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存着几分戏谑,想逗逗她,看她装傻充愣撇清关系的小模样,可是当红盖头滑落那张精致无双的面庞,当修长的睫毛颤巍巍地抬起,他看到了那双羞涩湿润的眼睛。
仿佛晨间的第一缕阳光照向黑暗,仿佛春日里第一场雨露洒向旱田,他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平生第一次,他才知道,过去的二十七年是多么枯燥和孤独。
从今晚起,会有一个人,和自己结发为夫妻,从此生死两相依。
以前也曾数次和她私会,甚至搂抱温存,做过一些越界的事,可是他却从不会像今日这般感觉,眼前的女人,就要真真正正属于自己了。
汹涌犹如潮水般的喜悦扑面而来,他总觉得这种喜悦自己仿佛渴盼了许多年,渴盼得都开始惶恐不安了。甚至他的内心深处,在喜悦的背面,隐隐升起一股似有若无的悲哀。
仿佛哪一生,哪一世,他和这种喜悦擦肩而过,抱憾终身。
“阿萝——”其实本想逗逗她的,可是红盖头揭起,四目相对,无数心思浮过心间,在出口时,他的声音已经是低沉沙哑。
“七叔——”她小小地叫了一声,羞涩细弱。
也是难得,她竟然有了新嫁娘的样子。
这一声低唤,任凭再铁石心肠的男人,怕不是也顿时化为绕指柔。
萧敬远没言语,却是垂首弯腰,用手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细致纤弱的下巴捏在略显粗粝的手指上,她那巴掌小脸是一派的乖巧柔弱,眉眼羞涩,分外惹人怜爱。
萧敬远就这么打量了许久,终于哑声道:“答应我一件事。”
“嗯?”一脸乖顺的阿萝眨眨眼睛,总觉得流程不太对。
“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只为我穿红嫁衣。”
他的声音低哑缓慢,却坚定霸道。
无论回荡在心间淡淡的悲哀是因何而起,我却要你与我缘定三生,你只能为我穿上红嫁衣,只能让我揭开红盖头,只能让我看到你一抬眸间的风情。
“我——”阿萝此时脑中一片浆糊,心慌意乱的,根本没细细去想萧敬远话语中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道;“好,我会的。”
简单不由心的几个字,许下来世。
这个时候旁边的鲁嬷嬷给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于是交杯盏送过来。
萧敬远接过来,为自己和阿萝各自斟了,两个人各执一盏,交缠了臂膀,饮下这酒。
阿萝喝下酒时,其实存了点小心眼,她不胜酒力,上辈子和萧永瀚成亲,傻乎乎地几口下去,人便醉醺醺的没什么力道,之后便斜斜靠在榻上了,以至于头晚的事,她都记不太清楚了。
她想着,这一次她可得清醒着,万不能再做个喝醉的新娘。
于是她只浅浅地抿了一口酒,并不敢再饮第二口。
谁曾想,萧敬远看她竟然不喝,竟然俯首过来,将她手中酒一饮而尽。她正诧异,却见他又俯首,竟然是用自己的唇捉住自己的。
阿萝大叫不妙,然而为时已晚,那酒伴着男子强烈的气息,就此灌进她的嘴里了。
“好喝吗?”男人声音醇厚一如此时留在唇舌间的酒香。
“不好喝。”她舔舔嘴唇,小声抱怨,可是这话说出时,已是意酥体软,半边身子斜靠在男人身上。
萧敬远伸手搂住怀中的新娘,在她耳边低笑了下道:“这是萧家祖传的酒,叫美人醉,只有真正的美人喝了才会醉。”
“呸。”她软软地趴在他胸膛上抱怨:“骗人!”
萧敬远越发笑了,打横抱起她来,就要上榻。
谁知此时,外面却传来嘀咕之声。
原来是那萧家大嫂并族里几个老人,意思是说到底是洞房花烛夜,没人来闹洞房总是显得不好看,不成个样子。还是得找几个人闹一下,这才成体统。
可是找谁呢?总不能找萧家大老爷二老爷这些眼看着当爷爷的人来闹洞房吧?
至于族里年轻小子,那必然是萧敬远的晚辈。
你见过晚辈去闹长辈洞房的吗?
