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白连忙扶稳乾昭昭,暗暗瞪了孙权一眼,才将刘世安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孙权顾不上跟他“互动”,连忙蹲下去将耳朵凑到刘世安的嘴边。
魏白看着孙权的嘴唇像痉挛似的不停抖动着,不由凑到乾昭昭耳边小声道:“那个刘世安到底在说什么?不会是让狗子替他报仇吧?”
“不会。”乾昭昭低着头,眼圈微微泛红,“他刚刚跟我说‘对不起’了,他还说‘谢谢’。”
魏白揽过她的肩膀,安慰道:“那就好,没事了,这件事都过去了,啊?别多想了,知道吗?”
“我……我要是早知道他的魂魄还在,我……我……”乾昭昭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道,“我也没办法……”
额……
魏白不知为何,突然有点儿想笑,可是又不能真的笑出声来,只能轻声哄着,“那不是横竖都没办法嘛?你千万不要怪自己,再说了,那些作乱的残魂一开始不是在那个人偶里么?刘世安自己也没说他还揣着一个这么危险的东西,要不你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不对?”
乾昭昭鼓着脸,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要是她没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跟铁塔闹别捏,也许早就来看过刘世安了,说不定就能提前发现他身上的异常,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她愣愣地看着残破不全的刘世安,感受着他的魂魄渐渐消散,然后看着孙权慢慢站了起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虽然刘世安杀了很多人,虽然他还冤枉了朗朗姐,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一心为了女儿的父亲而已。
这样的父亲,让她实在恨不起来了。相反,还有一点儿……羡慕和嫉妒。
孙权起身后,走到乾昭昭的身前,低声道:“刘叔说希望你送他和他的女儿最后一程。他说他在这里工作了一辈子,因为这份稳定的工作与妻子相遇,还有了女儿,也因为这份繁忙的工作失去了她们。他说他最后也要在这里离开。嫂子,就在这里烧了吧。”
他说完,便捂着脸,快步从几人之间侧身跃了过去,蹲在一处背着人的大树下,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
魏白看见他从树后露出的半个肩膀,一直微微地颤抖着。
乾昭昭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然后高高地祭起灵鞭,将刘世安连同那已经散开大半的黑发人偶一同卷了起来。
她放大了声音,似乎是有意说给不远处的孙权听,“刘世安,我这就送你上路!你女儿早就去投胎了!你别想拖着她一起,跟你在这警局里做一个工作狂!你也别想再在这里当劳模!上路之后,你就再也不是法医刘世安了!”
刘世安剩余的身体,在灵力的煅烧下,飞快地消融起来,连一丁点儿骨肉碎末都没有留下。
乾昭昭的神情有些黯然,刘世安的身体果然彻底都被残魂侵蚀了,否则不会被灵力净化得如此彻底。她实在无法想象,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罪行累累的法医是如何恢复清醒的。
也许,从刘橙死亡的那一刻起,他的魂魄就和后来的这些残魂一样,残破不全。也许,从他杀害第一个人开始,他就已经将自己的一切都置之度外,甚至将魂魄也献祭了出去,和这些残魂融为了一体。
她记得朗朗姐说过,执念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当一个人的执念足够深的时候,能让天地都为之色变。
乾昭昭扯起嘴角笑了笑,刘世安的执念不过是让他清醒了片刻,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吧?
“好了!”桃枝拍拍手,引得几人注意后,才继续说道,“该超度的也超度了。现在你们俩该跟我一起去救明湘了吧?”
“哦!对!”乾昭昭一愣,随即扭头就往招待所走去,“我差点儿都忘了!湘湘姐还躺着呢!”
“我就不去了。”柏小松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服,“治疗我可不在行,你们两个就够了。我还得把这危楼给拆了呢!”
要是没被怪物伤到,反倒被楼上掉下来的砖块给砸伤,那山阴市的警察可就太冤了。
桃枝本也没指望他帮忙,见昭昭走了,也懒得再废话,转身就追了上去。
魏白看看柏小松,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乾昭昭,最后十分不负责任地甩下一句“大楼就交给你了,小心别砸着狗子”,然后拔腿就跑。
然而他挣扎了3秒,做出的“讨好昭昭”的决定,却仍旧没有执行成功。
眼看就要追上乾昭昭,却不妨招待所一楼的一处房门突然打开,从里面窜出一个人影,活生生地将他拦住了楼梯口。
“喂!”赵秀脸色苍白,整个人看着瘦了一大圈,但此时却两手叉腰,神色不善道,“我躲在这里看半天了,刘世安这是死彻底了,对吧?那我哥的尸体呢?找到没?”
