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可否认,一直一起获得成就的话,大家必然心气高。就是有些许不愉快,些许不稳定,也会在一起得利之中被放下。然后大家一起投入做事,心往一处用劲往一处使。
得到祯娘的布置,大家是没有一个迟疑的,就算是再不明所以的提议也是一样这就是开疆拓土起家的东家与后面守成的继承者不同了,权威在上,大家信任,凭借身份就能把命令执行下来。
现在的祯娘手下就像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小小缩影,自从武宗皇帝正统改新之后,这是最明显的一次中兴居住在紫禁城里的皇帝年富力强并且致力于改革,朝廷也差不多是众正盈朝,多得是贤能之辈。在这样的形式里,一切都是上升的,祯娘的事业是,这个帝国也是。
正是与此同时朝廷里又开始了一次空前的争论自从与蒙古作战得到了好处,明明是打仗来的,最后不仅没有花钱,反而是赚了,连带着北边的一大隐患彻底根除。这样的好事发生,足够让所有人都看向这里了。
从历朝历代的礼仪说起,除了特殊皇朝,譬如元朝这样游牧民族建立的朝代,此前大多的王朝都对于‘蛮夷之地’没有什么想法,对于征伐他们更没有兴趣。一个是帝国自身的高傲,除了王土之外其余的都是穷困粗鄙之地,有什么好图谋的。
另一个就是礼仪文化传承,历朝历代大都讲究仁义礼智信这些。对于征伐蛮夷这种事,只要外面保证了臣服,不仅不会有征伐,还会常常给予好处。无论是朝贡是回礼的真金白银,还是遭遇政局动荡时的派兵,都算是尽心尽力。
就算没有臣服,只要安分守己表示出安定的意思,帝国也会表现出‘宽和’,大家就相安无事就是了。
然而对蒙古的作战似乎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盒子,大家一下就清楚了其中的利益,明明白白的例子就摆在眼前朝臣们中间有一些还死守着仁义,然而真正做到大佬的可别把他们想的太清。人家党同伐异清除异己的时候,浊起来不见底呢!
就是这些人里面还有些跨不过这道坎,终究会有人帮他们跨过的,这世上难道有谁是单打独斗?一个山头下面就有许多为之摇旗呐喊的小弟,最清楚不过的就是内阁辅臣们是如何掌握权势的。
不是所有内阁阁老都能说得上权势滔天,有些甚至不如重要些的六部尚书。一个内阁阁老彻底得势靠的的只有一样,说起来很不相干,但事实就是这样主持一次科举考试就可。
成为一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则意味着这一批进士全是自己学生。在大明帝国的官场上,学生与老师就是天然的同盟。老师会在学生初出茅庐的时候给予庇护,学生也要在官场上无条件支持老师。这当然是某种陋习,但是存在的即是合理,从内阁有了自己特别的完整的游戏规则以后,这一条就成为金科玉律!
即使这些学生,一百多到几百名不等的进士,一开始不过是官场上的小虾米,但是终有一日会成长起来。分布在六部科道以及地方,成为大明官僚的中坚力量。有这样一班徒子徒孙帮衬,当然可以说权势惊人。
也不只是有摇旗呐喊的小弟,还有的是坐镇后头的大势力从根子上来说,整个朝廷权势的洗牌就是各方全是的角逐。山西晋商、安徽徽商、东南豪族、金陵老勋贵、京城豪门世家、松江派系......
