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萧敬远出事了,失踪了,怕是性命不保了。”
当说到性命不保这四个字时,他黑眸中有着一闪而过的丝丝狠戾,这和他俊美清雅的容貌极为不符。
“他性命不保了,你也不用想着他了,就当没有这回事,忘记这个人。你和他的事,绝对不会有人知道的。以后,等事情风头过去,你依然能当清清白白的侯门大小姐,叶家自会为你寻一个好亲事。”
阿萝听着这话,只觉得哥哥那语气,仿佛萧敬远是一件用过的破布,就那么被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随手扔到一旁。扔掉这个萧敬远,她还可以再嫁人,就当完全没这个人一样。
她——做不到。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敢相信地望着哥哥。
叶青川扯唇,唇边挂着一丝冷笑:“就是说,萧敬远这个人,怕是活不成了。既然他活不成了,你就永远看不到他了。你和他,又没有什么名分,难道还要为他守一辈子不成?”
“你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他活不成了?萧家不是在找他吗?现在还没有消息,没有消息,就有希望。”阿萝之前一心忧虑着萧敬远,并未多想,如今才发现,哥哥的样子不太对劲。
她疑惑地皱眉,小心地问道:“还是说,哥哥,你得了什么消息?你知道萧敬远的下落?”
叶青川收起了笑,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萧家倾巢出动寻找萧敬远下落,至今没有什么消息,怕是情形不妙。”
阿萝听着这话,探究地看着哥哥,可是哥哥一如既往的那张熟悉的面庞,清雅俊美,带着点点药香,好看得不像世间之人。
过了好久,她终于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微垂下头,她低声道:“哥哥,这件事,你万万不可告诉父母,免得他们担忧。至于萧敬远——好歹再等等吧。”
第101章
阿萝一直等了四日,依然没有萧敬远的消息。
听父亲的意思,不光是萧家,就是朝廷也派出了人马前去寻找,可是根本寻不到,翻遍了燕京城外方圆百里之内,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萧敬远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阿萝最开始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抱着希望,后来逐渐慌乱起来,到了最后,当看到连自己父亲也觉得萧敬远这次凶多吉少的时候,她整个人几乎崩溃了。
她一遍遍地回想着往日和萧敬远相处的种种,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还有每一个话语,想起他说要娶自己,他送自己那块玉,那块刻着一个“萝”字的玉,他说了,等到他们洞房花烛夜,他会告诉自己为什么那块玉上刻着一个“萝”字。
可是她等不到那一天了,永远不会有了。
他可能真得凶多吉少,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这让她在那极度的崩溃中,开始了挖心一般的自责,她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之前不赶紧嫁给他,非要等到现在,等到他出事了才知道后悔。
她也自责自己那一晚为什么要让萧敬远来,为什么要让他出去跟踪外面隐藏的人?
他出事了,也许死了。过一些日子,萧家可能还会为他举办葬礼,从此后这个人便不再世间存在。
而她,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和萧敬远并不干系的晚辈而已。无论她有多少悲伤,她甚至连大哭几声为他掉眼泪都是不能。
想到这里,阿萝几乎窒息。
他活着的时候,她会想着自己未必要嫁给他的,她害怕嫁进萧家,他不给她十万分的保障,她这么自私胆小的人,怎么敢轻易再踏入萧家呢?
可是现在他人没了,她才知道,这个人于自己,有多重要。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颀长的身影站立在门口逆光处,静默地望着阿萝的方向。
阿萝抬起头,充盈着泪珠的眸底,映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哥哥——”她压抑地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泣声脱口而出:“他死了,他是不是真得死了?”
叶青川迈步,走入室内,随手关上了门。
他走到阿萝身边,轻叹了口气,无奈地道:“阿萝,我刚打听的消息,说连萧家人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一句话,无异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阿萝几近崩溃。
她知道,所谓的不抱希望,那意思就是说,要放弃继续寻找萧敬远了。
“为什么不抱希望?”她紧攥着拳头,泪目望着哥哥:“我要去问问萧家老太太,萧敬远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便是真出了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就这么不去找了?”
