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来朝他福了一福:“单大哥。”
单向彦的脸上绽开毫无心机的笑容,向她举起手中的物事:“考城东大街戴家燠鸭,吃不吃?这家的燠鸭特别地道,百年的老汤卤煮,比东京卖的还好吃,我每回来考城都必定要买一份。”
文珏这才看清他手中是个麻线扎着的油纸包,她不由笑:“每回见到单大哥,总有个新名堂的吃食……”你是有多爱吃啊?这句话她没好意思问出来,改口道,“……怎么就不见你有多胖呢?”
“我娘说我还在长个子,多吃才能长得高大健壮。”单向彦边说边解开纸包,只见纸包内的燠鸭已被被切成长条,整齐地码成两排,鸭皮色泽红亮,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混合着卤料香气扑鼻而来。
文珏午饭时没吃多少东西,当时心情不好,也不觉得饿,此时被这股香味勾起了食欲,腹中居然发出一记咕噜声来。她顿时窘得面红耳赤,都不好意思去看单向彦,只想赶紧带着丽娘离开这儿。
“真香!你听见我肚子叫了没?”单向彦笑嘻嘻地问她。
“没。”文珏松了口气,摇摇头,心想幸好他肚子也叫了,自己肚子里那声咕噜没被他听到,不然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即使吃过午饭了,只要闻到这味道,我就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下一整只鸭子。你尝尝,香不香?”
文珏略一犹豫,用帕子擦了擦手,轻轻拈起一块小的,送到嘴边咬了一口,只觉鸭肉软嫩鲜美,十分入味,却又咸淡合适,浓郁的卤料香恰到好处地带出鸭肉的鲜香,最难得是鸭皮依旧弹牙,并没有半点酥烂之感。
她吃了第一块,忍不住又去拿第二块。单向彦便将纸包放在他与她之间看台的坐板上,自己也拿了一块,丢进嘴里大嚼起来。
丽娘擦净了手,替她细心地拆去骨头,将鸭肉整齐地码回去。
单向彦却道:“这肉就要连骨带皮地啃才香,都拆了骨头还有什么吃头?”
文珏不由笑道:“难道你不吃肉包子么,那里面可没骨头。”
单向彦却没笑,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那可不一样,肉包子里面的肉那都是切细的肉糜,本来就不该带骨,吃得就是它的软和细。但这整只的鸭子,皮肉骨都要在才完整,去了骨,虽然味道还是一样,可嚼起来就少了点意思,不信你试试。”
文珏本来不好意思多吃,吃了几块就想停下了,被他这么一说,又各吃了一块带骨的与拆骨的鸭肉。
单向彦盯着她看,问道:“如何?不一样吧?”
文珏脸一红,用帕子掩着嘴把骨头吐出来,她其实心里没觉得这两者有多大不同,但看在他请吃燠鸭的份上,还是点了点头。
单向彦顿时大喜,对丽娘道:“剩下的都别拆骨头了。”
文珏擦了擦嘴和手,将手帕收好,郑重其事地转向单向彦:“单大哥,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啊?”单向彦正嚼着鸭肉,闻言一愣,“这会儿吗?”
文珏点点头:“就这会儿。”她又低头看了看纸包里才吃了一半的燠鸭,轻笑一声,“等一会儿也行。”
·
文玹一直琢磨着马辰送来的消息,古二是通过许副承旨引荐给孟赟的,而他突然失踪,逃过元德的围捕,是否就是许副承旨这里走漏的消息呢?而孟赟又是否知情呢?最坏的情况是孟赟让许副承旨通知古二让他避开元德的围捕,若真是如此,孟赟又是为了什么?
他可以答应古二,暗中透露仇家信息给他,或是暗地里替他制造机会接近仇家,而如今端王府已经与古二撇清关系,即使古二复仇成功,端王府或是孟赟也不会受到牵连。
孟赟自然不会白白帮助古二,他又会要古二替他做什么事来回报于他呢?他最嫉恨最想除掉的人不正是孟裴么……
文玹越想越是心里发冷,急忙赶去外院书房,却没在书房里找到文成周,她找了个小厮询问,才知他出门去了,问去了何处,小厮却说不知。
文玹回房换了身衣裳,戴上帷帽,带着阿莲出文府大门,走出半条巷子,马辰带着护卫出现。
她看着这几个人,马辰虽是孟裴派来的,但文府附近还有端王府的护卫,她不能确信其中没有孟赟的人。马车被于伯驾去了考城,文成周骑走了马,她便问他们有无马匹或马车。
马辰带她们走了两条巷子,到了他们拴马处。文玹见都是马匹而无车,便让阿莲回文府去。
阿莲一听傻了眼:“小娘子,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文玹靠近她耳朵低声道:“我去次端王府,传个消息,很快便回,你留在家中,若是父亲回来了,你便对他说明我的去向。”
阿莲点点头,看着文玹上马,走近几步,扶着马鞍,紧张地说道:“小娘子,你可小心些,那歹人还没找到呢!”
