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幕不在剧本之中,但是金銮殿上扮演大臣的演员们都被薄荧的气势所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让出一条通道,鸦雀无声地看着薄荧走到仰躺在地上、满脸鲜血的陈冬生面前。
她的脚尖停在陈冬生的右耳旁,轻纱红裙微微摇晃,掩映着地下鲜血。
“两朝太傅,一生荣华,如今皆成空。”她轻声说:“太傅又是何苦呢。”
薄荧的台词功底出神入化,即使是让最挑剔的导演来,也从她的台词上挑不出错,她的每句话都如噀玉喷珠,每一次的抑扬顿挫都在最恰当的地方,光是听着她的声音,人们就不由自主地在心中勾勒出一个冷漠艳丽的形象来。
陈冬生不愧是老戏骨,见多识广,马上就颤巍巍地睁开眼,痛恨地望着一脸冷漠地俯视他的薄荧:“……你这个妖女,老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皇帝醒悟过来谁忠谁奸……”
“给我拿支笔来。”她忽然说。
全场寂静。
杨卓不知所措地望向霍秋,发现她在不断给他使眼色,电光火石间,他明白了霍秋让他配合薄荧的意思。
“还不快拿笔来!”杨卓的声音染上一丝笑意。
他是毫无准备就被推上皇位的少年皇帝,他不爱权利,不爱财宝,只爱美人,只爱灼华。
太傅统共也才教过他两年,撞死也是活该,谁让他竟然逼迫自己处死灼华呢?
现在好了,母后仙逝,太傅自己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扰他和灼华在一起了。
于是他说话的时候,不免露出一丝喜意,殿下饰演大臣的演员们也听出来了,他们被情景所驱,不由感到兔死狐悲,眼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失望和胆寒。
霍秋在监视器前兴奋地只想跳起来给每人一个拥抱,她有预感,这一幕会是《祸国》拍到现在拍得最好的一幕!
一个穿着小太监衣服的龙套被派上场去,战战兢兢地双手捧笔递给薄荧。
她接过毛笔,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蘸了金龙柱上的鲜血,直接在柱子上作起画来!
狼毫染血,她在太傅撞出的星星点点的血迹之上,几笔勾勒出横生的梅花枝丫,她的神情似喜似悲,在残酷地用人血作画的时候,终年不化的冰冷目光中反而溢出一抹柔软。
“梅花是我哥哥最爱的花。”她温柔地看着在她笔下逐渐显露出形状的梅花图,轻声说道。
她的声音像是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若有若无地拂过场内众人的心脏,却留下一道深深的鸿沟,有的人感到心动,有的人感到恐惧。
太傅看着她,露出惊恐的表情。
“你是……你是……”又惊又俱之下,太傅开始抽搐,眼睛也开始翻起了白眼。
“就让这幅梅花,送忠心为国的太傅一路吧。”她放下笔,垂下目光看向地面抽搐不已的太傅。
陈冬生知道自己该“死”了,他大力地抽了一下,然后就瞪着眼,“死不瞑目”了。
漫长的寂静。
“卡!”霍秋从监视器前跳了起来,做了她现在最想做的事——
她冲到薄荧面前用力地抱了抱她,兴奋不已地夸奖道:“太棒了!所有人都拍得十分出色!今天的盒饭我给大家都加鸡腿!”
群演们都笑了起来,杨卓受了夸赞,也一脸兴奋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薄荧前辈最后的人血画梅真是神来一笔。”
“是啊,薄荧最后这出加得好!”霍秋拍了拍薄荧肩膀,薄荧这时才回过神来,对她微微一笑,自谦道:“那也必须要大家配合我才行,我画得不好,还需要霍导帮忙完善这个镜头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找一个会画画的补拍一个镜头剪辑进去就行了。”霍秋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可能是没休息好吧。”薄荧不好说自己还在被灼华的情绪影响,轻描带写地带过后,她看见站在外面的程娟,和霍秋告罪一声后,薄荧朝程娟走了过去。
“拍下了吗?”薄荧问。
“拍了,这次你发挥得好好,那个边毓再不满意那就是他眼睛瞎了!”程娟高兴地把相机递给薄荧,薄荧看了一遍录制的视频后就还给了她:“替我发给边毓。”
“好的!”程娟利索地拿着相机去传邮箱了。
金銮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薄荧下意识朝外望去,刚刚跨出大殿没两步的程娟又神色惊喜地冲了回来:
“小荧!时守桐来探班了!”
她的嗓门没压制,这么一喊,整个金銮殿的人都听见了,人群立即骚动起来:
“真的?时守桐来了?”