说着,她几乎就要冲出去。
叶青川抬手一把拽住了像气球一样就要蹦出去的阿萝。
“你疯了吗?”叶青川清隽的眉眼变冷,语气也严厉起来:“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没嫁的闺中小姐,为了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哭成这样?你还要去萧家质问人家,以什么身份?用什么名目?你问得出口吗?还是说,你要把你和萧敬远有私情的消息宣扬得天下皆知,让叶家,让爹娘,也让我,跟着你遭受别人白眼唾弃?”
阿萝听此言,顿时僵在那里。
是了,她凭什么去质问这个?她若真冲动之下跑去问这个,怕是第二天叶家就成了全燕京城最大的笑柄了!
她的哀伤,是不能摊到太阳光底下的,只能闷在这紧闭门窗的内室中,独自饮泣。
一股难以名状的哀伤紧紧攥住了她的心,她只觉得每吸一口气,都要费劲她全身力气。
“哥哥——”她被悲伤击得整个身子都在颤,颤得根本无法站立,最后是崩溃一般扑到了叶青川怀里:“他不能死,不能死……我不要看着他死……”
“可是他或许已经死了。”叶青川抬手抱住怀里哭泣的妹妹,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神情,抿着唇,一字字地这么说。
当他说到“死了”这两个字时,眸中再次泛起清冷的杀意。
但是现在的阿萝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些,她绝望地瘫靠在自己哥哥的怀里,泣不成声:“哥哥,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都懂,可是他要死了,我心里好难过,好难过……”
那种被什么尖利冰冷之物狠狠地绞着心脏的滋味,太痛了,痛得她语无伦次。
叶青川修长白净的手轻轻攥住了阿萝单薄的肩膀,他拧眉,低声道:“没关系,过一段你就会忘记了。你只是乍听到他要死了,不能接受罢了。”
“可是哥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就要死了……”阿萝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一直觉得,我是有点喜欢他,但是他并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在萧敬远出事前,她觉得,她是可以不选择萧敬远,而选择其它人的。
她是喜欢他,可是喜欢又如何,她上辈子还喜欢萧永瀚呢,但是那所谓的喜欢,到了最后一看,还不是很荒谬可笑?男女之间的感情,再是浓烈,也会被岁月这杯酒稀释了去,多年之后品味,不过是淡而无味的一杯冷水罢了。
是以她总觉得,重活一辈子,她要的就是好好活着,自己好好活着,家人也好好活着,活得自在舒适,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有最好,没有她也可以的。
可是现在,萧敬远出事了,她却觉得,刺进心口的那把尖刀,胜过十八年水牢之灾带给她的痛!
若是没了萧敬远,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更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煎熬。
泪眼模糊中,忽然就想起,上辈子的那个最初,阳光明媚的一天,那个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男子,神情肃厉,身形高大,忽然就站在她面前,惊醒了在捉迷藏的游戏中偷懒睡去的她。
他站在她面前说,有人吗。
沙哑低沉的音调,唤醒了睡梦中的她。
那个时候,她茫然地仰起头,望向站在阳光下的他,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仿佛一座神祗,俯首望着人间的她。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偶尔会偷偷地在人群中去注意这个人。
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惧怕他,并不太敢去看他。
也许是辈分之别,她从来没想过,自己那种从心底发出的惧怕和躲避意味着什么?
如今绝望地趴在哥哥的怀里,想着他就此死去,想着再也看不到他,她才知道,或许从上辈子,那个人已经埋在心底,再也没有离去!
她活了两辈子,才知道他有多重要,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想到这里,阿萝已经是痛不欲生。
“哥哥……若是他死了,我觉得我也活不成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活了这辈子?”
她为什么要重生,为什么这辈子要遭遇萧敬远?
若知道将在今生尝这心痛滋味,宁愿记忆停顿在萧家水牢的十八年里。
叶青川感受着胸膛上的湿润,好看的手指一点点地收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脸色也极其难看起来。
他的妹妹在哭,哭得泣不成声,哭着说没有萧敬远她活不下去了。
“难道萧敬远就那么重要?你心里眼里还有没有父亲,有没有母亲?还有没有——我这个哥哥?”
阿萝哽咽着道:“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好好活着,可是萧敬远死了……他死了,再也不会有了……”
上苍能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却不可能给她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萧敬远了。
叶青川静默了好半响,才轻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温柔地抬起阿萝的脸,低首望着那满脸的泪水,最后终于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你就这么喜欢他,他还没死,就哭成这样?”
“他——”阿萝咬唇,怎么又说没死?
