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喷溅,渡鸦精惨叫着连退几步,怒意大生展开双翼,像一架黑色的小飞机一样朝着货架冲过来,砰砰砰撞得三米余高满放存货的货架,生生晃动了几下。
宋书明紧紧扒住货架底部,正准备伺机再偷袭那渡鸦精,便是此时,远处竟传来李鸣邪佞的调笑声。
“哟,还真是个惜命的,这是躲起来了?”
“你躲起来不要紧,这娇滴滴的小姑娘的嫩脸蛋,还要不要了?”
宋书明心头一颤,转身向李鸣的方向看去。
李鸣却站在两排货架以外,几十米外的一处空地之上。他此时已变回人形,两只手臂将一个女孩子圈在怀中,手掌正握在她咽喉。
宋书明打眼一望,那女孩隔得很远,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可上身穿着黑色衬衫,下身牛仔裤,分明是林愫出门时的打扮,此刻被渡鸦精锁住喉咙,一动也不能动弹。
宋书明不知林愫生死,胸口针扎样剧痛,双手狠狠握拳放在身侧,咬牙便想从货架之下冲出。
许是李鸣摸不准宋书明是否愿意为了林愫现身,便是此时,他又紧了紧恰在林愫咽喉的手掌。林愫呼吸受阻,面色涨紫,终于忍不住出声呼救:“救我!”
声音凄婉哀绝,足以让闻着心痛落泪。
可宋书明浑身一颤,目光霎时冷了下来,愣愣盯着远处那人,从牙关里挤出了几不可闻几个字:“这不是林愫!”
这种情形之下,林愫是宁愿咬舌自尽,也绝不愿意出声呼救的,更何况还是用这样哀婉哭泣的语气!
他自与林愫第一次见面到如今,还不曾见过她求过谁!
这个渡鸦精手里的女孩子,绝不是林愫!
“人皮罗刹…”宋书明咬牙,低声自语。
必是人皮罗刹化作林愫模样,又因未来得及给宋书明涂抹水牛泪,此时仍是鬼胎鬼面,所以特意站得远些,不敢露脸,只拿相似身形,企图蒙骗于他诱他上当。
他们用人皮罗刹幻化假的林愫瞒哄他,必是因为此时手中还没有捉到真的林愫!
这样看来,老李和林愫应该暂时无虞。
宋书明略松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微微带了些笑意。
他想了一想,干脆将计就计,沉声对李鸣说:“让我出去可以,你们须得保证我们人身安全!”
李鸣离得远,听他这一句,险些失口笑了出来。眼中不由得带上些轻蔑,心里骂一句“天真”,口中却毫不犹豫答应着:“只要你出来,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今晚的事,就一笔勾销!”
宋书明也被李鸣这一句话激得嘴角一扬。他们连杀两只渡鸦精,还用火鬃鞭折磨李鸣,今晚与渡鸦精必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一笔勾销?
两边都在演戏,拼的就是谁演技好些。
宋书明沉默片刻,像是在犹豫思考一样,扬声又对李鸣喊道:“你们三人,先恢复人的样子!你现在满身羽毛像钢刀一样,要伤我太容易了。”
李鸣不耐烦,冲着守在宋书明身旁的两只渡鸦精挥挥手,说:“转回来吧。”
这两只渡鸦精倒十分听从李鸣吩咐,两只乌黑鸟头左右摆动几下,就变回尖嘴猴腮的两张丑陋人脸。
李鸣再喊:“你的条件我都答应了,该出..”