多得是比帝国还要长寿的势力在暗中发力,就算大臣们自己想要在这个事情上遵循过去的事例,已经吃到甜头的背后势力却不肯的。他们许多都是地方豪强乡绅,半是商人半是地主,然而就算是高门勋贵,这些年也该知道了还是金银两样最硬挺,撑得住场面。
这样的时代他们就是吃过肉的豺狼虎豹,让他们回过头去吃素,那也就是做梦!他们会用全部的力量,集合起来,像驱赶着牛羊一样驱赶着大臣换而言之就是整个朝廷。再次兴兵,无论有没有理由,从债券中得到利润,从被击垮的敌人那里得到财富、土地和人口,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兵部左侍郎,不管他是站在了哪边,总之他确实掀起了朝廷新一轮的争吵即使在他上奏之前,这件事就已经甚嚣尘上了。但是在那之前,大家还可以充耳不闻,没经过朝议的决议,在群情沸腾那也就是一句空话,但是说出来就不同了。
“臣有本上奏!之前有众位大人议过辽西增兵之事无非是因为蒙古那边天下太平,不妨移动那边的九边兵力过来,以平稳如今是女真。然而堂堂□□上国不至于如此,既然之前廷议对蒙古只方略是那般,如今也能照章办理女真。比之之前大人们提出种种,无疑此法更加一劳永逸。为大明江山永固,臣请允准!”
下朝之后又是内阁商议今日的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这样的新主意,还不是内阁提出,无疑是已经得了皇上支持,不然谁敢?没得兵部左侍郎还会有工部左侍郎,反对的人如果只想着扳倒上奏的人就能重归平静,自然是妄想。
更何况内阁自己也不是什么铁板一块,凡是能够从中攫取惊人利益的势利都在行动了。留着半推半就的多,那不过是因为内阁多得是南边人,离的太远,很难说能够从中捞取利益。
然而即便是这样,态度上依旧是偏向积极的。就算暂时得不到什么又算什么,等到这样的事情成了常事弄不好以后都能回本难道能动刀兵的地方只有蒙古女真?当东南开海这么些年是白来的么,谁不知道周围不远处的海域上有多少富庶的小岛,只不过是一些毫无战力的土著,过去统治是轻而易举。
或许会给本来平静的生活带来灾难,不过不要紧,人家又不是大明子民,谁会替他们操心呢。特别是这一些为了金钱,无限压榨工人的大明本土豪商,他们就算是同胞也不见得多仁慈罢,那样繁重的劳力,又是那样微薄的报酬。
“我依旧觉得这也太草率了,只因为对蒙古用兵得胜,后面就要对女真这样。后面岂不是要穷兵黩武?料理蒙古还能说师出有名,这些年蒙古闹腾,边境上不得安宁,对付女真怎么说,到时候赢了自然好,有个万一,朝廷脸面到哪里?”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是什么时候,张大人不看内参和邸报?外面在沿海和我们做生意的夷人,来自万里之外。他们位的就是一点利益,如我大明一样天威赫赫,不能进犯的就通商互利。然而那些弱小国家,对着他们一船百十来个水手都不能敌这就占据土地并把这些当地土人当作奴隶做工!”
争论到这里,这位明显是和前辈思想不一样的语气越发严肃了,郑重道:“就算不看万里之外的国度,看我大明周围。哪一家不是征伐他国,没个停休!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既然都是这样,大明想要独善其身何等幼稚可笑!别说什么□□上国,这些小国不足为虑,历史上多少小国崛起边境一度图谋中原!我们要做和他们一样的事。”
这段话简直震耳发聩,没有人能不说是这样的时代,除非把耳朵堵起来,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十年前这样对外一点了解的也没有的人或许还能身居高位,但是按照今上的喜好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座的大明金字塔塔尖,哪怕对外的确没有兴趣,处于投其所好,也是研究过外面的形势的。
不看不知道,看过后才知道世界比知道的大多了。虽然依旧免不了觉得别扭,世界是圆的,或者□□竟不再世界之心这样。但是新打开的世界确实让这些脑子不蠢的人想到了很多。
从科举上脱颖而出,然后在官位上熬能力与处变,得到今天的地位,有哪个平庸,只说眼界就不是一般可以比拟。放下以前的成见,许多事情想清楚就是必然的了。所以,这时候自然能够听明白话,不过就是叫醒了装睡的人罢了。
商议事情的值房安静了一会儿,知道有一名内侍突然求见,相当恭敬地给大明阁老们行礼。这才传口信道:“皇爷让小的来说一声,今日之事兹事体大,阁老们谨慎一些是应当的,只是国之大事也不能犹豫不决。就算决定了,准备的时候也多,请各位万以国事为重。”
其中暗含的话语当然是为了敲打,党争什么的是允许的说不定没了党争才会着急。但要维持在能够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样子,不然倒把国事丢到一边了,那也是笑话!
