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鹤媛看着赵德全去写圣旨去了,又去桌前拿了隔夜小酒,手指灵活的将一包药粉撒了进去,再一闪手便将小纸包收回了袖中。
赵德全佝着腰。
“公主殿下,咱家要出去宣旨上朝,皇上这边就要您照顾了。”
“你去吧公公,这边有我。”
闵鹤媛露出一个清冷的笑。
待人都走后,她端着酒到皇帝旁边,“爷爷,浅酌一口睡吧,这酒能帮您助眠。”
长公主说的话皇帝自然没有戒心,他想到那个梦心有余悸,两只眼睛正瞪着床顶,闵鹤媛说喝酒,他就微微抬起头,喝了那一小杯。
喝完竟然真的觉得胆气足了些,他眯着眼睛。
“欢儿,皇爷爷困了,你在这儿看着皇爷爷睡一觉,万一爷爷有什么喘不过气儿的情况,你要及时叫醒皇爷爷……”
他如是说,人已经陷入了昏睡。
闵鹤媛没有给他下毒,就放了些迷药而已。
她起身,今日午时处斩,时间紧迫到她没有时间去找霍珩商量解决。
闵鹤媛铺开一张空白诏书,郑重的草了一封圣旨,字迹飘逸狂放,和她心情一般。最后她拿出玉玺,在上面盖了一个章。
这个章盖下去,她心里有对苏承欢的歉疚,但是为了救父亲,只能先这样做了。
*
北镇抚司。
荣华他们都还没下朝,不知道太子是不是在说什么,闵鹤媛自己一身贵气逼人的艳丽装扮,从高马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圣旨到——”
她的声音清冷又稳重。
众人愣怔过后迅速跪下,心里还想着不是来了封圣旨么?怎么又来一道?
只听闵鹤媛说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闵忠世代为国,朕感念其家族功勋,故特赦其罪,即刻出城,永世不得出现在朕的眼前。钦此。”
众人哗然。
荣华不在,副手上前询问,“公主殿下,刚皇上来了旨意说午时问斩,这……”
“你这是怀疑本宫了?”
闵鹤媛瞪了他一眼,倨傲的抬着自己的下巴。
“我皇爷爷早上做了个梦,有感于梦境所以赦免了他,还不带我去找人。其他的话要是你还想说,养心殿自己去找陛下去,哼。”
“这微臣不敢……”
副手带着闵鹤媛去了地牢,牢内阴森可怖,燃着火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霍珩还说没有亏待她爹,这种环境简直能冻死人。
不过闵鹤媛也是小瞧了自己爹,她到门口儿的时候,他爹正背着门练武,打的是闵家拳法。
“闵将军。”
副手见闵鹤媛板着脸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轻轻咳一声,说道,“圣上赦免你的罪了,要你即刻出城,马我们都备好了,您请吧。”
闵忠停下了动作,转头,第一眼就锁定了闵鹤媛。
他大步踏了出来,看了一眼圣旨,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
“微臣谢主隆恩。”
他看着闵鹤媛。
“你是欢儿吧?我们也是好久不见,愿意送舅舅出城吗?”
副手眼睁睁看着两人绝尘而去,总觉得哪里有问题但是又说不上来。
闵鹤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斗篷从马上丢给了闵忠,闵忠一言不发拉起了帽子,出城的时候守卫想要看清楚他的脸,结果闵鹤媛拿出苏承欢的腰牌,“本公主担保的人,还需要看吗?”
自然是不需要的。
两人出城去了二里地,到了官道的分岔路口,闵鹤媛知道没有办法再送父亲了,于是勒马。
“您走吧。”
“媛儿,你的身子呢?”
闵忠看着她,他没有想到皇上会赦免他,拿起圣旨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路了,那是他女儿的字迹,他可以不顾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知道女儿的安危。
“晕了,现在我还没有回去。圣旨是假的您知道,皇帝要将您午时问斩。”
“你糊涂啊,你怎么能这样做?”
