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大惊失色,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君上仙法高深、阶品尊贵,怎能容那凡人染指?爱神休要戏弄小老儿!”
“我骗你做什么?”朱碧无奈地摊手,又指了指一旁已经近乎石化的宋谦和,说,“不信你问他喽,你家君上可不就是留在山上了?”
土地拄着木拐,“哒哒哒”几个小碎步,来到宋谦和面前,质问:“凡人,刚刚爱神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家君上真的被女贼留下了?”
“爱、爱神……”宋谦和唇齿都有些不受控制了,“土地公公?还、还有,花神?我、我只知花公子,在、在山上……”
土地听完这话,瞬间觉得生无可恋。他如黑豆一般的眼睛竟挤出点泪花:“嘤嘤,嘤嘤……莫不是君上真的看上了那女山贼,不然怎么不同爱神一道下山来?都怪小老儿,早知如此不如不要带路!好好一个上神,若是被一个凡人给牵累地违反天规,小老儿万死难辞其咎!嘤嘤,嘤嘤……”
朱碧被小土地吵得头脑发蒙。她跺了跺脚,喝道:“好了,别哭了!花神他老人家只是暂时留下同那女匪周旋。若他想走,这天地间怕是没人能拦得住他!”
土地这才止住了眼泪,认同地点点头。想起刚才召唤自己的是朱碧,于是又问:“不知爱神唤小仙出来,所为何事?”
朱碧指了指自己和宋谦和,说:“我们二人需要即刻赶往苏州,越快越好。我在人前不能随意使用法术,况且宋先生又不会法术。我寻思着,自然是要有代步工具才好。你且去给我二人寻两匹骏马来吧。”
土地恭敬地拱拱手,道了一声“是”,然后又是一阵白烟蒸腾,消失不见了。
宋谦和好不容易才从自己的震惊中走出来,磕磕绊绊地问道朱碧:“姑娘,是、是……神仙?”
“如你所见,正是。”朱碧笑嘻嘻地点头应道。
宋谦和努力消化着这个事实,又问:“那么,花公子也是神仙?既是神仙,怎地不见他直接使用仙术脱身,反而留下跟念红天周旋?”
朱碧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跟宋谦和说,花神梓芜他老人家其实就是闲极无聊、戏耍一下吧?如若这般,也太过诋毁他们神仙在凡人心中高大伟岸的形象了!思忖了半响,朱碧拿捏着语句,解释:“神仙虽然精于术法,但若凡事都靠仙术解决,未免太过无趣。花神他老人家道法高深莫测,心思也非同寻常。大约他留在山上,想要亲自度化那女匪,也未必可知……”
“原来如此。”宋谦和恍然大悟,对朱碧的说辞深信不疑。
不多时,远处跑来两匹黑色骏马,小土地也从土中重新冒了出来。朱碧与宋谦和牵了马,立即扬鞭而去。一路快马加鞭,直至苏州城外,梓芜凭空出现在二人面前。
“仙上这么快就回来了!”朱碧谄媚地捧着大大的笑脸迎了上去。
梓芜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哦,爱神此话听起来像是不愿本神这么快回来啊……”
朱碧讪讪:“仙上真是误会小神了。只是不知,仙上如何摆脱那女匪的?”
“本神用术法做了个傀儡,留在她那里,她并不知本神已经离开。”梓芜答道,“三月后术法消失,傀儡就会如同死去。到那时,她自会认为花公子不幸身亡。”
宋谦和听了,急忙躬身道谢:“多谢神君帮送某人解围!”
第17章 铁石心肠(1)
梓芜挥了挥手,并不在意宋谦和是否感谢他。他看着朱碧,问道:“都已经到了这里,事情的原委你可告诉他了?”
朱碧心知梓芜指的是卿罗阳寿将近之事,此事宋谦和尚不知晓。他仍以为自己此番从念红天手里脱身,就可以欢欢喜喜回去迎娶卿罗了。朱碧拍了拍两匹骏马的脑袋,轻轻道了一句“回去吧”,两匹马如有灵性一般,立刻调头走了。
朱碧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问宋谦和:“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与花神老人家的真身,那你可知为何我们会下凡帮你?”
宋谦和摇了摇头:“不知。不过谦和私心里想着,许是卿罗心诚,感动了神君。二位神君心善,特来相助。”
朱碧嗤笑一声,答道:“并非如此。这世间善男信女数不胜数,比卿罗虔诚的也有的是,但他们却并未能见得神仙显灵。且神仙动辄便活了千千万万载,所有事情都看得很淡,说一句铁石心肠也不为过。至于那些被世人诚信所感,基本都是你们凡人自己编出来的。”
“那为何神君要来帮助卿罗?”宋谦和疑惑地问。
“因为她本该魂归地府,却因想见你一面,不肯断气。”朱碧直截了当地回答。
宋谦和面色煞白:“地、地府?神君口中的地府,莫不是……”
“地府自然是魂之归处。”朱碧接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卿罗半月前阳寿就该到头了,但她执念太深,就凭着自己的意念硬生生吊着一口气等着你。此事惊动了地府冥君与月神府月老,所以我才下凡来帮你去见她,如此才能了了卿罗的心愿,让她早日投胎转世。若是执意这么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不、不会的!”宋谦和一时根本无法接受朱碧说的话,他踉跄着退后几步,拼命摇头,“我离家的时候,卿罗还好好的。我回去就要娶卿罗为妻了,我们说好会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她怎么可能会死?”
