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又开口问道：“过一会儿，我可以再来给沈栋送些御寒的被褥吗？这两天要降温了，他年纪大……”
话说到一半，她又自嘲地笑了起来，“不对，我又忘了，不管怎样，他现在也不是老头子了。”
“没事儿，你想送就给他送来吧！你别看他一头黑发，其实身子骨虚着呢，特别，特别需要你送的被褥！”乾昭昭满脸真诚地看着她。
朱美华深深地注视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竟是她今日在警局至今为止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我知道了。我早说那邪门歪道的法门不好用，他就是不肯听我的！”她嗔怪地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小马，“你们这位小马警官也是死板得不行，刚刚出门我就想收拾几条毛毯带上。他却不由分说地把我拖上了车，害得我一会儿还得再跑这里一趟。”
朱美华仿佛卸下了心中所有的包袱，端庄沉静的脸上多了几分狡黠，像是要把自己虚度的二十岁重新找回来。
送走了朱美华，乾昭昭才发现很久都没有吭声的赵秀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脑袋深深地埋在膝盖之间。
她顺手捞起一条毛毯盖在赵秀的头上，“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拘留室找沈栋聊聊人生理想的吗？还去不去？要是去的话，我也得给你准备几床厚被子呢！”
“嗯……”赵秀含糊不清地微微点头，脑袋却一直没有抬起，声音中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乾昭昭试图强行将她掰直，却没有成功，只得勾着脑袋从下方看上去，“你不会是在哭吧？我本来不想这么说的，可是赵传那事儿，就算他不倒霉，没遇上朱美华，年后他也得被枪决的，你忘了？”
赵秀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怎么能一样？！死刑犯枪决之前，起码还能让我去和他告个别呢！怎么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说死就死，死不见尸！”
乾昭昭心里默默送了口气，还有力气和自己吵架，那看来还不算太悲伤嘛！
她摊了摊手，“那现在你说怎么办？杀人的也不是朱美华，而且刚刚她说的可都是真话，赵传坑了她在先，你就算想报仇，也有点说不过去吧？有一点你必须得承认，朱美华最多只是由着心里的愤懑，推了一小把，真正的罪魁祸首可不是她。”
“我知道！”赵秀瞪着她，突然一下子泄了气，“罪魁祸首是我。如果不是我，我哥哥不会去抢同学的钱，朱美华就不会因此上不了大学，更不会在十多年后推我哥哥去死。”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想太多了吧？”乾昭昭不赞同地说道，“朱美华上不了大学，被迫嫁给年龄差距极大的沈栋，说到底是她父母的原因。就算她那时候真的攒够了钱，只要她父母希望她嫁给沈栋，她也跑不了啊！”
赵秀摇摇头，“你不懂，有心自己偷偷攒钱的女孩，到了那时候，又怎么会跑不了？我哥哥是个契机，让她彻底认命的契机。你不懂的，人若是心中一口气卸了，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那也是朱美华自己先放弃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乾昭昭拍拍她的后背，“这就是一场试炼，朱美华没有跨过来，所以嫁给了沈栋，就是这样。”
☆、315 御寒装备
赵秀看着乾昭昭那张理所当然的脸，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丫头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劫难，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的幸运儿。 Ｘ有些话说的再多，她也未必全能理解，不是她不聪明，不是她不善良，只是因为她没经历过。
有些事，埋在心里也没什么。
比如当年哥哥从朱美华朋友手中抢来的那两千块，最终变成了她人生中拥有的第一台电脑，只因为她说了一句“银行柜台里的姐姐好厉害，只用电脑就可以把别人的钱转来转去。”
她记得当时哥哥问她，“秀秀，你想进银行上班吗？想和她们一样玩电脑吗？”
那时，她的养父养母早已经去世，可是赵传却将她一直保护得很好。于是她懵懂地点了头，于是一个月后，一台二手电脑摆在了她的面前。
赵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着乾昭昭两手一伸，“我的被子呢？”
