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到这份上，颜宋多少也觉得奇怪，灵山军的目标不是玉都，那会是什么？还有，在她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用和谈书去交换……还有那个所谓的上官月谦，究竟是她的谁？
“对了，玉都城传来消息，沈全胜将功抵罪，如今，没事了。这次立了战功，也算是为沈老将军完成心愿。”
“全胜……也罢，能平安回去就好。”自九皇子走后，沈全胜丢了魂，西北战事是她最后的寄托。虽赢了胜仗为她高兴，但她难以想象，没有了寄托，沈全胜还能够撑多久。她仿佛还能记起，那双几乎被鬼怪吃了魂的眼，透着幽幽的暗光……
“沈将军，要去何处？”风尘来这将军府倒是稀客，“圣上急招您进宫。”
“我？”沈全胜疑惑看向风尘，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进宫。
乾元殿内，沈全胜已然几月未见玉乾，身子消瘦倒是看不出，只是那双眼像是陷进里头，让人看着发愣。
“不知圣上，招微臣入宫有何事？”
“我知道你与阿绮关系不浅……”
沈全胜一言便听出玉乾的意思，“确实，圣上当日为了大义，让颜宋去西北做人质，如今，莫不是后悔了？”
玉乾眼眸抬起，还是那双陷入眼眶的眼，说起来，还有些瘆人，但沈全胜却丝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怎么？圣上答不上来？”
眼睛微眯，转而苦笑一声，“沈将军的话，确实句句说到我心上。今日来，并非求得将军原谅，只望将军能帮我办成一事。”
“何事？”
“去西北，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带她回来。”
沈全胜眼眸停滞片刻，转向另一边，“带她回来？回来能如何？在宫中，这个四方的牢笼内，你给不了她想要的……寻常百姓家，圣上又舍得现在的荣华吗？”
玉乾未出声，他一身暗黄色大袍显得华贵，不再是那个白衣少年需要步步为营。
他突然褪下了身上的马褂，就连指尖的扳指也全数卸下。
“你这是作甚！”她连忙背过身去。
“倘若将军怀疑的是我的真心，那我便卸去这些俗物与将军交谈。沈将军，你该明白，我并非贪恋这位置，而是玉都不可在此时再有任何波动，西北，陈国，甚至别的人，都在虎视眈眈着，而玉都的百姓受不起再一次的磨难了。”
沈全胜依旧背着身子，短叹一口气说，“既然圣上如此说了，臣定会将此事办妥。”
随即挥袖而去，门外众人还是惊讶于此，沈全胜一个好不容易将功抵罪的罪臣，竟敢如此对九五之尊无礼。
“风尘，你说，这沈将军是不是太不识趣了，好在圣上不计较……”
风尘摇头，大概是一眼看穿了那女人的一切，“沈将军怕是希望圣上计较，只不过，没讨到罚，觉得有些不甘心。”
宫人们不解风尘的意思，更看不明白沈全胜。就仿佛是河边的枫叶，倘若不落在河水内，永远不懂那种波澜。
“将军，您这是要去哪儿？”陈统领在身后跟着，就见她迅速收拾好了行囊。
“去一趟西北，办点事。”
陈统领惊讶之余，还拿起了桌上的佩剑，“西北？您这不刚回来吗？怎么又去，可是出了什么乱子？”
她转身，才算稍稍静下来，“没有，是私事，不必紧张，战乱刚平，你就留在玉都城保护圣上。”
“可是……”陈统领还没想好怎么说，这事情也太快了，跟着出去，就瞥见门口大马之上已经有个人坐着了。
“你？”陈统领拿剑柄指着，“你怎么在这儿？骑马上干嘛？”
沈全胜也奇怪着看着那人，带着黑色的面纱，但他们都知道他是谁。
“他不会说话，别用那种语气问他，都是可怜人。”陈统领听她如此说，便也只能瘪着嘴往后靠了。
沈全胜看向马上的他，“你……在这里是来找我的？”
他点头，指着身后另一匹马。
“你是……想和我一起去？”他点头，却迟迟不愿意抬头，只是等她的回应。
破冬的一束阳光洒过，确实，这会是春的开始。
正文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人性恶（三）
去西北的路并不好走，沈全胜铁打的身子也多少有些抗不了连日的奔波。
“这冬日分明已经过去大半，我怎么还是这般不争气，赶上这时候得了风寒……”她朝着哑巴乞丐埋怨着。
乞丐递过去一碗热汤，然后走开了。大概是，她所说的话都太过无聊了。
热汤入口，如同全身一同苏醒般，顿时暖了起来，僵硬的脚也开始有了知觉。只是乞丐，过了良久还没有回。
沈全胜看天色晚了，只能出去寻，才发现，他就蹲在不远处的小河边，挽起裤脚，全神贯注盯着什么。
“你在……捉鱼？”哑巴乞丐平时尤为警觉，这回倒是突然被吓着了，又或许是沈全胜脚步轻。
“小心点，这水流该是有些急的。”她在岸边，望着水里几近模糊的声音，由于夜色将近，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但这轮廓却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无法细说。
