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听着很有意思。”夏溪说,“好的好的, 我接我接,谢谢尹律师了!”
“不客气, 加油。”
夏溪眼睛眨了一下,想起大坑人精那总,心有余悸地问:“那个……这回的委托人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又……”
“哦, ”尹律师双肘放在桌上,十指交叉,十分优雅,食指中指还动了几下, 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是女的。”
“啊?”夏溪懵了。
性别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是女的又怎么样?他笑什么?
“行了,”尹千秋说,“销售部门约了客户下午过来,你准备一下。”
“好的!”
她有一点兴奋,脸颊都微微泛红。这回绝对不能再摔个大跟头了。
…………
下午,夏溪果然见到了自己第二桩“大案”的委托人。
果然是位女性,是云京着名的“龙山装修公司”的董事兼老总。又是老总亲临,可见“龙山装修公司”对于这桩案件非常重视。委托人叫施歌,很好听的名字,年纪大约50岁左右,外表不算好看,但是很有气场,一头短发咄咄逼人,脸上画着精致的妆,颈上戴着一圈珍珠,手腕上有一个玉镯,套装高档,皮鞋锃亮,一看就是精英女性,很符合普通百姓对女强人的猜测。
夏溪叫她坐下,请她陈述事实。
施歌想了一下,很有逻辑地说:“‘龙山装修’木头方面的供应商是‘尚材板材’。然而,我们刚刚发现,之前由‘龙山’负责精装的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工程质量出现问题,木门、衣柜门等等地方出现蠹虫。根据合同,我们必须重做装修,这让我们赔了很多。我们认为,至少,在9月份,‘尚材板材’给的材料很有问题,于是申请退款还有相关补偿,可是对方拒不承认,一定要说‘龙山’装修方式不对!”
夏溪问:“怎么不对?”
“对方说,那是湖景房,空气湿度很大,木头需要事先刷漆,否则就很容易生虫。这是胡扯,我们以前也有做过湖边项目,流程一样,但却从来没有生过蠹虫!”
“嗯……”这个官司似乎不大好打。
果然,与那些离婚、继承等等根据法条便能一下看出是非曲直的案子非常不一样。
至少,她对什么情况之下会生蠹虫一无所知,也根本不知道究竟谁对谁错。她要查询大量资料才能决定这个官司怎么去打。
…………
夏溪与诗歌聊了很久,大致摸清案件脉路。
最后,送施歌出律所时,夏溪随口问对方道:“对了,你们还用那批板材精装修过别的住宅小区没有?质量方面如何?靠不靠湖都可以讲。”
没有想到,诗歌却沉默了。
夏溪觉得不对,站定了,回身望着施歌:“施总?怎么了?”
“…………”
夏溪叹了口气,再次劝导对方:“施总,对待律师必须坦诚。既然请了律师,就要相信律师。只要不是严重犯罪、危害到了社会,律师不会揭发检举。”
施歌犹豫半晌,最后终于点头。她也清楚夏溪讲的都是对的,律师不会随便出卖客户隐私,于是开口:“其实,还有另外一个高档住宅小区,也是靠湖。”
“哦?”夏溪追问,“那边没有问题?”
施歌摇头:“没有。”隔了两秒又道,“暂未发现。”
她的补充很有道理。对于两个住宅小区,“龙山”用了一批板材,也用了同样工序。两个小区位置又是几乎重叠,那么,不管是装修公司的责任还是材料公司的责任,那个小区工程同样出现问题的几率是非常大的。
夏溪问:“那么,另个小区的地产商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不知道。”施歌说,“木头生虫,这不是光彩的事,我们和‘尚材’目前都没声张,应该只有少数几个高层清楚。所以那家公司没有途径知道缺陷的事。目前一切都好,‘龙山装修’当然不会主动过去要求重做。”
“嗯。”也能理解。一般公司都会觉得,万一那边根本不会生虫,现在主动给人重做的行为就傻逼透了,肯定要等真出了事再把补偿提上议程。
“而且,不瞒夏律师。”施歌又是一五一十地道,“两个小区项目都大。给前边的重做之后,‘龙山’现金已经很少,目前真的没有能力承担第二个返工了。万一另个小区木材也有问题,‘龙山’可能就会因此陷入困境。所以我们必须拿到‘尚材’那边交的赔款,这个也是公司如此重视这场官司的主要原因。”施歌与那事成风格全然不同,十分配合律师。
“嗯。”夏溪回答,“我会尽力。”她没有说“放心”“主要有理定能拿下”之类的话。现实中的律师,绝不会像某些影视剧中演的一样讲出这些可能被人抓住小辫子的承诺。
“谢谢夏律师。”
“好了,现在也告诉我,另外一个高档住宅小区叫什么名?在哪个地产公司旗下?”