最后没办法,搜罗了老半响,总算从族里找来几个辈分大年纪小的,都是旁支分系,远得记不住名姓了。这几个早听说萧敬远威名的,被人推着来闹他的洞房,硬着头皮上。
而为了给这几个小子壮胆,萧永瀚萧永泽也被派过来跟着,好歹从后面指个门路。
于是这边萧敬远打横抱着怀中娇媚人儿,正要去榻上,就见闹洞房的来了。
他顿时脸上不太好看,挑挑眉,放下怀里的人,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望着门扉处。
外面的人嘀嘀咕咕半响,终于鼓起勇气推开门,却惊见萧敬远一脸冷沉地站在门前,挡住了身后的新娘子。
几个年轻后生就那么傻愣愣地站在外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冲过去“闹洞房”。
年轻后生的身后,萧永泽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望向了屋内。
明晃晃的烛光,好生耀眼,他甚至连看都不敢去看那新娘一眼,只是别着脸,闷声道:“既是闹过了,还是赶紧回去交差吧!”
这一句话可是解救了傻站在门外的一众人,大家醒悟,纷纷点头:“对,闹过了,闹过了,走吧走吧,吃酒去了!”
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面下,大家慌忙退出去。
鲁嬷嬷见这“闹洞房”的人走了,松了口气,忙过去关上门。
而就在鲁嬷嬷关门的一刹那,阿萝无意间抬起头,却透过那即将关上的门,看到了一双迷茫疑惑的眸子。
那是萧永瀚,他原本是站在众人身后的,因众人走了,他却没动脚,于是阿萝便看到了他。
萧永瀚面无表情地站在夜色中,茫然地望向屋内,望着站在萧敬远身后的阿萝,一脸的恍惚。
阿萝顿时怔在那里,她站在这和上辈子几乎一模一样的洞房里,在烛火摇曳中,隔着一个萧敬远的肩膀,隔着一道门槛的距离,望着她上辈子的新郎。
那萧永瀚的目光,时而遥远,时而逼近,朦胧中仿佛和上辈子那个人重叠,甚至有一瞬间,她几乎以为,那就是上辈子那个疼她爱她的夫婿了。
可是这终究是一场烛火摇曳下的错觉,门最后终于关上了,视线被隔绝,屋外的喧闹也逐渐散去,她依站在萧敬远身后,依然是萧敬远的新娘。
耳边响起萧敬远温柔宠溺的话:“小傻瓜,莫非真醉了?”
说着间,他还用手轻轻捏了下她的脸颊。
她醒过来,仰起脸,抿唇一笑:“七叔,抱抱。”
伸出胳膊,她环住了七叔的脖子,然后醉倒了他怀中。
这一次美人醉总算没有醉倒阿萝,她终于有了个清醒的洞房花烛夜,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愉快的事。
很疼,真得很疼,她没想到,这种事情可以这么疼。
事后她回想这件事,想了许久,终于领悟一个道理。
这种事情疼不疼,其实和尺寸关系很大。
有些人生来天赋异禀,她就会疼。
想明白这个的阿萝,倒是把萧敬远埋怨了好一番,当然这是后话。
只说这一晚,当洞房花烛夜该发生的事终于告一段落,她瘫软地趴在那里,眼里含着泪,委屈地望着他:“你太用力了!”
萧敬远的手轻轻穿过她潮湿柔软的发,低声笑,那笑里是无尽的满足。
他想了她好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她真正是他的了。
以前他知道,却没真切体会,如今算是真正明白,为什么只有经了洞房花烛夜,那女人才算是属于自己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这么笨,这么傻。”他嘴里低声说她,胳膊却是越发把她揽紧了。
这么傻笨的女人,他放不下,只能搂在怀里,悉心呵护一辈子。
交给任何人,他都不放心的。
“你又弄疼我,又嫌弃我!”阿萝尽情地作姿态,像个小孩儿般偎依在他怀里撒娇。
刚刚他折腾了她,现在她得使尽浑身解数折腾他。
“哪里疼?”他低笑着问。
“这里疼,这里也疼,我浑身都疼!”
“好,我帮你揉。”说着间,他伸出手,轻轻抚过去,帮她揉捏。
“嗯嗯不要这里,啊,还是那里吧,别动别动——”于是洞房喜帐中,传来阿萝低叫声,传来阿萝惊呼声,传来阿萝气喘声,传来阿萝撒娇声……
洞房外的鲁嬷嬷偷听了半响,最后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我家姑娘年纪小,身子还没长好,这萧七爷怎么这么狠,观音菩萨保佑,可别伤到我家姑娘啊!”
——观音菩萨若是知道自己还要管着人家洞房事,估计玉净瓶都要失手落地了。
而洞房内的萧敬远就在那番揉捏中,摸到了一块玉。
他掏出来,看了眼,笑问阿萝:“你是一直贴身佩戴着?”
