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圆兀自说得开心,盛繁倒是被她话里其他的东西吸引了几分注意力,她笑着问道,“那些评论你也看了的?”
虽然确实是有不少时尚圈颇为知名的人物点评过她的拍摄,但是也没有夸张到人人皆知的地步,如果不是本来就关注了或者特意去搜,按照盛繁没有特意在此事上宣传的做法,陈圆应当是不知道的。
其实盛繁只是顺口问一句,倒没想到陈圆先心虚了起来,嗫嚅着嗯嗯啊啊几声,干笑着打了几个哈哈,然后就跟只偷了油的老鼠般缩回了后排的座位。
盛繁愣了几秒,然后有些失笑着闭了眼睛,懒得管了。
陈圆是有些古怪,不过心地是看得出来的没什么恶意,盛繁也没有要刻意去探听的地步。
反倒是温锐把陈圆的怪异看在了眼里,思绪在脑海里默默转了一圈,她没说什么,只是对陈圆的探查以及注意又悄无声息地多了几层。
车一路开回工作室,朦胧的暮色都被车身行驶带起的风吹散了几分,盛繁在日落的夕阳下打着哈欠踏下车,无端就让人觉得画面的清晰度都高了几分。
有蹲守在树荫下的几个记者忍不住拿起了摄像机,把这一幕给记录了下来。
上周还热情得扎堆站的数十个记者,如今就只剩这么零零星星的三两个了,饶是这些见惯了娱乐圈喜新厌旧的人,也觉得这世情实在是太过冷酷了些。
那些网络上的小年轻们看似一身热情无处使,但其实是最无情的一帮人,只要给她们一点点时间,亲爹亲妈都能给你瞬间抛到脑后去,更遑论你这么个小小的影坛新人?
这帮记者们打量着摄像机里漂亮得出奇,不用P都能立马拿来当壁纸的照片,颇有几分为盛繁可惜的意思,想着横空出世样貌惊人的季宛央,他们心底有些许无奈,也许再过几天,他们就不会再来这栋大厦蹲守了吧。
又要换地方了……
他们的工作,就是见证着一位位明星的道路经历,他们一个个地方地轮换,似乎也在向众人展示着这些光鲜亮丽的漂亮人物起起伏伏的轨迹。娱乐圈常有沉浮,有的人沉下去,是为了憋住那一口气以待浮得更高,有的人沉下去,却是带着一肚子水再无浮起来的可能性。
这些记者们早已见惯,慨叹个两句,也就带着几天的照片打道回府,收工下班了。
但盛繁今天的工作还远没结束。
上楼后,她先望了一下墙上的钟,看看时间没剩多久了,进服装室换了套简便的衣服便又要下楼出门。
陈圆有些吃惊。
虽然还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盛繁看出来了什么,但涉及到她的本职工作,她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您还没化妆呢,就这么走了啊?”
盛繁今天下午折腾了好几个妆容,这会儿卸了,脸上只擦了普普通通的几层护肤品,但饶是这样,频繁地化妆还是让她的皮肤微微泛出几分红,看上去倒有些显得皮肤格外粉嫩透彻。
她摇了摇头,“再化的话我皮肤可能承受不住,要是过敏就不好了,也不是什么太过隆重的场合,不化也没什么的。”
陈圆有些犹疑地打量了一转盛繁,她的脸自然是素颜都格外好看,皮肤也干净,不化妆反倒显得更清新自然,只是她这身衣服——条纹衬衫和牛仔裤——是不是太随意了些?
她可是要去见导演诶!
盛繁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拍拍小姑娘的肩权当安抚,笑笑道了声没事就走了。
反倒是陈圆被盛繁这笑震慑得不清,等她回过神儿来时,早就把盛繁化妆这事给抛到了脑后。
反正那是盛繁嘛!