李鸣一句话还没说完,宋书明瞅准机会,灵巧一番翻就从货架之下滚了出来,又趁那两只渡鸦精注意力都在李鸣那边,纵身一跃从身后扑压过来,一把就将货架右边这只渡鸦精扑摔倒下。
电光火石之间,宋书明高举匕首,用尽全力将右臂砸下,手中握着的匕首噗的一声深深刺入渡鸦精的脑后,溅起一道蓝色的鸟血,喷在宋书明脸上。
货架左边的渡鸦精见状大怒,纵身变作鸟形,一边哀鸣一边朝宋书明振翅飞去。
李鸣隔得远些,动作更慢,等反应过来痛嚎一声便将手中的人皮罗刹一把丢开,三步并作两步,连化鸟身也不及,大步朝宋书明跑来。
李鸣用尽全力,跑得极快,眼看已经跑过一个货架的距离,就要靠近宋书明,突然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地。
那是油!这一排货架的空隙之中,不知什么时候,满地竟都悄无声息浇满了菜籽油。
李鸣惊道:“怎么..怎么回事?”
却见货架底下,又滚出一个人来。
身材瘦削娇小,上身黑色衬衫,下身牛仔裤,略略泛黄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五官疏淡,神色凛然。
不是林愫,又是谁?
原来之前林愫老李与宋书明在货架之处久寻花面灵狸却不见,宋书明说他要回去再逼问一番李鸣,便急匆匆转身跑走。
林愫与老李继续向前寻找。她一贯五感极敏,走出几步之后,鼻尖却闻到若有若无一阵焦糊的味道。
倒像是,羽毛被烧焦的糊味。
羽毛被烧焦,就是她方才用带火的火鬃鞭打伤的李鸣,身上才会有的味道!
林愫眉间一跳,腕上引魂铃随她心意跟着一动,叮铃发出一声响。
林愫不动声色,放慢了脚步,轻轻往老李身旁一靠,耳语道:“小心,有人跟着我们。”
老李抬眼,满带深意看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做了个手势。林愫冰雪聪明,立时知机,下一秒钟一个倒地,滚到货架底下。她身材瘦小轻盈,在货架之下慢慢爬动,趁着渡鸦精和宋书明打斗的时候,从身后的货架上偷偷藏了两瓶超市常见的小瓶赠品菜籽油。
李鸣与宋书明两下对峙,她更是悄无声息顺着货架底下往前爬,爬到两人中间,又轻手拧开油瓶,将那两小瓶的菜籽油,倒了满地。
林愫隐藏在货架之下,老李却恰恰相反,是侧躺在了上下两层货架之间。货物满满堆积,中间间或有些空隙,老李藏在其中,一动都不敢再动。
直到宋书明偷袭渡鸦精得逞,货架左边的渡鸦精一飞冲天,纵身飞过三米余高的货架,朝宋书明飞扑而下。
宋书明左手挥开匕首正待抵挡,老李却不等两人动手,故技重施,专门等到渡鸦精翅膀展开,目标巨大的时候,就近对准翅膀开了一枪。
又是砰的巨大一声,响彻空旷的超市库房。
李鸣刚刚才从满地的菜籽油里爬起,满身都沾上了菜油,闻到枪声一震,抬头便要换作鸟身。
林愫冷笑一声将李鸣喝止,双手上下一颠一颠,抛着一只火球!
火焰熊熊,火球像有了生命一般在她掌心跃动不止。林愫懒懒抖着双手,缓声说:“你最好别动,我手一抖,火球要是砸到你身上,你这只水鸟渡鸦,恐怕就要变作浴火的凤凰了。”
李鸣果然不敢再动,两只眼珠滴溜溜一转,膝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巧言令色哀求林愫:“天师饶命!”
林愫真是恨极了这只作恶多端的渡鸦精,直恨不得将它抽筋扒骨。
老李和宋书明此时已赶来她身边。宋书明站定,冷脸问李鸣:“花面灵狸在哪里?”
李鸣仍不老实,双手朝身后一指,大致是电梯的方向,说:“花面灵狸不在这一层,我带天师前去找寻。”
林愫大怒,一团火球兜面朝李鸣砸了过去,骂道:“还不说真话!”
