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影后——九声厌
时间:2018-04-29 12:46:47

  他还记得在那部名为《白鹤归来》的艺术片里,窦扣被查一典举荐进入剧组,扮演女主角江白,时间跨度长达六十年的剧情要求窦扣从一个天真烂漫的乡野小姑娘一直成长到苍苍白发饱经世事的孤寡老人,其中需要的演技自是不必赘述。
  郑新在其中扮演弘卓羲,是大江白整整二十二岁的叔叔,也是寄托了小姑娘亲情和爱情杂糅的一个男人,和江白的每一场对戏,都要求剧烈的戏感乃至火花的碰撞飞溅。
  由于这个剧本是郑新极其重视的一个选择,更是他冲击国际的温卡大奖的一个重要筹码,容不得丝毫差错,故而为了窦扣这个突发因素,郑新甚至和老友查一典大吵一架,认为查一典这是仗着私心滥用私权,不惜两人的多年感情也要拿自己的前途去给他的学生铺路。
  查一典本就是性子闷的人,不善言辞,被误会之下也心生气恼不愿解释,两人就此闹僵,关系一度紧张,圈中的人更是好一段时间不敢在郑新面前提及丝毫有关查一典的事情,生怕被其迁怒。
  只是郑新虽然愤怒,可剧组合约签也签了,肯定是不好把人家小姑娘直接赶出剧组的,于是对窦扣抱有巨大偏见的郑新只能用在拍戏阶段不断为难窦扣的方法来泄愤,毫不压抑自己多年演技,狠狠地压戏给了窦扣一个难堪。
  《白鹤归来》是窦扣接过的第一部非商业片,在此之前,她接拍的电影大多是带有迎合市场性的商业大片,所以自然是对这种大段内心戏的内涵剧情少了几分把控力。
  再加上即使她拿了一个影后奖杯也没有对她有丝毫高看一眼意思的郑新,直接把她看成了那些颇富心机借人上位,演点儿商业片就在一群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混个演技好的名声的势利女星,即使当着剧组诸人的面,他也照旧让她没脸,一点儿都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在。
  但窦扣却好像毫不介意的样子,照例每天笑得甜甜的喊郑新郑老师,隔得老远就挥手打招呼,下戏时还会和他道谢,说一声辛苦郑老师了,即使被他恶意压戏压得整个剧组都看出来了,被导演不断喊卡喊得额角都出了汗了,还是照旧会带着歉意冲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声抱歉,眼睛里澄澈得没有丝毫怨怼。
  就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渐渐的再也让他无法忽视,她一天天的在他的压戏之下飞快的成长起来,眼睛一天比一天有戏,气势一天比一天强烈,就好像她的骨子里突然就住进了一个名为江白的灵魂,只要导演一声令下既能迅速地钻出来占领她的身体,轻松地念出一句又一句台词。
  郑新发现自己再也压不动窦扣了,反倒是他逐渐地要被窦扣压制,她身体里迸发出的强烈情绪有时都能让他愣住为之一怔,然后连同自己的台词全都忘了个干净,只记得面前这个女孩儿是叫江白。她就是江白。
  而他……
  他变回了郑新。
  郑新突然就颓了下来,在整个剧组的人诧异的眼神中,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真相——也许他真的老了。
  他曾经热爱并且忠诚,为之付出了所有青春和热血的这个行业,或许已经变成了年轻人的天下。
  他突然浑身的气势就迅速泄了下来,有些迷惑自己这些天憋着那么一口气究竟是为了什么。
  整个剧组因为他的缘故提前收工。在剧组包下的酒店背后,那片大大的平野乃至无际的蓝天之下,夕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在落霞的余晖中,窦扣找到了郑新。
  一番促膝长谈之下,即使差了无数道名为年龄差的鸿沟,郑新照旧和窦扣成了忘年之交,他向窦扣认真道歉,坦诚自己之前的恶意压戏举动,而窦扣则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他的这番歉意,还言道希望郑新能和查一典重新好好谈谈,化解这场持续了数月的冷战矛盾。
  再之后,解除了心结的郑新和窦扣合作无比顺畅,《白鹤归来》不仅在国内收获了无数好评,接连斩获好几尊重量级大奖,在国外的电影节上也表现出色,不仅郑新一直心心念念的温卡奖对整个剧组释放出了无限善意,就连旁的一些海外大奖也纷纷朝《白鹤归来》抛来了橄榄枝。
  在温卡的颁奖典礼上,颁奖评委对窦扣如是赞叹道,“我们向来以为,亚洲人平瘪的五官诠释不出太多演戏所需要的剧烈情绪,故而他们先天就弱我们一筹。窦却让我们看见,原来真正的演戏只需要一个干净纯粹的眼神,你就能恍然大悟,原来天堂就在她那里。我爱江白,可这次我要夸赞的,是窦扣。”
  底下传来的疯狂欢呼声仿佛在印证他所说的话语。
  而经此一役,窦扣彻底在文艺片乃至海外打开了市场,她的脸更是一度被外媒评选出‘全球百大最美面孔’‘东方色彩的清纯面容’‘值得一提的亚洲美人’等等头衔。
  而郑新也就此对她完全转变了观念。
  也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郑新近来总是会常常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想起窦扣,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叹气的欲望。
  “真是已经好多年了……这么久了,也就这个盛繁能让我再提起点儿精神。”
  看《明奴》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总会因为盛繁的几个眼神就想起曾经的窦扣,也许正是因此,他对这个女孩子总有一些想要保护和看好的心态。
  想到这儿,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查一典,“对了,前些日子小卢给了我一份盛繁试镜时的视频,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几分窦扣以前的影子。你还记得的吧,窦扣不是最喜欢《雷雨》了吗,以前还帮你演过一出?”