盛繁匆匆出了门,外面渐冷的夜色就朝她鼓了阵风过来,调皮地把她宽松的衬衫吹得鼓了些,余摆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如今已经入秋,天气是一天天地冷下来了,前些天工作人员也给她发来了消息,说是《谋杀者》已经定档,寒露那天正式上线,还邀请她参加首映礼,来走个红毯。
盛繁算算时间,觉得也差不多快了,虽然还不确定自己那天有没有行程,但看在葛晋的面子上,自然是要以他为先的。
盛繁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葛晋和关岂因的片子最近还没动静,盛繁也不好巴巴儿地凑上去问,不过她自己这会儿也还要忙《御声》的事,所以倒是不急。
她今晚就是去见李德边推荐过来的导演童谰的。
童谰作品不多,但一拿出手都是名作,在业内褒贬不一,名声极其极端。
有人说他天赋卓绝,是不可多得的名手,也有人说他就是个沽名钓誉的饭桶,拍些不知所云的东西出来混吃等死。
盛繁也看过他的一部作品《玉娘》,从一开始就是飘渺冷清的镜头,大段的念白和不断切换的视角,看来的确会让人有不知所云的念头,好多伏线直到片子中末端才隐隐浮现,没有耐心的人大抵不爱这类内涵片。
喜欢的人评《玉娘》是青鸾舞镜,是琼楼玉宇,是无人知无人懂的坚忍孤寂,是‘坐看云起时’的淡淡无为冷清。
而不喜欢的人则骂童谰全场不明所以的主线和拍摄手法,骂他为了文艺而文艺,为了美学而美学,镜头是好看了,却唱念作打均无动机无意义,只让人看了就没意思,假作清高。
而盛繁的想法则将两者中和,没那么赞赏,却也没那么不喜,优点有之,但缺陷也是避无可避。说到底童谰太过理想化,忽略市场忽略现实,才会造就《玉娘》这么部空中楼阁的尴尬片子,闹得名声不上不下,白瞎了他的一身好天赋。
童谰对镜头乃至画面的掌控力,这是他绝佳的优点之处,他总能找到最合适的分镜和最恰当的机位,把简简单单的一个场景拍得犹如油画画质般的细腻浓厚,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美的气息。
而童谰镜头下的人物,也常常因为他的运镜染上几分特殊的气息,那是一种无法分辨仔细的磁场,萦绕在人物身周,让他们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种足以打动观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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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拼图
童谰塑造的人物,或奸佞,或果敢,或怯懦,或大气,总之都能有一种独属于他们自己的特质在内,那些镜头仿佛一面面三棱镜,清晰地照出了他们不同的特质,每一个人物都鲜活灵致,与剧情轻松地就交织在了一起。
只是他向来走的都是古风以及武侠路线,这次的《御声》请到他,对盛繁来说是一个颇有些匪夷所思的决定。
但这是李德边的主意,就算再不可思议,盛繁也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李德边有一点和她很像,两人都是爱铤而走险,爱那千钧一发的风险。风险愈大,回报也愈大,这是他们都共同信奉的一条至理。想要抄近道,走捷径,就要有承担风险的准备心理,盛繁是一直准备着,而如今看李德边,显然也是同类。
她愿意相信李德边做这个决定是看见了什么特殊的契机。
对童谰的脾气也算有所耳闻,盛繁此次和他见面并没有订什么高贵华美的大餐厅,而是挑了一家远在城东的小餐馆。
那餐馆是从前她去过一两次的一个很隐秘的小据点,里面的餐食极其精致美味,内里装戏也颇雅致风味,只是地方偏僻,再加上外表不招眼,倒是没多少人知悉。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到盛繁下车时,离约定的时间只剩十来分钟了。
下班高峰期,B市实在是堵得没法,幸好她没有化妆,否则倒真有可能赶不上今晚这餐饭了。
她心底有些庆幸。
穿过一条别致的玉石小桥,被服务员一路带向包厢,盛繁推开门时,里面已经坐了个光头男人,一边喝茶一边看视频,抚掌哈哈笑个不停,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见盛繁进来,他豪爽地朝她招了招手,如果说别人的招呼像是和风细雨般温柔,光头男人的招手就像是硬邦邦砸下来的冰坨子,招得盛繁被他仿佛要站起来打人的架势吓了一跳,有些意外地问了一声。
“童导?”
光头拍了下桌子,砸得碗碟叮叮当当的直叫,他兀自大笑,“对,对!就是我!”
声音如惊雷般直直冲入盛繁耳朵。
她有些意料不到地露出了个笑,落座在童谰的对面。这位童导的外形和性格实在是让她有些惊异,本以为拍得出《玉娘》那种标准的文艺片的男人会是那种纤弱阴柔爱好书卷的文弱男人,却没想到童谰生得这般……雄壮。
站着不觉得,坐下后盛繁才发现,童谰的体型足足是自己的两倍有余,后脑勺连着脖颈上一片刺青,手臂的肌肉夸张地鼓起,他的脸有些黝黑凶狠,拿块砖头在路边站着,说他不是黑社会都没人信。
谁能想到这样的男人拍出的片子却是那般细腻婉柔呢?
盛繁无声地就笑了笑。
“童导来得好早。”
她照例寒暄一句,童谰却是大掌一挥,那架势差点让盛繁以为他要给自己一巴掌。
“莫说那些没用的,我听李德边说,要执导《御声》还得听听你的意见?”
盛繁被童谰这开门见山大开大合的办事风格震了一下,心下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童谰的性格颇戳她的口味,气的是李德边莫名其妙地甩给她这个一个摊子,让她很有几分尴尬。
她能说拒绝?
李德边人都找来了,临到头了还不往给她长脸面让她做个假惺惺的主,真是有够无聊的。
她也不忙着表态,菜还没上来前,先给童谰斟了一杯茶。
“童导之前一直拍的是电影吧,风格也是您最拿手的古武背景系列,是什么原因让您想要尝试这种现代题材的电视剧呢?”