☆、350 赵秀拦路
魏白被她吓得不轻,不是说周围的人都去避难了吗?这女人怎么还留在这里?难道是灯下黑?也对,史明湘就安置在楼上,负责疏散群众的民警肯定不会来这里打扰。 X
他指着大树下的孙权,努力让神情看起来更加诚恳,而不是急迫,“赵传的尸体?你去问狗……孙局长,这个案子的后续这些天一直是他亲自跟的。”
“孙!局!长!现在哭成那个样子,我好意思去问?魏!队!长!身为下属,你难道不该为你们局长分忧解难?”赵秀的咬字重重地落在了“局长”和“队长”四个字上,削瘦的下巴映衬得她的气势更加咄咄逼人。
魏白抬头看着乾昭昭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上,只能深深地叹气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虽然结案报告是我写的,但是赵传的尸体死而复生,像活人一样走动,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在山阴市,也是不会写进报告的。”
“我知道!”赵秀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可事后你们总不会不追查吧?刘世安被捕也好多天了,就没问出点什么?”
“孙权和史明湘最近倒是经常去看望他,应该知道点什么吧?”魏白狐疑地打量着她,“你不是把拘留室的监控系统都攥在自己手上了吗?还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赵秀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我最近身体不舒服,连键盘都没碰过!再说了,你当是我是什么人?无缘无故攻破警局监控系统的犯罪者?”
魏白认真地点了点头,“你本来就是啊!你一直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赵传的下落?这理由很充分啊!”
赵秀险些鼻子都气歪了,“我在这里,是因为我还在被拘留期间!你亲手抓的我,难道这么快就忘了?!我后天才刑满释放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乖乖待在你们给安排的地方,足不出户,倒反是我的错啦?”
“是这样啊?”魏白摸摸下巴,然后居高临下看着赵秀,“既然你还有两天才能离开这里,不如两天后再去问孙权?那时候他肯定已经平复情绪了!好了,就这样!我要去看望在刚刚这场骚扰中不幸负伤的同志了!你就不用送了!”
魏白存心想开溜,那真不是赵秀能拦得住的。
赵秀牙咬切齿,却无可奈何。这些天,她缩在这里,把能查到的监控都看了个遍,愣是没有找到她哥哥的身影。可拘留室的那处监控,她也真心不敢去看。
只要画面一切到拘留室,那天沈栋的脑袋在她面前爆炸的场景,就会不由自主地再次浮现出来。
她这两天才好不容易让自己稍稍恢复了正常,可不想再倒退回夜夜噩梦的日子!
也罢!不管怎么说,警局就在对面,反正这两个狡猾的家伙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赵秀眼珠子一转,说起来,史明湘和昭昭现在就在楼上,曲线救国,围魏救赵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她这么想着,便“蹬蹬蹬”地追着魏白跑上了楼。
来到楼上,赵秀一眼就看见刚刚还有心情戏耍自己的魏大队长神情凝重地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
她记得那应该是安顿史明湘的屋子。难道是情况恶化了?
赵秀面色一紧,史明湘刚被送回来的时候,她也跟着上去看了一眼,那脸色可真叫一个难看,要不是那个会飞的女人一直没有停止救治,她险些以为史明湘那时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今看魏白脸色这么难看,难道是她真死了?
赵秀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听说这女人让孙权苦苦追了十年,都没能将她娶进门。孙权那人虽说讨厌了些,可实力却不是假的,如今这年头能遇到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男人,已经十分不易了。
她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从魏白身旁的空隙处眯眼向里看去,顿时就是一愣。
不对啊,史明湘面色红润,分明就是好得不能再好了,怎么这屋里屋外的人都绷着个脸,好像她大限将近似的?