施歌沉默数秒,最后还是如实讲给夏溪听了:“可能夏律师也听说过。是‘清臣湖畔上品’,在清臣集团旗下。”
听到“清臣集团”这个名字,夏溪呆了。
他没想到,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听到这个名字。
周介然的公司……
清臣湖畔上品,她听周少提过。是周介然本人十分重视的项目,可能仅次于之前拿到的那个政府廉租房和经适房的建设。
那个小区……用的装修材料,很有可能生虫??!!
而周介然,并不知道???
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夏溪忽然有些难受。
替那个人感到难受。
就在前几天,他们俩还一起看了“星星”。周介然将打火机的机油倒了,为她打出黑夜中的一片火星。
好像已经蛮熟悉了。
周介然——
忽然之间,夏溪无心继续讨论这桩案子,于是匆匆告别施总,迈开她的两条长腿,蹭蹭蹭蹭跑回了办公室。
她用力地摇晃鼠标,打开电脑,开始搜索一切有关“清臣湖畔上品”的新闻和消息。
结果,越看越心凉。
那些新闻写着:
【清臣湖畔上品开盘便告售罄。】
【清臣湖畔上品销售完美收官。】
【清臣湖畔上品精装已经完成。】
【清臣湖畔上品将于下月交房。】
而那最后一条,是前几天的新简讯。也就是说,那个小区会在下月就交房!!!
夏溪敲键盘的指尖微微发抖。
对于精装修的房子,顾客都会很快入住。下月清臣集团交房之后,如果……住进高档小区的顾客们没过两月便在房门上、衣柜上发现许多黑色小虫……
夏溪不大敢想。
清臣集团口碑一直很好,尤其是在周家二少接管之后。
如果精装修的房子爆出这种丑闻……以后还会有人相信清臣和周介然吗?
毕竟,“生虫”是一般人非常在意的事。那些小虫鬼鬼祟祟走来走去,啃书、啃衣服,会给住户带去非常大的烦恼。
怎么办……
夏溪觉得指尖像泡在冰水中,一阵一阵刺痛。
她盯着屏幕,那些网页上的文字却已扭曲,好像正在飞来舞去。
真的,怎么办呢。
她是一个职业律师,她得尊重职业操守——严格替委托人保密,绝不损害对方利益。“龙山装修”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知清臣,如果自己多嘴多舌,便可能将她的客户推进一个财政深渊。施歌刚才已经讲了,龙山没有现金可以再给清臣集团返工。这件事情就算不签代理合同也是一样——即使没当代理律师,也不可以到处嚷嚷。
那么,苦劝“龙山装修”拿到赔偿后就重做清臣项目?不行,也行不通,一审还有二审这个过程颇长,等到判决下来黄花菜都凉了,周介然可能早就被人喷死了。何况,“龙山装修”根本没有理由答允,就算答允了也可以拒绝兑现。
可是,如果真的一声不吭……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周家二少承担这种风险?他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夏溪拿过手机打开微信,点开“介然必以自好”,几次想要敲字,几次制止自己。她也不懂自己怎么这么心乱。
两三个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夏溪无比纠结。
这个过程持续大约十分钟后,周介然突然发来一条微信:
【介然必以自好:有话想对我说?】
“???!!!”夏溪吓了一跳,把字删了,回道,【怎么这么问?】
【介然必以自好:看你“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很久,欲言又止的。】
两秒钟后,周介然又问:【是什么话?】
对方这么一逼,对于装修的事夏溪只得暂时作罢,毕竟她还没有想好:【没有……】
【介然必以自好:没有?】
【溪:真的没有。】
周介然不理她了,似乎对她十分失望。
“???”夏溪觉得这事十分诡异。
周少怎么会知道她“正在输入中”状态持续了很久???
