕死。”
“嗯?”这个回答,自是出乎萧敬远预料。
阿萝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我以后会死在你们家的宅院里。所以我从小就知道,一定要远离你们家,所以萧家,无论是萧永瀚,还是萧永泽,亦或者七叔你,我都不会嫁的。”
今生今世,她不会踏入萧家门。
萧敬远闻言心间一滞,他想过阿萝或许会不愿意,毕竟小姑娘家,总是有这样那样想法,况且他提出这事儿,也实在是太过突兀。
可是他没想到,她拒绝自己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最开始是不信的,这个理由太过荒谬,不过沉吟间,却是想起了之前许多事。
譬如她让自己不要嫁那左继侯府家的女儿时,那急切认真的小表情,譬如后来她张口说出柯神医时的笃定,又譬如自己竟然在七年前就梦到了她长大成人后的模样。
如果她真有未卜先知的本领,这未必就是顺口胡诌。
“阿萝,你信不信我,会护你一生一世,不会让你遭受命中厄运?”
他屈膝,半蹲在榻前,双眸几乎和她平视,就这么问她道。
阿萝微楞,望过去时,因为月牙儿已经不见了,夜色浓郁,她看不清楚他眸中神情,可是却能感受到那刚硬脸庞上的笃定。
她其实是信他的。
可是,她却也信命。
她害怕萧家那双月湖,是决计不敢再次踏入的。
重活一世,偶尔间和萧家人打交道,她也会去想,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如此遮天蔽日,将自己关押入水牢之中,替代了自己,十七年的时间竟不被人察觉。
可是想不出来。
正因为萧家上下都看上去极好,她才想不出来,到底可能是谁。
我在明敌在暗。
她怎么可能把自己置身于这种危险之中。
萧敬远说,他会护自己一生一世,可是上辈子,萧永瀚也说,今生今世绮罗香只为她一个人奏。
回想起那一世临死前,听到的那绮罗香,她不免想着,是不是于萧永瀚来说,他确实不曾违背过他的诺言。
他确实一生一世只为叶青萝奏那绮罗香了。
想明白这个,她越发坚定了心思,握了握拳:“七叔,你今日说这话,我自然是信你。可是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得。世事沉浮本无定,你我都是凡人,哪里敌得过命。”
萧敬远紧紧皱眉,她其实说得倒是没错,纵然他如今承诺了,纵然他这一生不会不改初衷,可是却未必能笃定将来。
“阿萝——”他抬起手,轻轻抚摸了她从锦被中露出的小脸:“在你梦里,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境,你告诉我。如果说你早已梦中有所预兆,那我就靠着你的梦,来扫平将来的隐患。”
阿萝咬咬唇,梦里的事,她怎么好说,说她其实应该嫁给他的侄子,自己应该喊他七叔的?
略沉吟了下,她道:“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我死在萧家一个阴暗潮湿的地方,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抬起头,她望着他,轻声道:“我只知道,那一定是萧家。”
“阴暗潮湿的地方?”萧敬远皱眉。
“嗯。”
阿萝并不敢细说。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死到底是和谁有干系,是以不提那水牢之事,只是给出这么一个线索。
若是这件事萧敬远毫不知情,如果他真心对自己,或许他会才去查。
若是他根本知道那水牢之事,自己这么一说,他或许有所感悟?
第88章
“是什么人害了你?”
“并不知确切,只知道是一个女人。”
“可还有其他线索?”
“没。”其他的,阿萝暂时并不敢透露。
萧敬远听闻,低头沉思半响,最后终于抬首道:“我并不记得萧家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至于你说的阴暗潮湿之处,我自会去查探一番,一定会设法防患于未然,届时——”
他凝视着阿萝道:“届时,你安心了,我便会来叶家登门提亲。”
阿萝听到提亲二字,脸上微红,一时有些心慌,不过想想,他若是真能查出上辈子害了自己的凶手,那自己嫁他又何妨?