闵将军喉头哽着一口气不上不下,酸涩难当。
“他要杀我,就让他杀罢!你为什么要卷进来?你应当想法子快点回自己的身体!去找慧觉大师帮帮忙。”
“不,我不糊涂,父亲。”
闵鹤媛声音清冷。
“糊涂的人是你,就当我妈要成全你这迂腐的忠孝仁义,我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一家四口都好好儿活着,家才能称得上家。真正爱你的人只有我们,你的挚友,其他一切都是虚的,他苏家哪点值得?我求求你收起你那极端热血的个人英雄主义,现在去平兴郡找我母亲和闵鹤羽,你们好好呆着,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家的清白自然会还给我们。”
“你何时——”变得如此叛逆了。
闵忠觉得自己软软糯糯的小女儿性格有些相去甚远。
闵鹤媛笑一声。
“我的傻爹你赶紧上路,这保不齐过会儿追兵就来了。我再跟您剧透一下,马上这天下要易主了,我赌一万两黄金主人是霍珩。所以不要再想着回去自首,因为你要是真死了,你的死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你那顶多算个送人头,算不上牺牲的。”
在这一点上闵鹤媛比她娘苏灿要狠的多,戳的全是闵忠的要害。闵忠只觉得自己被女儿看扁了不说,还帮不到任何的忙。
越想越气,凶她一句。
“我走了你兔崽子怎么办?你把我放了皇上岂不会要了你的脑袋?”
“苏靖宇想拉着你造反他都不要脑袋,为什么要要了我的脑袋?走吧父亲,我现在是长公主的身份,你别想那么多,担心你自己吧。”
*
下了朝,荣华、霍珩与周继萧三人领了旨,说是要监斩闵忠。日子忽然提前,三人都没有想到。索性皇上又不在,周继萧也早就和太孙约好了,赶着他再次去望都的日子,就要发动兵变了。
所以他心平气和的跟霍珩道了喜,恭喜他出任禁军统领一职。
然后又跟两位请了假:“闵将军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周某的老丈人,监斩这种事情我就不去了,还望二位同僚海涵。”
霍珩没作声,荣华应了。
二人目送周继萧走远了,拐了个弯儿,荣华才开口。
“刚才得到消息,长公主将人送出城了。”
送出城?
霍珩莞尔,他家这位真是胆子能撑破天啊,“去你那儿吧,皇上突然改了主意倒不是让人特别惊讶。”
所以他们早有二手准备。
闵鹤媛是打算回宫领罚的,但是回去以后皇帝刚醒来。
“欢儿,什么时辰了?”
“午时到了皇爷爷。”
她规矩的说一声,身上还沾染着外面的冷气,所以没有立时走近,而是去沏了壶热茶。
“赵公公命人传膳了皇爷爷。”
“好,我们一起。”
皇帝看看天色,“行刑了吗?”
赵德全进来,青白的面皮一派死气沉沉。
“回皇上的话,刚得到消息,市场没有行刑,百姓已经各自离去了。”
“什么?”
皇帝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闵鹤媛见瞒不住了,“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皇爷爷,孩儿有罪,请您降罪。”
她脑海里在编排开场白,要怎么说自己把闵忠放了才能让皇帝不那么怒火中烧,正这个时候,霍珩和荣华求见。
“叫他们二人进来。”
皇帝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承欢。
“你先起来,你长这么大朕合适罚过你?”
闵鹤媛便起来了,看着进来的霍珩和荣华。
“为什么没有行刑?”
皇帝的声音冷了一个度。
霍珩余光瞧见闵鹤媛跟小可怜一样缩在皇帝身后的位置站着,这会儿知道害怕了?他这样想着,面上却不显露。
“启禀圣上,已经行刑了,只是没有当众行刑。”
荣华接口。
“是这样的陛下,闵忠领旨谢恩以后,于地牢自绝身亡。但是霍大人与微臣谨遵圣上旨意,所以在牢房又砍了他的脑袋带来了。”
荣华掂了掂手中的木匣子,示意人头在这儿。
闵鹤媛错愕的看着霍珩,他对了一下她的眼睛,又移开了视线。
“给朕瞧瞧。”
皇帝到底要看见了才能安心,抬手示意对方揭开盖子。
盒子里确实是一张和闵忠一模一样的脸,脑袋上有血迹,显示出他是撞墙自尽。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皇帝对上那样的眼睛心中就是一跳,立马撇开眼,“带走吧。”
两人告退,皇上才想起来问闵鹤媛。
“你刚刚要请什么罪?”
“那个,孙女儿趁您睡着的时候偷偷去玩儿了,没有听您的话一直陪着您。”
闵鹤媛乖顺的低着头。
“傻孩子,那算什么?这一觉爷爷睡得很好。来吧一起吃饭。”
说是吃饭,皇帝却没有吃多少进去,他想到刚才闵忠的人头就有些吃不下。
闵鹤媛也一样,她没什么胃口,保持着苏承欢的习惯喝了些汤汤水水就结束了。
回到隔壁房间的时候,霍珩已经等在里面了,他坐在桌边玩儿茶碗,见她来了,“这么快?没好好吃饭?”
