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峰没出声，一直平静听他说着、骂着、控诉着。
末了，他才终于缓缓开口，叹道：“爸，你知道我不喜欢离婚一事。可不喜欢归不喜欢，真出了问题无法修复要离婚我也是无话可说可。但是，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仍然渴望双方能尽可能挽回，从而打消离婚的念头。所以，当初你和妈要离婚时我一直很反对，原因就是觉得你俩之间的问题只是小问题，根本就没严重到要离婚的地步，可现在看来……真的是我错了。”
沈长明：“……
皱眉，他不悦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听你的口气难不成还是我错了？”
唇一动，沈峰刚想出声，卫生间的哗哗水声突然停了。
是何玉翠洗完澡了。
沈峰下意识看了一眼，随即从沙发起身，轻步回了自己的房间，并关紧房门。
“阿峰？”
沈峰站在窗子前，抬头望着上方漆黑而浩渺的星空。
“爸，妈为什么要跟你离婚你还记得吗？”
沈长明一愣，随即脸色微沉：“……记得。不就是不许她买这买那，打扮得奇奇怪怪，还总是不在家跑出去吗？”
“还有呢？”
“还有……”沈长明犹豫了下，这才拉下老脸道，“是，我知道那事是我说错了、做错了，可我后来也跟她道歉了，是她耿耿于怀还宁愿离婚都始终不肯改回来而已。”
沈峰顿了顿，问：“爸，你是不是还有没经过妈同意，就私自把妈的护肤品、化妆品全拿去扔了？”
“嗯……”沈长明下意识点头，随即又察觉到不对，“你不知道这事吗？我以为她之前就跟你说过了？”
“没有。”沈峰道，“妈是今晚无意跟朋友说了我才知道的。”
沈长明默然，随后才低声的说：“就是因为把这些都扔了，所以我们两个才会大吵，也才会出了……那事。”
那事——
也是让何玉翠彻底寒心，决意要跟沈长明离婚的事。
两人因为私自扔东西的事大吵以后，沈长明盛怒之下将自己名下的所有银行卡密码全改了，包括何玉翠手里拿着的，用于家里日常开销的那张。
这一举动让何玉翠怒到了极点。
她是家庭主妇，沈长明是家里的经济来源，因此家里所有的银行卡都是他去办的，用的自然也就是他的身份，而保管、使用以及密码则是夫妻两人共享。
这点自两人结婚以来，从未出过问题，自然也就从来没改变过。
何玉翠做梦都没想到沈长明居然会来这一招！
她明白沈长明的意思，但还是不死心的亲自开口问，结果不出所料。
沈长明冷道：“这样我看你还怎么出去、怎么买东西。”
何玉翠点点头，明白了，也没有二话，直接而冷静的道：“好，我们离婚吧，民政局见！”
说完行李一收，坐车去了沈峰那里，亲自将这事告诉了他。
沈峰惊了。
沈长明也惊了。
在沈长明心里，他并不想跟何玉翠离婚，他只是不喜欢也受不了何玉翠的改变，可又无法让何玉翠回转心意，所以不得已跟一气之下才冲动做出改银行卡密码，想以此来威胁和强迫她不改变而已。
可他没想到何玉翠的态度比他更坚决和强硬，居然不吵不闹，直接说了离婚。
沈长明冷静下来，加之沈峰的劝说，也意识到是自己做错了，于是打电话给何玉翠，诚心而低声下气的跟她认真道歉，并反省自己的过错。
何玉翠接受了他的道歉，可在打扮和不想整天待家里这两条上两人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并又重新开启了新一轮的争吵。
沈长明的中心思想很明确——一个女人，又是一把年纪了，没有谁会像她这么折腾搞事的，好好待在家安分做事才是正途，不然旁人会议论嘲笑。就像她现在这样，太丢脸了，他受不了。
何玉翠的中心思想也很明确——她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她就是要搞事，就是要往外跑，就是要出去见识和学习一切新的、有趣的、有意思的东西，接受不了就离婚，一拍而散。
沈峰则劝两人各退一步。
打扮没问题，往外跑也没问题，适量有度就好了。家里的东西可以请个保姆阿姨回来做，不然买各种新科技的自动家务机器回来也行，用起来同样方便省时省力。
何玉翠表示可以考虑。
沈长明却表示——既然这样那我娶老婆干啥？
何玉翠听了呵呵——没得谈了，离婚吧！
沈峰——冷静！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再然后……
沈峰和林晓佳街头争吵被拍，何玉翠上网无意间看到了该视频，完了终于拍板下定决心——
离婚。
沈长明：“好！离就离！我备好身份证结婚证户口本等着！”
沈峰：“……”
-
往事心头过，父子俩不约而同都沉默了会。