赵秀瞄了一眼头顶上的魏白,见他无暇理会自己,便竖长了耳朵偷听起来。
“昭昭,当真无力回天吗?”桃枝面色灰败,虽是在询问,可神情却说明她其实已经不抱希望。
乾昭昭艰难地摇了摇头,“神魂散得干干净净,她醒来后能记得我们就已经是极限了。再修行,起码得20年后,那时候她的寿元就……”
她顿了顿,“要不我们带她回柏爷爷那里,说不定柏爷爷和朗朗姐还有办法。”
桃枝绝望地摇了摇头,“我师父他不会出手的。月小姐现在更是一心一意扑在洛先生身上,也没有余力的。”
“不会出手?为什么?”乾昭昭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柏爷爷不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
桃枝犹豫了一下,才低声对她耳语道:“其实我师父和月小姐一样,不能全力出手,否则会被这个世界排斥的。”
乾昭昭眨了眨眼睛,是了,柏爷爷既然是受朗朗姐母亲所托,来这里照看她,那就意味着他也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只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才能在这里停留。
她十分为难地皱紧了眉头,史明湘魂魄未散,只是受损严重,替她聚拢或者说修复神魂原本并没有这么困难,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她的神魂也会渐渐恢复。
可问题就在于,史明湘不过是凡人之身,她等不起!除非她从此安于天命,像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再不提修行二字。
若要快速修复,方法无非有二,一是以天材地宝来温养,二是有**力之人来重塑。
然而,如今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天材地宝几乎已经彻底灭绝。
**力之人却受限于天地法则,不能妄动。
“不管怎么说,先带她回去!”乾昭昭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柏爷爷那里灵气充足,总归对她的恢复有好处!”
桃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弯下腰来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乾小姐仗义出手!”
☆、351 冷情冷血
乾昭昭吓了一跳,连忙让开半步,伸手托住了桃枝。 X她满脸不解地问道:“陶阿姨,你这是干什么?我想办法救湘湘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不用这样啊!”
桃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你不懂。总之这件事不只是我,整个山阴史家都要承你的情。”
她认真地看着乾昭昭的眼睛,“若是日后史家人送来什么谢礼,你只管收下,不用跟他们客气,明白吗?”
“哦。”乾昭昭懵懂地点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沓符纸,分出一半给了桃枝,“我们先带湘湘姐上路吧?这些聚灵符应该足够维持到松柏公园的。”
桃枝接过符纸的双手微微一颤,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这么多聚灵符岂止是够移动到松柏公园?只怕到省城打一个来回都绰绰有余了!
有灵符加持,返回松柏公园的过程,乾昭昭等人没有再选择惊世骇俗的飞行,而是找了一辆能让史明湘平躺着的大车,一路慢腾腾地开到了公园里。
开车的自然是车技最好的魏白,在自家未婚妻和亲妈的双重监督下,他愣是将车开得四平八稳,半点颠簸都没有。
随行的还有眼睛红肿的孙权,逝者已矣,活人才更重要,这点道理他还是很明白的。
然而无论是不想离开史明湘身边的孙权,还是想趁乱混进里世界的魏白,都被看门的小精怪们无情地拦了下来。
魏白甚至还耳尖地听见小精怪们惊恐的窃窃私语声,“唉,那个大个子黑人又来了!”“唉,我都被他踩了好几脚了!”“唉,大个子还带了个晦气的中个子!”“唉,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山谷中的老柏树感应到里世界的大门被打开,耳朵微动,随即便笑了起来,“月丫头,要是搁在百十年前,我还真想不到你也有被人吃定的这一天。昭昭那丫头又给你找了一个大麻烦。”
月朗朗歪了歪脑袋,似乎是在侧耳倾听,然后便冷笑一声道:“只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麻烦吧?史明湘难道不是你的徒孙?”
老柏树笑眯眯地摸了摸并不存在的胡须,摆手道:“非也非也。我收徒之前便对他们言明再三,他们如果不能突破这个世界的桎梏,那么终其一生,他们也只能算作我的外门弟子,生死祸福皆有自己承担。更何况那丫头还只是我徒弟的徒弟。”
“我看你是修行的时间太长,早就忘了爱憎喜怒。”月朗朗不屑地撇撇嘴,“若是修行的极致就是像你这样冷血,我倒宁愿一直保持这样!”
“月丫头,你这样说未免有失偏颇了吧?”老柏树板起了脸,却无奈顶着一张童子脸,再严肃也无法让人感到畏惧,“我若是冷血,又岂会不惜耗损神识,回到这里看护你?你要记住,人的心是很小很小的,能装下的人和事更是少得有限。我可以救史家那丫头,可代价却是要背弃我对你母亲的承诺。”
他慢慢从坐着的巨石上漂浮了起来,迎向谷口,最后吐出几个字,掷地有声,“而我,不愿意。”
“柏爷爷!柏爷爷!”
他话音刚落,谷外便传来乾昭昭略显焦急的声音。
老柏树瞬间换上了笑脸,像往常一样笑容可掬,似乎刚刚冷漠地说着“不愿意”的人完全与他无关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