“什……什么被子？”乾昭昭有点懵，这话题转得也太快了吧？这姑娘刚刚不是还伤感得要死要活，看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嘛？！
“我要去找沈栋聊星星聊月亮，聊诗词歌赋，聊人生哲学了。你刚刚不是说会给我准备厚被子的嘛？难道你要我学我哥哥，去抢沈栋的被子？”赵秀磕巴都没打一个地说完，然后瞪着还有些微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乾昭昭。仿佛昭昭要是不给被子，她就要拼命一样。
“哦哦哦！”饶是乾昭昭也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对，对！被子！我现在就回家给你拿！我记得铁塔办公室有一床现成的，他熬夜值班的时候用的，要不你先拿上顶顶？”
“不。”赵秀一把抱住乾昭昭，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我不要你男人的被子，我要你的被子。你的被子香！”
“放……放开……”乾昭昭被压得喘不过气，想挣扎开来，却无奈力气比不过赵秀，“你放开我呀！你不要被子了啊？”
魏白一路将朱美华送出门，返回会客室看见的就是赵秀这个“不知检点”的女人熊抱着昭昭不放。
他顿时黑了脸，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拽了开去，“你在对昭昭做什么？！在警局也敢欺负人？”
赵秀撇撇嘴，斜睨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我还在服刑期呢？懒得理你！昭昭，我先走了，等你哦！”
魏白浑身尖刺竖起，牢牢将乾昭昭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赵秀大摇大摆地往拘留室走去，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女人就是一个不讲规矩的流氓！以后你和她接触的时候小心点儿，别被她欺负了。”他忿忿不平地嘱咐道。
乾昭昭点点头，“我知道了。不过赵秀不是坏人，她今天心情不好才会这样的，也……也不算欺负我吧？”
魏白的脸更黑了，“我说算就算！现在看着不觉得，可你要是不反抗，她以后就会得寸进尺。刚刚她说什么‘等你’？你跟她约定了什么？我替你去！”
“给她送厚被子啊！你忘了她说今晚要找沈栋私聊来着？”乾昭昭掏出手机，“我想起来了，家里还有史明湘在呢！我可以让小鬼准备好，再让她送过来！”
“让她再带几件厚外套过来。”魏白想了想，沉声道，“我在监听室里守着，万一沈栋真的说出点什么，我连夜抓人！”
“那我陪你一起。”乾昭昭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便拨通了电话。
魏白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制止。他总觉得今晚会出什么事，有昭昭在，那准备才算齐全。只有他一个人，有些情况还真的没法应对。
史明湘和朱美华的动作都不慢，没过一会儿，两人便一前一后，分别抱着一个比人还大的包裹走进了警局。
朱美华并没有要求和沈栋见面，只是将被子交给了魏白便再度离开了。
史明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十分好奇地问道：“她就是朱美华？看不出来啊？力气不小，要不是我们查过她，我肯定以为她是练家子呢！”
“不就几床被子么？”乾昭昭抱起刚刚朱美华放下的包裹，用力一提……没提动……
她轻咳一声，视线游移，“这里面不止装了被子吧？”
魏白哭笑不得地揉揉她的脑袋，他一个大男人还在这儿，这丫头抢着干这个干什么！
他打开那个大包裹，替她解围道：“送给沈栋的东西是得经过检查的，我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包裹里的东西还算一目了然，一床厚褥子，一床同样厚的被子，还有一床毛毯。外加几本欧洲小说，一个保温杯，两个电热水袋和一个……插线板……
“为什么会有这玩意儿？”史明湘戳了戳插线板，满头问号。
魏白摊了摊手，“算了，反正有赵秀看着他，就给他供电吧……”
相比朱美华的小心思，史明湘带来的东西就简单得多，足足六床大厚被子，还外加外套四件。
她连连摆手，解释道：“昭昭，你别用看怪物似的眼神看我，我真是练过的，拿这些不算什么。那朱美华就是一个普通女人，抱着这么一大堆从警局门口一路走进来还爬上楼，才叫天赋异禀呢！”
乾昭昭看看两堆包裹，不由丧气地低声道：“我也是练过的哎……”
这几年，她在朗朗姐的督促下，确实跑得更快了，跳得更高了，说是身轻如燕也不为过，只是这力气……真是只要一提起，就一把辛酸泪！
几人将装备送去拘留室时，沈栋正用见了鬼的神情，死死瞪着赵秀。
一见魏白打头进来，他立刻就站了起来，冲到牢房门边，“魏队长！她，她是怎么回事？她刚刚不是跟你们一起查案的吗？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还特地安排人贴身监视？”