朱碧的语气始终淡淡的,丝毫不为宋谦和的伤心而动摇:“我骗你作何?她一个凡人生死有命,我没必要那这件事匡你。”
宋谦和瘫坐在地上,无助地哽咽起来:“卿罗,都怪我,卿罗……”
他一个男子坐在地上痛哭,哭得悲痛欲绝,路过的人都为之动容,纷纷驻足,有的还上前来询问,想要给予帮助。
朱碧见他如此,急忙将宋谦和扶起来,小声在他耳边道:“你还是快些进城吧,不然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你二人之间的红线全靠我师兄月神的一缕仙气护着,才能让你回来见她一见。你莫要负了我师兄的一番苦心!”
说罢,她拉着宋谦和就要入城。梓芜本在一旁看着,见朱碧从始至终都未曾动容,不禁有些疑惑。宋谦和与卿罗的事,在他看来,虽算不得感人至深,但多少也有些为二人惋惜。可是朱碧在意的好像只有事情的本身,只顾及自己是否做完了月神安排的差事。至于那两人的情深似海,她好似没有感觉。
想到这里,他扯了朱碧的衣袖,道:“方才,你不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直白了些?毕竟是大好姻缘转瞬成了生离死别,你不带任何掩饰直接说出口,似乎是残忍了些。”
朱碧不晓得梓芜是何意思,不由得挠了挠头,问道:“我只是有一说一,并未觉得如何。仙上可是觉得我的做法不妥吗,可我向来如此做事啊,挺尽职尽责的!”
梓芜蹙眉。他心头闪过一丝异样,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作为个女神仙,朱碧的心肠似乎太硬了些。难道越是爱神,于情爱上看得多了,也就愈发淡了?
到了卿罗住处,宋谦和强打起精神走进去。卿罗的妹妹玉罗一见到他,立即呜呜哭了起来:“姐夫,你总算回来了!姐姐她生了很重的病,她、她……”
“是我来迟了!”宋谦和使劲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脚下也不停留,径直朝着卿罗的房间走去。
卿罗已经在床上躺了三月之久,病魔折磨得她形容枯槁。然而在看到宋谦和进门的那一刹那,她本已无光的眼睛一下子被点燃,终于有了一丝生机。
“谦和……”卿罗吃力地开口,“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能回来……”
宋谦和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搂住瘦弱地吓人的卿罗:“对不起卿罗,让你等得那么辛苦!都怪我,怪我总是不在你身边,连你病了都不知道。”
卿罗缓缓摇头:“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说着,她看了看始终跟在宋谦和身后的梓芜和朱碧。许是她本该魂归地府,回光返照,此刻灵台也较常人清明,竟看得到二人周身的仙泽,“二位贵人是天上来的吗?”
朱碧点点头,想想刚才梓芜说她残忍,便尽量捡着好听些的话来说:“我乃九重天月神府仙使,你的心愿上达天听,我便是来帮你还愿的。”
“多谢神君了!”卿罗费力地欠了欠身,表示感谢。她温柔地望着宋谦和,心满意足地道,“我还是能在临走前见你一眼,足矣、足矣……我自从九岁与你相识,一生所求,便不过是嫁给你为妻。只可惜,到头来,我还是没有那个福分。谦和,我始终无法陪你走下去了……”
“卿罗,我宋谦和此生非你不娶!”宋谦和紧紧搂住卿罗,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他似乎想起来什么,抬头望向玉罗,道,“玉罗,你快去帮我寻一方盖头,我要立时与你姐姐拜堂成亲!”
玉罗噙着泪点点头,飞速跑了出去。
宋谦和又道:“两位神君,我要与卿罗成亲,娶她为妻。二位贵为天上的尊神,即是我等凡人的天地日月,求二位神君为我和卿罗做个鉴证!”