童谰平素最受不得这种文绉绉慢吞吞的聊天方式,偏偏那些个人看了他的电影后,都纷纷以为他是走的这种路线,一个说话比一个委婉,听得他简直急得抓心。
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拍片从来没有固定的题材,只是捡着喜欢的拍罢了,古代题材的本子写得好,我自然拍得多。比起时代背景来说,我更看重的,是剧本里的人物。”
他似乎是多说了几句话口干,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咕噜一口就把茶水全部灌了下去,咂咂嘴还颇有些嫌弃这巴掌点儿大的杯子太小的意思。
盛繁连忙又给他斟了一杯。
“我喜欢有特点的人物。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塑造的那些个人物,都有鲜明的特色,还有一股劲儿,那种劲儿放在电影里,塑造好了,就是撑起全部剧情的大梁,是整个电影的灵魂。所以说,我选片不看背景,先看人物,但可惜的是,我喜欢的那些个人物大多都要限定在武侠这个题材里,只能说是现在的市场太狭隘了,人们远没有意识到能打动观众的关键之处在哪里,一味地重复旧路照本宣科,华夏电影再做十年都还是只能在原地踏步。”
说到生气的地方,童谰一双大得跟熊似的手气呼呼地又拍了一遍桌子,端起才满了的茶杯大嘴一张,半杯水又没了。
盛繁像是觉得有些好笑,悠悠提起茶壶又给斟满了,问了句,“您是觉得《御声》这本子里,有能吸引您的人物?”
说到这儿,童谰倒是来了劲儿,他嘿嘿笑着先夸了句盛繁,“听说这本子,是你主张改的?”
盛繁笑眯眯点了点头,那头的童谰也跟着笑眯眯。
“改得好,改得好啊!有新意!但我觉得几条线还可以再加强一下,里面的人物性格可以略添几笔凸显,这本子里的人物还有剧情走向我都很喜欢!这几年我一直没找到突破点,被人说得我都有点儿怀疑自己了,盛小丫头,你不介意我借你这剧练练手吧。”
听到那句小丫头时,盛繁简直忍不住抖了一抖,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童谰话里的意思给吸引了过去。
确实,童谰这几年都没有什么新片出炉,有人说他那点儿不多的才华已经被他的乱作给挥霍殆尽,几部片子都是在重复老路,文艺得毫无新意,说他已经算不上什么一流导演了,他的地位很快就要被新人取代。
几年都没有新作问世的导演,能有多少被人记住的资本呢?
在娱乐圈里,导演和演员都是一样的命运,不断地要经历着记住和遗忘的双曲线过程,如同无根的浮萍般要去努力抓住转瞬即逝的辉煌和光芒。
童谰的《玉娘》在国际上也是很拿了几样奖项,只是回国后就被人批为迎合外媒沽名钓誉,给他挂上了最不受国人认可的导演的名牌。他这些年不是拍不出新的好片子了,只是到底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老江湖,被众人骂成这样,多多少少心里有几分自我怀疑,连带着下手也犹疑不决了起来,这样又怎么可能拍出好片子呢?
于是童谰给自己放了一段长假,他沉淀自己认真地反思,把从前拍过的片子都认认真真地拿出来揣摩,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揪了过去。
现在的童谰不确定自己是否走出了瓶颈期,所以他需要一部新作来考验一下自己,他不想再选用已经拍久了的老题材老套路,这次他想选一条没走过的路,想看自己在毫无经验的过程中磕磕碰碰,能不能碰撞出他的灵感火花,让他更进一步。
说白了,就是他需要一部片子来练手。
但谁愿意把自己好端端的剧本交给童谰来练手糟蹋呢?
虽然这么说很不好意思,但童谰确实是只能逮着软柿子来捏一捏了,而盛繁,就是他选中的这枚柿子。
其实他选中《御声》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原因,毕竟凭着他的名气,虽然不大好听,但是要找比《御声》规格高的片子,还是不算什么难事的。
他选片不看剧本而看角色,这次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只是又和以往有些许不同。这次与其说他是看中了《御声》,更多的——是他看中了盛繁这个人。
这个小姑娘他也是有关注的,她出演的电影他也有贡献过票房,咳,还不止一次。
可以说,虽然戏份不多,但她某个瞬间的某个眼神着实戳到了童大导演,让他有那么一刻有了那种思绪爆炸灵感纷飞的冲动感,只想要跑出影院狠狠地跳上几下,捧着他的摄像机直接拍出一部大长片才好。
好比初恋的男孩还没告白成功,脑海里面就已经浮现了他结婚生子的一生的甜蜜故事,童谰连盛繁的面还没见到,他已经为她量身定做了最完美的一部片子。
他想,他可能找到了自己突破的最后那一块儿拼图。
他得和他的拼图见上一面吃顿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