内侍退了出去,忽然有个原本主和派的阁老清了清嗓子道:“既然圣上都这样说了,当然是要以国事为先。决定定下来也好,支持主战也没什么,时代确实不同了,意气用事实在用不着。不过,其他的事情不能轻轻放过,我们细细商量罢。”
说到这里,其余的主和派并没有反驳,这也就是默认的意思。没有利益交换,没有拖拖拉拉,没有阴谋算计,这样爽快干脆应下来的确可疑。但是不管原本主战派有什么怀疑,主和派这一刻确实不是为了私心。
时代、大义、家国天下这些东西,似乎只能是一般才读书的儒生,或者文脉鼎盛的文社成员才会常常念叨的。换成在官场和人世浸淫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大人们,只怕会觉得幼稚可笑。然而不能轻视这些,当一些人什么都有了的时候,能够驱动他们的不也就是一点热诚?
在不说什么的时候,内阁阁老,大明最高权势完成了一起默契的交换。或者会担心中间有什么小把戏,只有自己一个想到了热诚,单单只为了朝廷,但还是决定如同少年时代抱定信念一次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想要完成。
然而这并不影响之后的商量,为了各自身后所属的派系争取利益而大动肝火互相攻讦债券往哪里发,两京十三省配额各自多少。军队多大,用多少人,用那一支。后勤如何采购,订单交托哪里。等等等等,分派的时候只是内阁下发天下的几张纸而已,其中蕴含的利益确实力重千钧,谁也不可能轻易舍弃的。
“粮草这些当然是在东北征发,了不得了从天津海港得到国外一些。难道大人还打算从南边走海运运来,中间凭空不知道吃掉多少,还是算了罢!就算是大人也别吃相太难看,难道兵部不算账!”
“你又有什么可说的!如今东北有多少粮草,本来就供不起。既然能够从天津港得到从高丽、南洋这些地方的粮草,那凭什么不能走海运自江南补给?让朝廷做这件事当然会损耗过多,交给商人来做就是了。反正他们逐利,朝廷能看着漕兵们贪腐严重,这些商人们却不会让手底下蛀空自己。”
如若是祯娘听到这些争论,应该也会惊讶地不言语半天罢。她是相当有眼界的那种人,不然也不能次次都能抓住时机大做生意了。但是她依旧没有对这个庞大古老帝国的朝廷有多大希望,她认清自己改变不来那些,只是小心把自己的事做好。这样的她,确实是小看了天下英雄,这个世界当然会变化,有远见卓识的才不只有她知道的少数。
实际上她这样‘没见识’的想法很快变了早就说过了,生意做到她这地步,与各处都要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建立的时日不长,但却不能说没有,至少该收到的讯息她都有收到。
红豆看着祯娘自拆开了一封信件就一直沉思,忍不住问道:“少奶奶,倒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我写帖子叫各位掌柜的么?”