房门被敲了两下。
何玉翠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儿砸，洗澡啦！”
沈峰放下手机，回道：“知道了，等一下先。”
“哦。”
脚步声响，何玉翠离开了。
沈峰重新将手机放回耳边：“爸。”
“……嗯。”
“我最后问你个问题吧！”
“……说。”
窗外灯火斑斓，沈峰低头看着在黑暗寂静中摇曳的树木枝叶，脑海想起的却是医院阳台时那个微风徐徐的清晨。
他目光晦暗，语气低沉：“你知道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性子，宁愿和你离婚也要坚持不过以前的生活吗？”
沈长明一怔。
第34章
她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性子……
沈长明大概还是知道点的。
“她有个从小就玩得很好的朋友, 好像叫……阿英吧！”
沈长明沉默了会, 缓缓说。
“这阿英年头的时候听说得了癌, 你妈还去看她了, 回来的时候人就不太对劲了。我以为她是担忧和伤心阿英的病情，所以也没太放心上, 只是安慰了她几句。可后来阿英没治好，走了，你妈还特意去送她了，再回来……就整个人彻底不对了。”
说到这，沈长明语气一沉, 眉宇紧皱。
沈峰一愣，也是神情严肃：“……怎么个不对法？”
这些事他之前都根本不知道, 到现在才第一次听。
“情绪和状态都不对吧！”沈长明说，“她开始经常发呆、走神，也提不起精神和心思做事，就像突然间丢了魂似的, 还好几次米都洗好放下锅了, 但却忘了摁开关煮了, 家里的东西变得一团糟……她这样子实在太不对劲, 所以我还想着她是不是出了问题, 或者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 再辟个邪什么的……”
沈峰；“……”
“可她坚持说她没事，就是想到阿英难受之类的, 再后来慢慢好了，我以为也就没事了，结果却……变成了现在这样。”
说着沈长明依旧意难平：“人走了她难受和伤心我都理解，可我却怎么也想不通这跟她变成这样有什么关系？难道这样她朋友就能不走了？就能回来了？”
沈峰：“……那妈有没有跟你提过她朋友生前曾约定跟她去北京的事？”
北京？
沈长明皱眉认真想了想，终于在脑内搜索出了些模糊的记忆。
“嗯，她好像是有提过那么一句，还说约很久了，可现在人却走了，再也去不成了。对了——”沈长明想到了什么，语气蓦地微扬，“吵架时她还曾经激动的吼过说什么不想最后变得跟阿英一样，落得她那样遗憾悔恨的下场，所以她一定要变，不过以前的生活……”
听到这沈峰换激动了：“妈都这样说了你还不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沈长明觉得莫名其妙，“人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有谁会想跟阿英一样？谁都希望自己平安健康的活着啊？谁也都希望自己能无牵无挂、无病无痛不受折磨的走啊？可生病和意外的事谁能预料得到？又有谁能控制得了？这种事除了看开点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可我跟旁人劝也劝过了，安慰也劝过了，她却始终一意孤行要钻牛角尖，那我就真的是确确实实不明白了！”
沈峰：“……”
爸的这番话，妈在医院阳台跟钟阿姨说的那番话……
沈峰终于忍不住喃喃叹息：“原来如此……”
就算没有改银行卡密码一事，爸妈离婚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沈长明眉头一皱，也终于不耐烦了：“什么原来如此？还有你这寻根究底的到底想说什么？”
沈峰忍不住又叹了一声：“爸，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个陌生女孩子在街上争吵，然后被人拍了视频发到网上去了吗？”
“嗯，记得。那女孩子劝她妈跟她爸离婚，你看不下去所以跟她吵了起来嘛。”
沈峰：“……”
忽略他后面的那句话，沈峰继续道：“妈今晚在微信朋友圈发的那张合照，你说被妈带坏了的那人就是那女孩子的妈妈，她也刚跟她老公离婚了。”
沈长明：“！”
跟何玉翠合照的那人是那女孩子的妈妈？！
他之前看过那视频，也在视频上见过那女孩子的妈妈。虽然没怎么认真看，但模糊的印象还是有些的，那样貌和状态跟现在真的完全不一样……
“她们是这么认识的？”