阿萝低头一看,却见这是之前萧敬远送给自己的那块玉,就是那个刻了“萝”自的玉。
当下终于想起之前他说的话,便娇声催促道:“你之前说过的,待到我成了你的妻,你便告诉我这块玉上为什么刻着一个‘萝’字,如今怎么还不告诉我?”
她可是为了这件事辗转反侧,想了半响却不明白。
这里面一定有个缘由!
萧敬远收起笑,面上现出认真来。
“到底是为什么?”她拉着他的胳膊,催问。
萧敬远瞥了她一眼,却是意味深长。
阿萝顿时也收了笑,正经起来。
萧敬远招手示意:“这件事,却是不可对外人言,待我小声说给你听。”
阿萝点头,趴到他胸膛上,凑到他嘴边,支起耳朵来听。
“那块玉上的‘萝’字是因为——”萧敬远说到关键时,压低了声音,仅是阿萝能听到而已。
阿萝开始时还没多想,待到听了萧敬远这话,顿时惊到了。
任凭她怎么想,也万万想不到,竟是这个缘由。
抬起脑袋,不敢置信地望着萧敬远:“真,真的?”
第110章
萧敬远挑眉:“我像是骗你的样子吗?”
阿萝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可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她上辈子嫁入萧家,为萧家媳妇,却从未听说过。
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事,没人会告诉她的吧,就连萧永瀚,或者是不知道,或者是为了避嫌,也决计不会在她面前提起的。
萧敬远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怎么会听说过。”
他不喜欢,也没几个人敢乱说吧,更不要说提给外人听。
阿萝想想实在是觉得想不明白,望着萧敬远那一本正经的眉眼,半响后终于摇头纳闷道:“老太太当初到底怎么想的,竟然给你起了这样一个乳名?”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萧敬远幼时的乳名竟然叫“萝”——这分明是女子的名字。
老太太是喊他萝儿的。
竟然和她重名了?
想到她竟然和萧敬远重名,她又觉得荒谬,又觉得有趣,最后竟然忍不住笑起来:“原来你也叫阿萝!”
萧敬远看她一脸打趣笑话的模样,忍不住再次捏了捏她的脸颊以示惩戒:“不许乱说。”
可是他越是摆出不容议论的肃穆样,她就越想笑,特别是看着那张沉稳威严的脸庞,想着那个和自己共用了一个字的乳名,她根本收不住笑。
“阿萝叔叔!”她掩唇继续笑他。
“太不听话了,实在该打!”萧敬远一个翻身,便压了过去。
“啊——”阿萝发出一声低叫,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她还趴人家身上的,且身上并没多余衣衫。他这么一翻身,形势陡转。
一上一下,男女四目相对,笑声止住,呼吸便渐渐急促了。
“你说我该怎么罚你?”他在她耳畔低道。
“别,七叔,好疼的。”她想起刚才的那番疼痛,心有余悸。
他很有力道,也很是天赋异禀,初尝此味,她实在有些吃不消。
只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初娶了这娇美娘子,借着几分酒力,又是洞房花烛夜,哪可能一次就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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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萝犹如刚从锅里捞出来的面条一般,软软地趴在男人汗湿的肩膀上。
“你——我再不许了的!”这哪受得住!
萧敬远也知道累坏了她,轻轻抚着她那汗湿的头发,低笑道:“我给你说说为什么我乳名用这个萝字吧。”
“为什么?”好奇心战胜了疲惫感,阿萝两眼瞅着他,睁大眼睛听故事。
“据说我生下来的时候,手心有一个红色胎记,隐隐约约就是这个‘萝’字,当时母亲颇为纳罕,找了算命先生给算过,说是让我干脆以萝为名。但父亲想着我终究为男儿,却是不好叫这名字,于是只让我以此为乳名。”
“手心里带个萝字?我不信的!”
说着间,她掰开他那双有力的大手,就着帐子外面跳跃的红色烛光去看,却见那双手干净平滑,哪里有那个什么“萝”字。
“你分明是在编故事逗我开心!”
“是真的。”萧敬远大手反捏住阿萝的小手,轻轻揉捏着她那纤细的手指头,柔声道:“也不知为何,待我长大些,手心里的字就渐渐消退了。我又不喜那个乳名,母亲哥哥都不再叫了,渐渐的,便是萧家,也没多少人知道我还曾有这么个乳名。”
阿萝看他并不像在说笑话,便再次摊开那双手,仔细地瞅,瞅来瞅去还是没个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