文玹笑了笑:“我知道。”双脚一夹马腹,催马跑了起来。
马辰与另四名护卫急忙跟上,一行六骑急急往端王府而去。
进了内城之后,文玹停了下来,马辰诧异地跟着停了下来,催马靠近。
文玹道:“马大人,烦请你向孟二公子传个口信,我在刘家木器等他。”
马辰点点头,留下两名侍卫,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大半夜的,我成功把自己写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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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文玹到了刘家精作木器, 刘掌柜请她进店铺,笑呵呵地道:“文小娘子很久没有亲自来小店了啊!”
文玹自从五月初被禁足以来,要做什么都是画了图纸由家中小厮交给刘掌柜的。因她图纸画的详细清楚, 且又十分规范, 刘掌柜替她加工部件的次数多了, 熟悉她的要求,看图纸就能照图制作了。
她笑了笑:“前阵子太热, 我不想出门, 就偷了偷懒。”
刘掌柜哈哈大笑:“文小娘子说笑了,小娘子虽然不出门, 在家可也没闲着, 那马车气垫不是小娘子所创的吗?我家那口子也买了两对, 平时放马车上,不坐车时就拿回屋里放凳子上,如今没气垫的凳子她还坐不习惯了呢。文小娘子以后若是再创出什么新奇物事,可一定要多照顾照顾小店的生意啊。”
马车气垫在东京城里卖得极其火爆,最初售卖的那几家铺子赚得盆满钵满,刘掌柜看得眼热,只可惜他没赶上最初那一波, 如今卖的人多了, 卖价也就便宜了许多。
文玹微笑着点点头:“只因那气垫用得都是皮料与气胆, 刘掌柜这里做不了,假若是木器,一定会请刘掌柜来做的。”
“那好, 那好。”刘掌柜搓搓手,“文小娘子今日来是有什么要加工么?”
文玹拿了份以前画的旧图纸给他,刘掌柜接过去后看了看没什么有疑问的地方,便到后面作坊找工匠去做了。
文玹在店堂里等了没多久,就见孟裴的马车停在木器铺子对面的街边。
她道别刘掌柜,出木器铺子,刚走到马车后头,车帘便掀开了,车内人嘴角弯起熟悉的弧度,清湛的墨眸中满含笑意。
她亦笑了,那种喜悦与满足发自内心,自然而然就浮现在彼此对视的眸中,在弯起的唇角边,亦在舒展的眉宇间。
她上车坐定,孟裴放下车帘问她:“成然呢?”
文玹讶然:“成大人先过来了么?我没见到他呀。”
孟裴道:“我以为你是听他说了消息才急着找我。”
文玹诧异道:“什么消息?”
孟裴吩咐车夫驾车,待马车驶动起来,车轮压在石板路面上发出辘辘声,他才道:“发现张大风与小酒了。我让成然去文府通知你此事,大概是你先出门,和他错过了。”
“真的?”文玹又惊又喜,但看孟裴的神色严肃,她又紧张起来了,“他们出什么事了?”
孟裴摇摇头:“你别急,他们没出什么事。但我担心他们回到东京的目的。”
文玹立刻便明白过来:“为了找古二?”
孟裴点点头。
“他们在哪儿?我要见他们一面。”要让他们知道端王已经在着手抓捕古二,他们若是贸然现身,既会打草惊蛇,又会引起官府注意,引火烧身。
“你能出来多久?”
文玹皱了皱眉道:“此事十万火急,我一定要先见他们一面。”
孟裴的微笑略显无奈,他就知道一旦告诉她,她会这么说,但若是瞒着她,她事后知道了一定会怪他瞒着她,且如今能让张大风信任的,能够说服张大风不要贸然对古二下手的人也只有她了。
他吩咐车夫转向,往城东南隅驶去。接着他问道:“你既然不是收到成然消息,这么急着找我何事?”
文玹微微侧过头,澄清如水的明眸望着他,带着点调皮的笑意:“没事就不能找你了?”
孟裴一怔,唇边笑意加深。他深深望着她,忽然垂眸,轻声道:“我很高兴。”
车内安静了片刻。他取下腰间的黑猫儿香囊,递给她:“换你那个。”
文玹依言解下腰间虎斑猫香囊,不解地问他:“为何要换?”