  在这两人面前,饶是如今风光无限的卢会奇,也只能混得一个小卢的称呼。
  查一典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是回问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她的试镜视频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最近挺感兴趣的一个剧本吧?”
  查一典思绪只是转了一转就想了起来。
  无他,这几天在郑新家短住的时间里,这人已经和他碎碎念叨了无数次这个剧本,直听得他耳朵都起茧了还不罢休。
  他是了解他这位老友的,向来是任性得很,只会出演自己感兴趣的剧本,其他片子哪怕给再多钱都不会多看上一眼。剧本对他来说只有两种类型,要么就是喜欢得不行,要么就是嫌弃得不行,完完全全的极端人格。
  他这几年逐渐淡出银幕也是因为找不到感兴趣的剧本,不然按他对拍戏的喜爱,无论如何也不会现在就直接退休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还得撑着这把老骨头在影坛混个几年才安定得下来。
  也是好多年没看见他对一个剧本这么执着的模样了。
  “嗯,我记着的,怎么了?”
  见查一典还有印象,郑新瞬间就来了兴趣,“那片子老葛跟我说,女主他有意让盛繁来演,不过还没敲定下来,主要还是得看他那徒弟的意思,你也知道,他平时厉害的很,就只在那小子面前和和气气的,一副生怕别人跑了的模样……”
  对盛繁印象还算不错,这次郑新倒没什么排斥的意思,“我看了一下,虽然现在作品还不算多,不过盛繁还算是个挺有潜力的新人,培养一下,未必不能担起重任,尤其是那试镜的雷雨里面,表现着实不错……对了,你那话剧还没找着女主演?”
  说起查一典的话剧,郑新就有些诧异,这选角工作都一两个月了,女主演却还是没个下落,连带着这导演都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要不,你考虑一下盛繁?”
  郑新琢磨了一下,看着查一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建议。本以为他那种完美主义者会直接对这个启用新人的提议满口拒绝,却没料到他沉吟了一下,迟疑的模样明显就是在思索着什么。
  有戏!
  郑新一下子就来了精神,“我看她性格也挺好,不争不抢的,演技也着实不错,不,不能说是不错,简直是非常好的程度了,好多老演员都未必能有她做得好,我觉得试试也未尝不可。”
  查一典望着自己的手发了一会儿呆,又顿顿抬头望天,眼神中闪烁着郑新也看不懂的深色,“不……再等等看吧,我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第一百九十六章 醒悟
 
  郑新想了想,也是,女主演呢,听说剧本还是查一典多番修改才完成的心血之作,多考虑一下也是好事。
  点了点头,他也没有再对查一典多劝什么,只是想起盛繁,他又有些遗憾地砸了砸嘴,“不过还是可惜了,天赋这么好的新人,怎么就想不开,要走方法派的路子呢?”
  旁的那些天赋不好的废物,为了投机取巧走捷径也就罢了,之后路子走废了也不关他什么事,可是盛繁难得一见的如此有灵性,若是走体验派稳扎稳打,之后做出一番成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她怎么就想不开要把那种歪门邪道当真理呢?
  真是……
  郑新摇了摇头,背靠着躺椅晃了两晃,小院里的知了瞿瞿瞿地叫个不停,听得他有些烦躁,“窦扣以前也是方法派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光演戏演得好有什么用!沉不下心去感受角色,体验不到人物和剧情融合的那种演戏的快感,她演戏还为了什么,拿奖成名?当她的大满贯影后?”
  说到这儿郑新就来气,他以前劝过窦扣多少次了,他自己都数不清!这倔丫头却从来都不听,笑得好看说得好听,演戏照旧是那种方法派的感觉!
  “怎么这年头有天赋的演员尽走歪路?”郑新就想不明白了。
  而查一典也叹了口气。
  他以前没劝过窦扣吗?