“沈栋，你也想得太多了吧？没看见她和你一样，蹲在里面呢？”乾昭昭一边替魏白打开了牢门，一边瞪了沈栋一眼，仿佛是在责怪他少见多怪。
“你们找犯人协助查案？！”沈栋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事儿老蔡同意了吗？！”
☆、316 那个流浪汉
“蔡局长因为这件事，已经引咎辞职！难道你不知道？！那天围堵警局的记者里面，难道就没有你手下的人？”魏白不由心头火起，这家伙难不成还有失忆症不成？自己干的事情还不清楚？
沈栋微微一怔，随即喃喃道：“对，没错，老蔡引咎辞职了……他辞职了……”
隔着一排栏杆的赵秀对他更是嗤之以鼻，“我说沈大叔，从我手里骗走我哥哥尸体的人可是你，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了偷梁换柱都干了些什么？多亏了你提供的情报，我才能轻易找到那具替代我哥哥的尸体，要真说起来，我犯的非法买卖尸体罪，你也有一份子呢！”
沈栋一蹙眉，“我没有……想到买一具流浪汉的尸体也会被抓起来。 Ｘ你怪我也没用，我非法买卖的东西可比你严重多了！”
赵秀也皱起了眉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刚刚说流浪汉？”
“流浪汉怎么了？”沈栋谨慎地反问道。
“不，没什么。”赵秀摇了摇头，便冲乾昭昭说道，“昭昭，把被子给我，你们就回去吧！我和这大叔在微信上聊得可好了，想来这寒冷的漫漫长夜也不难捱。”
“那我们就先撤了啊！”乾昭昭打开她的牢门，将被子塞进她的怀里，然后隐晦地扫了一眼天花板角落里的摄像头。
赵秀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随着众人离开，拘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魏白带着乾昭昭快步走进不远处的监控室，“我给原本值班的同事放了假，今晚我们可能得守一个通宵了。”
先行一步来到监控室蹲点的孙权，看着两人身后的史明湘，不由露出一丝不满：“我说黑子，有我一个人跟你轮班还不够？你干嘛非得把湘湘拖来？你不知道这两天警局的空调坏了啊？”
“我劝过她，她不走。”魏白敷衍地回了他一句，眼睛便看向监控画面，“我们离开后，他们两个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孙权接过史明湘递来的棉大衣裹在身上，这才没好气地说道，“赵秀早就算过从拘留室走过来的时间，这不等着你们就位才打算开始讲话嘛！”
果然，几人刚刚坐定，还没来得及全副武装将自己裹进被子里，画面上的赵秀就开口了。
“沈大叔，你确定你那天给我提供的情报，真的只是一具流浪汉的尸体？”
沈栋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目光似乎无意中划过了监控镜头，神态轻蔑地冷哼一声，却没有答话。
赵秀毫不避讳地指了指摄像头，“你担心那个？才不肯说话？也对嘛，说到底我俩是同谋，要不是你弄走了我哥哥的尸体，又不告诉我他的下落，我也不会帮着警察把你揪出来。这样好不好，你要是告诉我，我就帮你，不帮警察了。”
“你帮我？你有什么能帮我的？我是自首的，心里早就做好了任凭处罚的准备，用不着你假惺惺地诱供！”沈栋拿起一本小说，翻开第一页，故意不看赵秀。
赵秀放声大笑起来，“你这是装给谁看呢？我告诉你，这摄像头我早就做过手脚了。那些警察只会看到我们先前一段时间的录像，根本听不到我们现在在讲什么。哎，我说你就承认了吧，你费尽力气变年轻，难道是想在监狱里让我帮你生个崽儿啊？”
“做过手脚？警局里哪有给你做手脚的机会？想蒙我？”沈栋目不斜视地看着书，慢慢翻到了下一页。
“你忘了我是什么人？先前那帮无能的警察让我帮忙，可是把警局里所有的网络权限都开放给我了。我想做什么不行？信不信随你！我连偷换尸体的内幕都不避讳地直接问你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赵秀煞有其事地说道。
沈栋顿了顿，许久没有翻页。赵秀也极有耐心地一直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良久，沈栋才放下书，转头看向她，“你为什么要问关于那具流浪汉尸体的事？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大叔，在微信上和我说话的那人，其实不是你吧！”赵秀分外自信地说道，“声纹比对的结果，确实相似度很高，但还不足以定论。我忽悠了那帮警察，说声音还原的过程会有误差，但真相是，其实那人不是你，对吧？”
“胡说！”沈栋眼睛微微眯起，“不是我有是谁？我承认我确实不太擅长使用这种新玩意儿，可是美华帮我操作，我难道还用不了吗？”
“不，可能是我没说清楚。”赵秀笑眯眯地解释道，“至少用那个微信和我说话的人，不完全是你。除了你，还有另一个人对不对？是你那个朋友？还是那个修行者？又或者这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