祯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帖子的事情我自己来写,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要想想事情我似乎轻视了些东西。这世上不会如你想的一般好,当然也不会纯然如你想的一般坏。这个时代好不好的,要看各人自身。如果是这样的话,当然是要好好想一想了。”
第118章
春去冬又来, 辰光怎么经得起过。似乎昨日还是在商量如何办理自家钱庄,今日钱庄就已经起来了。仔细一想, 计划已经是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被命名为兴业钱庄的钱庄已经经办了半年,还一直只是为了自己的生意做运转。
又是腊月里早间, 估衣街周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正院里一应事务,就是再小也说大,各人十分上心。等到祯娘起身了,其他人打水梳洗不说,祯娘坐在梳妆镜前道:“鸢尾,你给那窗子推开,昨夜的风紧, 我看看外面何等景色。”
外头是白茫茫一大片, 窗子推开能远远见着花木之间全都覆上厚厚白雪,有丫头婆子正在那里扫雪开径。红豆给祯娘梳妆,抬首才道:“少奶奶这有什么好看的?在太原城这个稀罕!若说看的,我吩咐人去打理园子里面赏雪亭那边, 那里邻着池塘芦苇丛, 这时候掩映雪色,倒是还好。”
祯娘听了怔了怔,鸢尾却笑起来道:“红豆姐姐果然是在少奶奶身边熏的久的!如今说起这些竟也是一套一套的!如何赏雪景的风雅我们难懂得,红豆姐姐却说着了不过要去要等些时候,让人拢一拢那边的火炕罢。”
祯娘却不算有兴致,等到梳洗完毕用过早饭,有人送来两封信件。信上字数不多, 说的简单,然而祯娘一见就变了脸色是好的那一种。于是书房里做事的丫鬟就见到祯娘难得一见的大笑起来的样子,或者说从没见过罢。
鸢尾常常伺候祯娘笔墨,这时候就在一旁,虽然只要一瞥就能看到文字,她却没有偷觑的意思。微微离了书案一尺多,笑着问道:“太难得了!太难得了!跟着少奶奶多少年,这是头一回见少奶奶这样!只怕是有天大的喜事罢!”
祯娘把个信纸放到一边,高兴起来没有什么隐瞒,与鸢尾吩咐道:“是原先定下的钱庄的事情,算是把事情办齐全了。最重要的就是一些人才,这一回有人送来,明年一定能开始正式做些事情。”
说到这里祯娘也不耽搁,兴致高昂道:“你去到外面要几个小厮去把这边几个掌柜叫来,我有事情要说!”
得了祯娘请,不管有事没事,掌柜的哪有不到的。原来还摸不着头脑,这时候到了书房见祯娘喜色立刻放下心来,都拱手与祯娘祝贺。祯娘摆手道:“还没说是什么事儿,你们倒是先贺我了。”
大家看脸色哪里还有不知道的,祯娘似乎也是说完后想到这个,没在往下说。转而开门见山道:“是兴业钱庄的事儿!之前我请人各地搜寻生意经验丰厚和百工技艺有见识的,如今已经见了眉目,有外头夷人,也有东洋人,还有南北工匠和商人,人虽然因为落难不得不在我这里成为奴仆,真本事却是有的,你们别有成见!将来我迟早也要放过他们的。”
这也是迫不得已,列数有以上本事的都是自己经营自己生意,哪个会协助祯娘。就是有,祯娘一开始也不敢用她的兴业钱庄与别的人经营法子不同,成气候之前要防着人学了去。
为了得到这些人,祯娘不能说手段全部光明正大。她就不去问武天明掌柜是如何给她找来几个夷人工匠的,这种人的来路不能和一般人买卖相同。说不得是绑了人家家人,然后要挟着过来。祯娘有这样的猜测不过是这几年西洋工匠有名气,据说好多东南豪商用这法子找人。
说到这些人对钱庄有什么用,祯娘这个兴业钱庄的名号不是随便起,只图一个好名号,是有实在意思的。祯娘之前没有和人全盘透露过,直到这时候才和众位掌柜说出来。
祯娘启发手下人道:“你们也知道现如今钱庄生意多难做,前头有晋商牌子硬名号老,大的钱号是遍布两京十三省,人家做了上百年的钱庄生意,凭什么争呢。后头有正追赶的浙商,虽说那边规矩不严,钱庄的生意不能似晋商做大,却多是东南海商的产业,面子大资本丰,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