闵鹤媛不想说自己没胃口让他担心,摇摇头。
“苏承欢太挑食了,我怕自己露馅儿。不过今儿皇上也没好好吃,他好像不怎么有精神。”
“我也没吃。”
霍珩牵起她的手,“正好,我带你去吃饭,你跟我说说你今天的闯祸心得。”
他可是看出来了,他们再晚来一步,这姑娘就要跟皇帝招了。想想就觉得悬的吓人。
霍珩和闵鹤媛出了宫,旁人倒不觉得奇怪,这两人虽然又分了家,公主搬回了公主府,但是关系也说不上不好,因为偶尔就是能看见他俩走在一起。
霍珩带她去了西街面馆,两个人吃的清淡,一碗素面,酸汤,吃下去身心舒畅。闵鹤媛来了胃口,吃完了又叫了一碗炸酱面。
店主给的多,她剩一半,霍珩接过去吃掉了。
“今天回去你就搬出来住,不要再进宫了,走的时候去东宫带上你的真身。”
“可以去你那儿吗?”
闵鹤媛一听出宫就激动,眼睛里藏着小星星。这会儿的心情和早晨跑出来放人的时候截然不同。
霍珩笑着用筷子敲她脑袋。
“说什么傻话呢?咱俩离了。”
他给闵鹤媛指明路,“会公主府。然后我会让慧觉法师去你那儿的。”
“不是咱俩离了。”
闵鹤媛还认真的掰他的手指头,“是你俩离了。不过话说我还跟周继萧成婚了呢,好烦。”
“门都没进去算哪门子的成婚?”
霍珩淡声。
“……”
这傲娇的口气。
*
回宫以后,闵鹤媛就和皇帝辞别了,然后去了东宫。
太子妃想挽留她多呆一阵子。
“皇上龙体欠安,寻常不告诉你们罢了,你这次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时间,让他也开心开心。”
闵鹤媛盯着她的脸瞧了瞧,按理说宫中保养甚好,可她面目却总显得狰狞些。
“今天你唯一的哥哥被处死了,你自己不伤心,反而想要我去陪着那杀人凶手开心?怎么想的啊?”
她招呼自己从公主府带来的侍卫:“你们去把闵鹤媛抬进轿子里,小心磕着了。”
太子妃刚想斥责她乱说话,结果一听要带走闵鹤媛,生生转了话头。
“皇上下旨让我好生照看着,你怎么说带走就带走?”
“我已经跟皇爷爷打过招呼了,人我带去公主府养着。像您这种为了儿子就牺牲自己哥哥的人,保不齐还能为了儿子再牺牲一次你哥哥的女儿不是?还有,当年你不是处处和苏灿做对夺取太子殿下的心吗?留着情敌的女儿在眼前你不难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你怎么做事我就怎么说话。”
闵鹤媛看了她一眼,跟着上了马车。她攥紧的手指就没松开过,如果今天闵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不怀疑自己会杀了太子妃。
……
数日来都是狂风大作的天气,门窗被吹的噼噼啪啪响。
好在公主府的设计,主屋外面有封闭的连廊,所以呆在卧室的时候那风声倒也不让人特别心慌。
和慧觉大师一起来的是小蝶,小蝶见了她泪汪汪的,小小声喊了一句“郡主”。
闵鹤媛就知道她知道了,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霍珩告诉你的?”
“才不是嘞,侯爷那么凶,我是靠自己的聪明机智猜出来的。”
的确很机智,她在沙漠里一系列表现呢闵鹤媛记着呢,平心而论,如果不是自己仗着武艺高强些,像小蝶那样被丢进去卧底,她不可能做的像小蝶那样好。
慧觉法师看完闵鹤媛真身,又特意摸了摸她的印堂。
“郡主,你这种情况应当是有家族渊源的。你从小弱了些,待到日后成婚便可化解。这段时间我会住在公主府上替你守魂,每日着人喂些果汁便好,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一切都是天意。”
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次只能说是,闵将军命中注定命不该绝。”
“您知道我做了什么?”
闵鹤媛颇为惊奇,难道是霍珩说的。
“哈哈,我只是算出来闵将军阳寿未尽,但是霍大人又给皇上交了差,好奇问一句,原来还真是以命换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