“我意思是说,萧家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是也没说不找。”叶青川停顿了下,才缓慢地道:“毕竟萧七爷在朝中的地位,在萧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便是萧家不找,当今皇上都得找,当今太子也不会放弃,也会继续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可是,这不是找不到吗?”阿萝瘪瘪嘴,含泪的眸子困惑地望着哥哥。
她再次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总觉得哥哥说的话不太对劲。
“没见到尸体,就说明有希望。”叶青川脸色非常难看,但是依然勉强地这么说道。
第102章
当叶青川离开的时候,阿萝模糊的泪眸望着那个一步步迈出房间的哥哥,脑中有一道微弱的光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可是心头仿佛被矬子刮着一般的痛,这让她根本无暇顾及那转瞬即逝的念头是什么。
正呆呆地站在门边,便见底下丫鬟过来,却是来送燕窝羹的,阿萝忙擦干了眼泪,吩咐其放在案几上,便命她出去了。
她端起碗来,胡乱吃了几口,却是食不知味,想着萧敬远现在生死不知,可是自己除了掉眼泪,竟是什么都做不得。
一时想起哥哥所说,不免又胡思乱想:哥哥知道我和萧敬远有私情,显然是并不喜萧敬远活着。不但不盼着他活着,看那样子,倒仿佛是恨不得萧敬远再也不要回来呢。若果如此,他该不会有什么瞒着我吧?他今日为何忽然说出这番话?反过来又想起父亲今日才从萧家回来,怕是有什么消息告知了哥哥,只是哥哥不说给自己听。
若是自己此时跑过去问爹爹,爹爹难免起了怀疑?
这么一想,她便干脆静坐在榻边,冥神细听,试图去听听爹娘房中的动静。其实是存着个侥幸,万一爹娘讨论起这件事来,自己也好从中窥知一二。
谁知道叶长勋和宁氏不过是闲谈下里里外外的家事,根本不涉及萧家一言半语,阿萝听得心焦,可是也没办法,便疲惫地躺在榻上,一直放开自己这特异耳力,只盼着能听到关于萧敬远的只言片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想是她伤心过度实在太疲乏,竟然昏沉沉睡去。
睡去的她恍惚中做了一个梦,梦里,萧敬远浑身是血地倒在一个墙角,黑发凌乱地披散在紫袍上。
她一惊,连忙喊道:“七叔,七叔你可好?”
可是喊了半响,她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当下急了,明明隐约中也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是心里又分外焦急,仿佛不喊醒眼前这个人,她便再也见不到他似的,当下便放开喉咙,嘶声裂肺地喊起来。
“萧敬远,你醒醒!萧敬远——”
她从那噩梦中挣脱的时候,她终于听到自己好像喊出声了。
“萧敬远,萧敬远——”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
可是当她彻底醒来时,才发现,确实有人在说出“萧敬远”这个名字,只是那声音并不是自己发出的。
是谁,在说着萧敬远的名字?
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那声音颇为细微遥远,并不像是在附近,听起来分为费力。
她干脆将身子蜷缩在榻上,紧闭着双眸,屏蔽周围一切噪杂的声音,只专注地在万千声响中捕捉这一个。
最后终于,那丝微弱的声响从遥远之处传来,仿佛蚕丝一般飘飘荡荡,进入她的耳中,被她小心翼翼地放大。
确实有一个人在说着萧敬远的名字,那个声音中带着威胁,而与之相随的是另一个声音,男人喘息的声音。
那个喘息声颇为沉重缓慢,像是在负重中艰难前行。
阿萝一个激灵,兴奋和激动从脚底板往上直蹿向全身各处。尽管那个喘息声遥远微弱,可是她依然从中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
那是萧敬远的声音!
他还活着,不但活着,而且就活在燕京城里的某一个地方!
她蹭的一下跳出来,就要往外冲,可是冲到一半,却又顿在那里。
萧敬远呼吸如此沉重,看样子是受了重伤了,到底是谁人能够将他这样的人囚禁?自己贸然冲过去,怕是也救不了他,合该找个帮忙去救才是。
该找谁帮忙呢?
阿萝第一想到的自然是萧家的人。
只是转念间,她又一想,这次萧敬远轻易落难,依萧敬远的功夫来说是不应该的,难保说是什么人设了个圈套给萧敬远。联想起自己上辈子在萧家吃得大亏,她不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