“时守桐来了!哎哟快把我的本子拿来,我要让他签名!”
其中杨卓喊得最大声:
“快快,王哥,帮把我车上时守桐的那几张专辑拿来!”
剧组这些人平常根本没机会接触到歌唱界的时守桐,现在听到时守桐来探班,一时兴奋地人仰马翻,而时守桐已经打着伞快步走进了大殿。
☆、第191章
他一见到薄荧, 就把收下的伞递给了身后助理,然后扬着灿烂笑脸几步走到薄荧面前。
“时守桐请大家喝奶茶啊, 每个人都有,大家来我这里拿吧!”时守桐的助理提着几大口袋的奶茶吆喝道。
殿内顿时一阵欢呼,薄荧这时知道殿外刚刚的欢呼是怎么回事了。
“你怎么来了?”薄荧笑着问。
时守桐在薄荧单薄的红裙上扫了一眼后,想也不想地脱下他的外套给薄荧搭在了身上, 时守桐身上的温度透过外套传了过来,温暖了薄荧冰冷的身体。
“他们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得来宣示主权, 那个和你搭戏的男主演呢?”时守桐问。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杨卓拿着两张专辑激动地跑了过来:“时前辈,你好!我是你的忠实粉丝!你能给我在两张专辑上签名吗?”
时守桐没想到杨卓是他的粉丝, 有些意外地接过他递来的专辑和笔:“你听我的歌?”
“是的,是的,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你的粉丝。”杨卓掩不住兴奋,活脱脱一副粉丝见偶像的激动模样:“我们去KTV全都在点你的歌!”
看见杨卓在偶像面前瞬间变成初中生的样子,薄荧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哎……薄荧前辈别笑我啦……”杨卓脸色更红了。
时守桐这时已经签完两张专辑,把专辑还给杨卓后,他重新打量着杨卓:“我好像在公司见过你。”
杨卓马上挺起胸脯:“我们在公司见过几次, 我是大风演绎去年新签的艺人。”
“怪不得。”时守桐笑了笑:“欢迎你来五楼我的工作室玩。”
“真的吗?!”杨卓马上激动得不能自己, 他有心再和偶像热聊几句, 忽然又想起一旁的薄荧,连忙扯了一个借口和两人热切地暂时告别了。
“如果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友好,汤俊也不会拿你那么头疼了。”薄荧笑道。
“我只想对你好。”时守桐牵起薄荧的手,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薄荧不置可否,笑着说:“你的演唱会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这次全国巡演定了十二场,二月份的时候开始预售。”时守桐说:“具体日期定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十二场里你总得来一场。”
“你第一次开演唱会,我当然会来了。”薄荧笑道。
薄荧和霍秋说了一声,陪时守桐在影视城内吃了晚饭后,就把还要回工作室录音的他送走了。
时守桐走后,薄荧重新返回剧组拍戏。一个月后,她迎来了《祸国》杀青前的最后一幕,同时也是剧本中的最后一幕,因为是夜戏,这一幕的拍摄难度又颇大,所以大家都做好了通宵的准备,霍秋专门放剧组所有人一个下午的时间去休息,就是为了争取一晚把全部镜头拍完。
薄荧回去浅眠了几个小时,随便吃了点沙拉就回到了拍摄现场,她来的时候人还不多,她正好复习了一会剧本,随着夜幕来临,现场的人越来越多,只等杨卓一来,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因为是杀青前的最后一幕,所以先退组的一些演员也来了,薄荧和来打招呼的演员们笑着寒暄,接着听说就连易雪晚些也会来观看最后一幕。
十几分钟后,杨卓来了,霍秋开始招呼着所有人各就各位。薄荧也就笑着和来跟她套关系的演员们告别,快步走向拍摄中心。
这最后一幕拍的是天下生灵涂炭,饿殍遍野,农民起义的大军踏破金陵城,少年皇帝四处寻找灼华,想要带她一起逃离,最后在为她修建的登天楼里发现了她。
“灼华!灼华!”少年皇帝焦急地跑进空无一人的登天楼阁楼:“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随我一同离开金陵城!”
“站住。”灼华清冷的声音刚刚响起,已经习惯听从她命令的少年皇帝就条件反射地停住了脚步。
灼华背对着他站在雕花刻龙的玉栏杆前,身穿着一身如火的华丽长裙,她的如墨长发在身后随着肃杀寒风肆意飞舞,好似随时都要和主人一起乘风而去,少年皇帝的心里涌起焦急和不安,央求地喊着她的名字:
“灼华,跟我走……”
灼华转过身来,殊丽动人的面庞上露着一丝讽刺:“你还回来做什么?”