  也是劝过的。
  可哪怕是他这个敬重的老师,窦扣也还是坚持自己的原则走自己的路,仿佛就是憋着口气般越演越好,拿的奖越来越多。
  但就如郑新说的一般,真的演技好的这帮演员们,哪一个不是对演艺生涯怀抱着旁人不理解的一番热忡,一股喜爱哪怕嘴里藏住了不说,眼睛里也能透出来。
  大家走在体验派的这条道路上,花费别人觉得是浪费时间的好几个月,跟苦行僧般熬着,抛弃掉自己的性格特征去融进角色里,体验角色的生活角色的感情,为的不是别的什么,只是那一份入戏后的喜悦和快感。
  这是拿多少奖杯多少称赞都换不回的东西。
  “她还是太倔了,有自己的主意……她向来不喜欢走别人走过的路,带着自己的意志一门心思地要去闯出一条自己的路来。她不喜欢妥协,别人改变不了她,只有她自己可以改变自己,甚至改变别人……所以,我们说的话她也不是不明白,不是没听进去,只是比起这些来,她更注重走自己选定的方向,这或许就是她的特别之处……”
  想到窦扣,查一典的不少记忆也被此时清冷的月色给唤了起来,和初秋微冷的夜不同,他的心里因为某些过往的回忆涌过一阵阵暖流,使得他有那么一瞬间,一直固执的心防松动了一下,对盛繁的排斥心理也淡去了些。
  郑新也逐渐想明白了,“或许是我们都想岔了,也许她走的不是方法派,也不是体验派,她选择的是一条属于她自己的路,她有自己的想法,反倒是我们插手得过多了……”
  说到这里,郑新再一次说起了那句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提过的口头禅,“也许……是我真的老了吧……”
  两人一时默然,花白的头发和愈发迟钝的身体提醒着他们早已不是当年抱着腔热血就能在娱乐圈里闯荡天下的年轻人,时光改变的不只是他们的容貌,还有他们愈发成熟和追求稳健的心理。
  像窦扣那样至始至终都对自己的目标无比明确,明确到能忽视路上的一切阻碍无往不胜地向前冲去的那股子劲儿,他们早就在岁月的磨砺之下一点一点地褪去了,只有那一点点淡得几乎快要忘记的回忆,残留在血液中的些许不甘的叹息,和而今冰凉如水洒在他们肩上的这抹月色,还在提醒着他们也曾年轻过。
  但沮丧只是一时的,很快郑新就重新收拾好了心情,开始紧张地为另一个小姑娘打算了起来。
  “窦扣就不说了……但盛繁,她这演戏路子我一看就有方法派的痕迹,她怎么办?我看她有天赋,要不等之后有机会,我去和她谈谈?”
  查一典摇了摇头,不知想起什么哼笑了一声。
  “她啊……我看就不必了,那也是个有主意的人啊……”
  此时的1103寝室内,被评价为有主意的盛繁还在朝对面的杨启乐求助着问题的答案。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呢……”
  杨启乐没有多少犹豫就反问她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啊?”盛繁有些迷惑,连手上的笔也不知不觉放了下来,手松松地垂在被子两侧,彰示着其主人的无措。
  杨启乐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一直走在小路上,那选择小路时,你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更快的走向终点。”盛繁立刻地就给出了回复。
  “很好。”得到了答案的杨启乐继续问道,“这个目的是不是一直是你的首要目标,并且明确到你连别人的劝说乃至阻拦,都可以一概忽视。”
  盛繁偏头思索了一阵,然后点了点头,“是。”
  “那既然如此,你当初都能忽略掉这些客观条件,选择遵从本心去走小路,为什么现在会因为担心之前的坚持都成空,就忘记你的首要目标而陷入纠结呢?”
  盛繁一下就沉默了,杨启乐隔着蚊帐看着她,声音平淡不起波澜,却因此反倒有种说服人心的可靠感。
  “你的目标至始至终都没变过,又何必顾虑大路小路之分呢?重要的不是哪条路,而是哪种终点,不是吗?”
  盛繁不语,杨启乐也不急,就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稍许无声后蓦地抬头,眼神灼灼,声音里带了丝轻快,“谢谢你!乐乐。”
  她想明白了!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她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没变过,从上辈子为了证明自己而对成功的迫切需求,到这辈子为了揭开谜题摆脱死亡威胁而对成功的深深渴望,她选定的终点从来都没变过。
  不管什么大路小路之分,她只需要朝着终点走自己的路就够了,何谈什么大路小路?哪怕是没路,她也要硬生生地闯一条路出来,再多的困扰和纠结,其实都只不过是无谓之举而已。
  她要做的只是坚定自己的目标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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