这点沈峰没有细说，只是道：“那阿姨跟老公在街上闹矛盾，不小心受伤了，妈刚好看见就送她去医院了。”
“不小心受伤？”沈长明哼了声，“是她老公弄伤的吧？”
沈峰：“……”
沈长明又鄙视唾弃道：“身为一个男人居然动手打女人，还是自己的老婆，真不是个东西，难怪会离婚了。”
沈峰：“……”
“我都看不下去的事你妈就更不可能看下去了。”沈长明若有所思的说，“她肯定也劝着这人离婚吧？然后两人就认识了，等那人也真离了婚以后两人就混在一起了。所以她现在这样肯定是你妈教的吧？我就说绝对是她把人带坏了！”
最后满满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和表情。
沈峰目光一暗，冷笑：“爸，你说错了，不是妈把人带坏，而是妈把人带好了。两人一起，越变越好。”
沈长明口气也冷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猜的没错，钟阿姨那时没信心离婚，所以很挣扎犹豫，恐惧害怕离婚以后没办法生活，可不离的话又痛苦难受，因此妈确实劝说和鼓励了钟阿姨离婚。”
“而妈用来劝说和鼓励的点正是她朋友阿英患癌救治无效离世的事。”
沈长明一愣。
这怎么劝说和鼓励？！
“你也知道妈跟朋友很久以前就约定要去北京了，可为什么约了那么久都一直没去成你知道吗？”
沈长明：“……”
语调微沉，沈峰一字一顿：“开始是因为穷，后来是因为没有时间，最后是得了癌症离世彻底去不成了！”
沈长明觉得自己脑子忽然一团乱，隐隐想到了什么但却又死活抓不住，心底莫名开始觉得有些慌……
“阿峰……”
“爸，妈为什么会不对劲，又为什么会突然变了个人，那是因为她朋友临死之前跟她说了番话。说她这辈子是真的去不成北京了。要死了才明白，这辈子她一直围着家转，围着老公儿女转，老了还围着孙子孙女转，却唯独没有为她自己转过一次、活过一次，连身体不舒服了都舍不得抽空上医院检查一次，所以她太后悔了，觉得自己白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沈长明一震。
沈峰扶额，叹息：“爸，是不是觉得妈朋友的情况很熟悉？我其实也是听了以后才发现，妈朋友的情况，实际上也正是妈之前在家的情况，不同的是妈没有癌症，也没有离开，还活在世上而已。而那女孩子妈妈的情况，却几乎跟妈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妈劝说和鼓励她离婚，不然……”
不然会怎么样？
谁的心里都清楚。
沈长明皱紧眉，心乱如麻：“那你的意思是我就一定要接受你妈的改变了？不然错的就是我了？那我……”
沈峰却忽然打断他道：“爸，如果把你和妈的位置互换一下你会怎么样？”
“……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沈峰平静的说，“假设你和妈的身份对调，把你对妈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放到对调后的你身上，你觉得结果怎么样？自己能接受吗？”
沈长明：“……”
“你应该接受不了吧！”沈峰半是肯定半是感慨的说，“所以是不是错的爸你心里也该知道才对。”
沈长明不甘心，激动的反驳道：“可你的假设根本就不成立，这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自古以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
“所以这自古以来就是错的！不平等的！现在应该要改正的！”
沈长明：“……”
沈峰深吸口气，语重心长：“爸，你看过我和那女孩子争吵的视频，应该知道这些问题我之前就已经跟她争吵过了。我也曾经说过，一方在外赚钱养家，一方在家操持和抚养孩子这是对的，但我的本意其实也是要在双方自愿，以及互相包容理解跟尊重的前提下，并没有强迫和要求哪些是哪一方必须要去做的。”
“可爸你呢？以前妈不工作待在家里可以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现在家里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变好了，妈可以尽管外出去做她想做的事了，可你却仍然要求她跟以前一样待在家做事，不准她有自己的追求和私人空间……爸，你真不觉得你这样太过分和自私霸道了吗？还不错吗？”
沈长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