“乱军已经攻进皇城了,我来带你离开——我们北上,去承瑞山庄避乱,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皇城外看看吗?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年少的皇帝声音里露着乞求的颤抖:“灼华——”
“你自己走吧。”灼华冷漠地看着他,和此前她虽然厌恶,却还要深藏在心的隐忍目光不同,现在城破了,大楚亡了,她的厌恶明明白白地写在眼里。
“你不想复国吗?”少年皇帝语句颤抖:“我还在啊,我是大楚皇室的皇帝,大楚还没有亡,你不想杀了我吗?你不和我走,就连杀死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灼华平静冷漠地审视着少年皇帝,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有丝毫表情变化。
“我不杀你,也有千万人想要杀你,既然如此,又何必脏了我的手。”灼华说。
“我不信,灼华,我不信这么多年,你没有爱过我……”少年皇帝向灼华伸出手,上前一步想要走向她,她忽然后退一步,站上玉石堆砌的台阶,眉目皆厉地呵斥道:“站住!”
皇帝心神俱焚,又焦急又恐惧地停在了原地:“我不过来,灼华,你别做傻事——”
“我怎么可能爱你?”她苍白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由憎恨愤怒痛苦和绝望激出的血色,在这之前,她是笑着命令宫人给大将军之女灌下落胎药的灼华,她是在金銮殿上就敢掌掴工部尚书的灼华,她是引诱君王数月不早朝的灼华,她是暴虐、残忍、嚣张狂妄、骄奢淫逸的灼华,但是自从金陵城破,灼华就从世上消失了。
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大昭皇室仅存的血脉刘翊,她的面容清丽艳绝,双肩像是承受着什么不能用肉眼看见的重压,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在她瞳孔里翻滚叫嚣的痛苦有如实质,让每个直视这双眼睛的人都感到一阵感同身受的绝望。
“我是大昭皇帝徐仁的末女刘翊,大昭最后的血脉永昌公主!你的父亲不过是采取卑鄙手段武力窃国的乱臣贼子,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你想要我爱你?”她的面孔渐渐扭曲,一字一顿从牙齿缝里蹦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将你碎尸万段!”
杨卓忘记了自己接下来的台词,他和薄荧双目对视,受到的冲击最大,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都快真的以为自己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有血海深仇,他始终不是戏里的少年皇帝,所以此刻他面容上表露出来的情感里,恐惧大过悲痛。
霍秋和中途来到剧组的易雪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
“薄荧气势太强,杨卓这次被压戏压得厉害。”霍秋搓了搓手,她呼出的空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形成一片小小的白雾:“你说她是怎么回事?这半个月来薄荧的演技是突飞猛进啊,有时候看得我都心惊,整个剧组里,恐怕只有你才能和她同台而不被抢戏了。”
“……她更换表演流派了。”易雪说。
“效果会有这么明显吗,换个表演方法和磕仙丹一样?”
霍秋盯着监视器没有转头,所以她没有看见易雪脸上复杂的表情。
不是每个人换表演方法都像嗑药,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踏入体验派的门槛,而薄荧不过短短半月就能如臂指使地使用体验派的表演方法。
她是天生的体验派演员……就像曾经惊艳了整个中国的钟娴宁一样。
易雪希望她只是像钟娴宁,而不是成为第二个钟娴灵。
“卡!”霍秋中断了拍摄:“杨卓,你重新整理下状态。”
“……好。”杨卓自知自己没有表现好,羞愧地下场拿剧本去了。
薄荧在刚刚的拍摄中情绪激烈,直到霍秋喊了卡也不能完全平静下来,正好程娟小跑着拿了一瓶矿泉水过来,她扭开瓶盖喝了几口,任由程娟把带来的大衣披在她的肩上,大衣是程娟特意烘热过的,一上身就有一股热气包裹了薄荧冰冷的身体,十二月的寒风里,这件大衣抚平了薄荧身上的鸡皮疙瘩和颤抖。
“刚刚易雪前辈都来看你拍戏了,刚走!我还听见霍导演和她夸你呢。”程娟与有荣焉地说。
“谢谢。”薄荧把矿泉水递还给她,一边朝霍秋那里走去一边和程娟说话:“刚刚的拍下来了吗?”
“拍了拍了。”程娟有些不高兴:“那个姓边的导演就是眼瞎了,求你出演电影的导演从这里能排到一环去呢,他有什么可拽的。”
“反正我们也没什么损失,继续给他传吧。”薄荧顿了顿:“而且他也没有拒绝,说明事情还有回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