河里有鱼吗？她在岸边有些枯燥就开始折草根，但依旧不自觉地看向河边。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也常来河边抓鱼？”哑巴乞丐依旧弓着身子等着鱼。
“但你千万别觉得我厉害，都是我一个玩伴帮我抓的，我不敢下水……”哑巴乞丐像是听懂了点头，但依旧全神贯注。
她见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回应，只能继续折草根。
……
“喂！胖子，你赶紧下来呀！”岸边的小胖子有些犹豫，但又不想被瞧不起，伸脚试了试水，冰冰凉凉。
“我说你怎么这么墨迹，这鱼儿可是不等你的。还是说，胖子你怕水？”溪水间的大石上站着一个小丫头叉着腰，没好气地说道。
她有些沉不住气，又不敢说起小时候被水差点淹死的事，只能硬着头皮上。
手腕间有人拉住了她，“喂！不要命了……”他个子比她小很多，而且说话起来很凶，很是吓人。
沈全胜支支吾吾，“我……我……要命……”说完，那小子笑了。
“你想吃鱼吗？”小子问。
她有些发愣地点头，只见那小子挽起裤脚，立刻跳到了水里，不出半柱香功夫，他就抓到了两条大鱼。众人都称赞他，眼疾手快，那小丫头也是尤为崇拜，只不过，那小子再次看见岸边的她有些生气。
“你怎么在折草根？我花好大力气抓来的鱼呢！”
“你抓得？”她有些难以置信，这两条鱼有他半人高。
小子很是自信点头，甚至有些炫耀的意思，“咱们烤鱼吧？这鱼可好吃了？”
“你……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烤鱼吗？”她埋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身材。
小子看见身后的人叽叽咯咯笑着，明白了究竟，拉着她的手望着岸边树林里走去。
“喂！喂！”她喊着，“你要去哪儿？”
“去看不见这些庸人的地方……”他低沉说道，与方才那语气很是不同，成熟，甚至带着悲凉。
停下来的时候，他仿佛比自己还要不开心，一手攥着她，一手攥着鱼。
“你……怎么了？”她很怕他，有些畏惧地缩了缩手。
“我……我们吃鱼吧……”
“不和大家一起吃吗？这儿有两条呢！”
他突然瞪大了双眼，大声说道，“大家？你是说那些人？……他们，不过是些庸人，只会小看人，趋炎附势。你没听见，他们喊你胖子？你不生气？”
她眼睛深邃不见底，暗褐色有些发黑，“可……我就是个胖子啊……有些事情，生来就无法改变。”
“可以改变的！”小子很认真说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沈全胜摇头。
“我是那座皇城中的皇子，九皇子……”
她突然有些印象，那些人说过，二皇子和九皇子是庶出的皇子，自打他们母妃凡事以后，更是在宫中不受宠。就连圣上也从未重用过二人，在宫中，这二人可谈不上皇子，更像是乞丐。
“乞丐？”他轻笑一声，“他们说我是个乞丐……我是皇子，生来就与众不同，他们？不过是嫉妒！”
她看出小子眼中的闪躲的东西，话中的强硬不过是他披在外头坚硬的外皮。
“我也相信，你是与众不同的。”她安慰道，想着这话不对，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方才抓了鱼，而他们不能，这不就算与众不同了吗？”
小子轻叹一口气，“你还真会安慰人。”她埋着头，常常这副说辞，也说给自己听自然会。
“算了……”小子站起身，将鱼放下，“我们吃鱼……”
那是沈全胜第一次见到玉都的皇子，是个落魄的皇子，却偏偏与她有些同病相怜。面对这一切，她都太想靠近，以至于忘了先看清，自己是谁。
……
她再次抬头，哑巴乞丐已经拖着几条大鱼走来，那样子像极了那日，众人欢呼中他走来的样子。一时间，还会愣了神，她想，一定是他走后，这个世上只留下了他的影子。
“你……抓鱼挺厉害的……”她接过鱼，想不到说什么，就顺道说了一句。
哑巴乞丐嘴边的鱼停顿了片刻，然后递给她另一条，说实在的，他们两个人实在没必要抓上五条鱼来。
“我……我吃不了那么多，离西北还有很远，你多吃些。”
哑巴乞丐很不客气多吃了几口，但鱼没有酱料吃不出咸淡，也就吃几口就没劲了。
“对了，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看你的样子，像是有武功底子在，该不会是个逃犯？”
哑巴乞丐险些噎住，咳了几声，摇头。
“好了，玩笑话，不必当真。不过，等完成了这些事，你就别同我回来了，在西北找一处谋生，以你的能力，该能找个好点的生计。至于我……我还有事要做……”卷风陷入谷底，像是抽离出最后的一丝气力，她的眼彻底暗沉下去。这些天，她的坚持，在最后一下奔溃……
哑巴乞丐有些紧张抬起头，那是她第一次望见那双眼，一道长长的疤穿过眼，就像是印着一道利剑。或许她怎么也想不到，那日月光下，那个可怕的男子发出了低沉的声响，竟连整个山林的鸟儿都沉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