这个是要点开聊天窗口才能发现的东西吧???
周介然没事盯着她的微信干吗???
第23章 装修(二)
因为“龙山”装修公司的事, 夏溪一连几天陷入纠结。
她是真的难受。
夏溪老想到周介然,想他努力拿到政府廉租房经适房项目后发的朋友圈, 想他“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那幅字,想他……
不知不觉, 便把与周介然之间所有联系回忆了数十遍。他将对方每个动作、每个表情拆开了揉碎了仔细琢磨, 越来越替那人忧虑。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她仿佛能看见厄运向着对方疾驰而去——住户欢天喜地搬进住宅小区,很快发现精装修的房子出现……
之前有房产商精装修的房子出现墙面脱落或者地板发霉都会上报纸上电视, 被人喷得半死,别说直接生虫!!!
夏溪觉得, 那些清晰的担心, 有点像是夏夜里恼人的蚊蝇, 扑腾得有一些过分,令人想要驱赶却又无从下手。心肺像被缠上许多薄丝,连呼吸都变得不大顺畅。
哎。
最后, 夏溪决定,见周介然一面。
她想确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板材的事。
她想:也许周家二少其实门清儿呢?那么自己不就白焦躁了?
对, 那么聪明的人,可能有超能力。
决定之后,夏溪点开微信, 手指快速打字:【周先生。】
周介然:【???】
夏溪:【今晚您有时间没有?】
周介然:【???】
夏溪:【我想见您。】
因为夏溪过于着急,都等不及敲完整句,打几个字就发出去,大喘气般又是一行:【有话想问。】
与此同时, 她收到了周介然的一条回复:【随时。】应当是在针对“我想见您”那句。
“……?”夏溪觉得奇怪,不过没有多想,再次非常迅速地道:【晚上七点,还在“新派中餐”,行吗?】她想,“新派中餐”距离清臣集团很近,周介然也喜欢,她没心思再找一个别的餐厅。人均一千虽然蛮贵,可她勉强还吃得起,不想管之前男服务生上错菜的事了。
周介然:【好。】
夏溪:【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周介然发回一个:【嗯。】
…………
七点,夏溪准时冲进“新派中餐”。
周家二少已经坐在里边等了。
见到夏溪,嘴角难得地绽出一个笑容:“夏律师。”
“周总。”
周介然将菜单递给夏溪:“别在叫我‘周总’了吧。你是萧雅朋友,我是陆一策朋友,他们两个现在……所以,叫我名字就好。”
“……”这可是个特权,不过夏溪也没扭捏,“那么,也请叫我夏溪。”
“好。”周介然点了下头,望着夏溪几次张口却没出声,半晌之后,终于启开双唇,轻轻唤了一句,“夏溪。”两个字从舌尖跃出,缠着一丝小心,不带一丁点儿随意。
“……嗯?”夏溪有点困惑。她每天都要听至少10次“夏溪”,一年3650次,十年36500次,二十年73000次,可方才那一声,似乎与以往的全部都不一样。
回看对方眼神,夏溪知道该讲“周介然”三个字,达成一种共识,意为“以后我就全都这样叫了”。可是,在对方的注视当中,夏溪莫名感到喉咙发紧,许久之后才发出了带颤音的一句话:“周介然……”
“在呢。”
“……”太奇怪了,夏溪想:以后绝不轻易喊对方的名字。
两个人点了四个小菜,两荤两素,服务生很快便上齐了。
吃到一半,周介然问:“对了,有什么话想问?”
“嗯,”夏溪缓缓放下筷子,认真组织了下语言,“我是想问,清臣湖畔上品,售罄了是吗?”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