他用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夹着那只黑猫香囊,在她面前晃了晃,她见香囊一侧有几针开了线,才明白过来,嗔怪地白他一眼:“你府中就没针线房么?”虽然口中这么说,还是把香囊接了过来。
“就是要你替我缝。”他话说得蛮横,语调却轻柔,那对子夜般深邃的墨瞳灼灼地凝视着她。
文玹脸一红,垂首将黑猫香囊放进荷包里:“我缝就是了。”
·
车轮辘辘而行,车身来回轻晃。文玹收好香囊,敛去笑容正色道:“我有些担心你。”
孟裴微露讶异之色:“担心我?”
文玹皱眉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哥是故意告诉许副承旨,让古二引起警觉,从而躲开元德的围捕?”
孟裴挑眉:“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文玹望着他:“表面上他和古二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因此古二替他做什么都不会让人怀疑到他头上。”
孟裴沉吟道:“若是他暗中向古二透露仇家信息,或是暗地里替他制造机会接近仇家,古二就会替他做事作为回报。”
他一抬眸,定定地望着她:“你是担心他对我……?”
文玹点点头。
孟裴本来面色凝重,忽然失笑摇头:“不会的。”
文玹急了:“我也怕是我想太多,可心里总觉得不安,必须得把这些告诉你,你就算不信,也要加以防备,如果真不是,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可万一要是真的呢?”
孟裴微笑道:“我不是不信,实在是大哥没必要这么做。”他敛了笑容,认真地望着文玹道,“他已经是敕命册封的王世子,即使再忌惮我,他好好做着他的世子,若无犯大错,就永远是世子,将来继承父王之爵位的便是他。他根本没必要冒被废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文玹轻轻舒了口气:“最好是如此。”
“阿玹。”孟裴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今天急急忙忙赶来是担心我,我很高兴,终于有一回,你不是想要我帮你什么才来找我,是单纯为了我而来。”
文玹突然被他捉住了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有些羞涩更有欢喜,却听他说什么“终于有一回你不是想要我帮你什么才来找我”,不服气地道:“你放孔明灯的那一回,我有找你帮忙么?”
孟裴挑眉道:“那是我找你,不是你找我啊!”
文玹一时语塞,想了想后又道:“镇国公府那回,不是我先告诉你会去做客的么?”
“那回不是你想要问我蔷薇露的事吗?”
文玹瞪他一眼,把手从他掌中抽回来:“你怎么颠倒黑白呢?那天是我到了国公府后,谢六娘把蔷薇露给我,我发现不对,才要问你个究竟的啊。”
孟裴唇边漾笑:“好吧,就算那一回是,今日就是第二回你不是想要我帮你什么,才来找我。”说着伸手过来,再次捉着了她的手,语声低沉如耳语,温柔似水,“阿玹,给我握会儿。”
文玹不觉心跳怦然,脸生红晕,将手心转过去,与他的相握。
她垂首看着他的手,他的五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洁,骨节匀称完美,寒食节在小屋避雨时,她就曾经看他的手看入迷过。
孟裴用双手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十指轻轻拢着,她的指尖没有涂蔻丹,带着自然的淡淡粉红色,指腹有薄茧,握笔的关节处也有薄茧,与他一样,但她手指的背面与手背肌肤十分柔软光滑。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一小块肌肤,忽然有种冲动,想要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一亲。
马车渐渐减速,停了下来。
文玹缩回手,透过帘子朝外看去,车停在了一处小寺院外,她想起原先张大风与小酒就是借住在檀台寺,不由心中充满期待,探询地看向孟裴。
孟裴点点头,她正要下车,他阻止道:“稍等片刻。”
不过一会儿,马辰过来,走近马车旁低声道:“年长的半个时辰前离开了。”
孟裴问道:“另一个还在?”
“是,年轻的还在里面。”
文玹与孟裴下了车,进入寺院,一名僧人正在院中扫地,见两人进入便迎上来双手合十行礼。
孟裴说明来意,那僧人便带着他们到后院厢房外。
文玹轻轻敲门,门内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吱呀一声打开。
“谁呀?”门内的少年探出头来,登时便楞在了那里,浓黑的双眉就那样高高扬着,一双大眼睛瞪圆了,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文玹想取笑他怎么还是这样傻乎乎的,可眼眶却不知怎么地有点湿润,轻轻叫了声:“哥。”
小酒回过神来:“阿玄!!”他脸上漾起欣喜之色,“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再看看孟裴,顿时明白过来,没好气道,“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