这么想明白后,她也就轻轻点了点头。
她点头时颇轻,不过萧敬远却看得清楚,他原本紧绷的眉眼终于松开来,起身,抬手摸了摸阿萝的秀发,温声安抚道:“你不用怕,这件事我会查明白的,将来有个什么,我总是会护着你。”
阿萝闻言,心间微颤,抬头看时,却见那灼热的眸子带着浓郁的呵护和纵容。
她睫毛一抖,忙低下头,轻声道:“嗯,七叔,我信你这个。”
说完这话,两个人一时无言,夜凉如水,外面的打更声响起,萧敬远嗅着夜色中隐约的血腥气息,约莫知道她的情境,当下也不忍心让她再为难。
“你先处理……”犹豫了下,他还是道:“处理好你自己的事,这个时候,姑娘家总是要注意下,别着凉。”
处理好自己的事儿?阿萝开始都没听明白,后来知道了,真是又羞又窘,又是无奈,咬唇睨了他一眼:“嗯。”
话已说尽,萧敬远虽不舍得,可终究不好太过逗留,当下递给她一样物事:“这个给你。”
阿萝从锦被缝里伸出手来,接过那物,却见是一玉锁片儿,沁凉剔透,泛着绿光,一看便知是上等的玉。
“这是自小随着我的,如今给你,你记得贴身戴了。”
这不就是私定终身吗?要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干嘛要贴身戴男人之物?
不过阿萝没说什么,乖巧地收在手里。
萧敬远见此,再次不舍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之后便纵身离去。
待萧敬远离去后,阿萝慌忙唤来了丫鬟,又命她叫过来鲁嬷嬷,置换月事带,换洗衣服被褥等。
鲁嬷嬷见她竟然染得到处都是,自是惊得不轻,只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倒是手把手又好生教了一番,最后还命下头去熬红糖枣汁来给她喝。
如此好一番折腾,待到终于干干净净地躺下,已经是子夜时分了。
阿萝躺在榻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总是不断地今晚发生的事。
萧敬远递给她月事带,萧敬远抱住她,萧敬远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萧敬远承诺说会一生一世地护着她。
她其实是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忐忑,更多的却是洋溢在心间化不开的甜蜜。
其实……若不是那萧家于她实在是龙潭虎穴,她能嫁给他,自然是极好的。
这么想着,她摸索出之前萧敬远送给她的玉,细细地看,却发现那玉上竟然雕刻了个字的,接着微弱的夜光努力辩驳,她终于认出,这是一个“萝”字。
一看这个,不免微诧,想着怎么他送给自己的玉,竟然刻着自己的名字?明明他说过,这是自小贴身之物的。
难道说他因要送给自己,才刻了自己名字?
如此想着,她又仔细地探究一番,却觉得这个字的痕迹已经颇为润滑,仿佛已经是刻了许多年。
于是越发疑惑了,难不成是七年前他认识自己时刻的?可那个时候自己还小,他不可能在他自己贴身之物上刻自己名字吧?
如此想了半响,也每个着落,便说等哪日遇到他,倒是要问个清楚,最后终于昏沉沉睡去。
谁知夜里竟然做了个梦,梦里她躺在那男人怀里,男人有力的臂膀揽着自己,却是精条条赤着的。在那梦里,她好像胡乱叫着,两只手紧掐着男人的臂膀……
“啊——”她猛地醒来,气息急促,脸上火烫。
半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还是春梦。
却说宁氏如今操心着这两个侄女的事儿,便和叶长勋商议,提起家里本就只是三进的院子,如今两位侄女和阿萝同住着西厢房,虽说勉强可以容下,可是时日一长,小姑娘家的,就怕有些口舌。
叶长勋想想也是,他知道自家女儿那性子,原本怕是和两位堂姐并不相投,况且那两位如今乍出了事,寄人篱下,更怕会起争端。
这夫妻二人一合计,自然想着早些安排个亲事,把两位侄女嫁出去,一来自家可以清净了,二来也算是对得起死去的叶长勤了。
当下宁氏便把叶青莲二人请过来,先和颜悦色说了如今情景,又问起她们的意思。
这两位自然也知现在寄人篱下,和以前大不相同,是以自然都愿意的,齐齐口称:“但凭婶母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