朱碧本想以神仙不该过多插手凡人之事为由回绝,梓芜却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等朱碧开口,便应承了宋谦和:“本神不插手人间情爱,无法为你鉴证。不过爱神乃是情丝殿主事,协助月老掌管天下情事。有她在这里,你二人的婚事自然是成了。”
既然梓芜这么说了,朱碧更加不好回绝,只得苦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第18章 铁石心肠(2)
不一会儿,玉罗寻了一顶大红盖头来。本来卿罗为了成亲之事,早都准备好嫁衣了。宋谦和亲手帮卿罗盖上盖头,将她从床上抱下来。梓芜难得心善地很,竟施法将原本暗沉的屋子装点了一下,幻化出两根龙凤红烛和许多花草。最要命的,他还将朱碧的一袭白裙子变成了红色,让她这个证婚人看上去比新人都喜庆。
宋谦和搀着卿罗,面朝朱碧双双跪下,起誓:“爱神在上,信徒宋谦和,今日愿娶卿罗为妻,今生今世只得她一人为妻。其心不悔,此志不渝。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卿罗的身体颤了颤,两颗清泪从盖头里滑下,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盖头下,她嘴唇微动,卿罗知道,朱碧能听得见她的唇语:“神君,请您不要为谦和的这段誓词作证。虽然他能这样说我很开心,可我更希望他余生能寻到一个爱他的女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不要他守着对我的承诺,孤独终老。”
朱碧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卿罗与宋谦和一事,他们帮到这里,也算是尽职尽责了。看过简单的成亲仪式结束后,朱碧与梓芜便离开了。梓芜离开花界已有段时日,在凡间查看布花布草事宜也看得差不多了。二人合计了一番,双双掐了个诀,回花界去了。
立在花界的结界之前,梓芜叫住了朱碧:“刚才卿罗是不是密语同你说了什么?”
朱碧如实回答:“是。她让我不要为宋谦和的誓言作证,希望宋谦和能再觅得良人,不要孤独终老。”
“真是出乎意料,所求所愿竟一丝一毫不为自己。”梓芜负手而立,感叹,“倒是个懂事的姑娘,一心为宋谦和考虑。他们二人也真是不易,情深缘浅,本神都不禁感到惋惜。”
“仙上真是个善心的上神啊!”朱碧闻言,急忙跟上拍起马屁。她见梓芜神色之间似有些落寞,觉得他大约是因卿罗之事心生郁结,于是好心安慰,“不过仙上也看开些,虽说他二人是凄惨了些,但这也是命运使然。红线便是这么牵就的,就是再深的情爱也改变不了天定的姻缘。”
梓芜闻言,沉默了片刻。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朱碧在卿罗一事上的态度很是奇怪。一个主管姻缘的女神仙,却把情爱看得如此淡漠,仿佛无情无爱一般。这么想着,梓芜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爱神的见地果然通透。本神实在不知是该夸爱神一句秉公无私,还是责备爱神一句冷血无情?”
说罢,他一挥衣袖,径自穿过结界,朝着花海深处走去。
“诶?”朱碧不知自己又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花神老人家。明明上一刻还是多愁善感,下一刻立时变得冰冷刻薄,真是奇怪。她见梓芜完全不打算再理她,越走越远,生怕自己再不进去便又被结界阻隔在花界之外。要知道,她此次前来最重要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想到这里,朱碧大喊一声“仙上等我”,一溜烟跟了上去。
回到自己在花界暂住的小竹舍,朱碧打了点水洗了洗脸。刚要躺下休息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朱碧起身开门,却见白芷抱着个小瓷罐,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呀,是白芷仙子来了!”朱碧一看来人是白芷,立时精神起来,拉着她的手就请她进了屋子。
白芷把小瓷罐放在桌子上,笑道:“来的有些晚了,不知有没有打扰到爱神休息。本想着早些过来看看爱神,只是主上刚刚回来,毓香宫内事务繁多,需要同他禀报的事情也多,所以耽搁了些时辰。”
朱碧打开白芷带来的瓷罐,一阵清香扑鼻而来,果然是上好的花蜜。她笑得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还是仙子对我最好了,总把顶好的花蜜留给我。这一趟去人界劳心劳力的,根本顾不上修行。且凡世杂乱,红尘纷扰,我总怕扰了仙根清净。有了仙子这罐子花蜜调理,我便无需忧心了!仙子真是玲珑心思,体贴入微。爱神能有你相助,真是福分!”
白芷抿嘴笑着,在朱碧对面坐下:“不过一罐子花蜜,爱神竟能说上这许多感谢的话,倒让白芷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知爱神此次去人界,可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哪有什么趣事!”朱碧倒了杯清茶,递给白芷,然后忍不住抱怨,“你家花神大人真是个工作狂,下界之后马不停蹄地拉着我四处查看花草,也不给人片刻休息的时光。而后我师兄月神又给我安排了差事,也是紧急地很。我呀,就像那可怜的小陀螺,被他二人用鞭子抽打着,一刻也不得闲!”
“主上素日里便十分勤勉,对于花界事务从不推脱懈怠,事必躬亲。人间地界广袤,花草树木众多,节气分布也最多。可以说大多数布花布草事宜,都是在人界。虽说每一处地界都有主事的花仙分管着,但主上仍每隔些时日便要去看看。莫说是人界,六界之中凡有花草之处,他都会去走一遭的。主上想多了解一些,又不能离开花界太久,所以时间便赶得急了。”白芷耐着性子跟朱碧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