不过是顷刻之间,蓝火点燃了李鸣满头满脸,李鸣现出鸟头人身的真形,在地上满地打滚,惨叫声凄厉,像能穿破云霄一般。
林愫不耐再看,与宋书明说:“缩骨术所需场地不小,花面灵狸必然在这附近。再受他蛊惑,倒不如我们自己去找。”
宋书明点头,说:“我已经大概猜到,花面灵狸在哪里了。”
他方才问花面灵狸下落的时候,出声比较突然。李鸣下意识朝电梯方向一指,这反应倒不像是作伪。
只是李鸣反应过来之后,又出言搪塞,企图歪曲自己指电梯的意思是花面灵狸不在这一层,需要坐电梯去其他楼层找寻。
宋书明直觉,花面灵狸不但就在这一层,很可能还一直藏在电梯里面。
三人走到电梯前面,一排四个货梯,最右边那座电梯门口,却拉起了两条防护栏,上面歪歪斜斜挂了一个黄色的牌子,写着:“维修中。”
宋书明眼锋扫过,转头对林愫说:“应该,就是藏在这里。”
“货梯断电之后可以选择基站,若是渡鸦精打着维修的幌子,挂一个维修的牌子,再断掉最右边这座电梯的电源,将基站设在一楼。断电之后,电梯锁定停在一层,那地下三层的电梯井,就是极大的一块可利用的空间。”
“我怀疑,这座电梯井,就是渡鸦精和人皮罗刹的老穴。”
宋书明和老李一人一边,双手扒住两扇电梯门中间的缝隙,一个朝左一个往右,用力朝外拉。几次用力之后,电梯门被他二人拉出一人多宽一个豁口,露出空洞洞的电梯口。
宋书明探身向下一看,脸色凝重,冲林愫说:“糟糕。”
第112章 【来迟】一下一下,像是踩在人的心尖
超市仓库已经是最底一层, 但电梯口内却不是几人所在的平地,而是凹陷出一个近两米高的深坑。自深坑地面往上三层, 直到电梯停放的一楼, 就是这一处近十米的电梯井。
那深坑之中正正立了一个金光灿灿的笼子,四面金色的栏杆像是一体成型。栏杆足有四五米高,十厘米左右的间隔, 油光铮亮,极为光滑的样子。笼顶却像是敞开着的,并没有被封起来。
笼子底下躺着的,正是花面灵狸。
宋书明第一眼看过去,其实并未认出, 那就是几月之前与他相处过数日的花面灵狸。
他那时所见的花面灵狸,周身皮毛光滑水润似一只威风凛凛的花豹, 一张秀气的瓜子猫脸, 两弯浅灰色的猫眼灵动,深潭一般,似能看入人心。
可此时,花面灵狸一动不动躺倒在地上, 皮毛斑驳不堪,显见得遭受过极惨烈的毒打, 气息奄奄, 像是已经死去多日一样。
宋书明紧紧皱着眉头,四周看了一眼,只见一条长长的软梯, 就贴在电梯口边上。宋书明抬头向上望,发现这条软梯像是从地面一直垂落下来的。他伸手拽了拽,见很是扎实,扭头对林愫说:“我先下去吧。”
林愫目光就没离开过花面灵狸,听他这么说,与他对视一眼,咬着下唇点头许了。
宋书明先行下去,林愫跟着后面一并下来。两人相携,小心翼翼走到笼子旁边,宋书明伸手一摸,那笼子不知是何所制,触手竟微微有些温热之感,电梯井中分明并无过多光源,偏偏笼子四周像笼了一层光纱一样,金色光芒如水纹一样缓缓在笼子四周流淌。
“真土豪无疑了。”林愫见他好奇,波澜不惊地说,“这些年渡鸦精和人皮罗刹真是赚了不少钱啊。金刚圈价比黄金,能做这样大一个笼子,这是出了血本了。”
宋书明暗暗点头,目光从金刚圈上转回,紧紧盯着笼中躺着的花面灵狸。
花面灵狸侧面躺倒,双目紧闭,头颅埋在右爪之下,像是疼痛中晕过去的样子,肚皮微微凸起,平摊在地上像一张巨毯。
宋书明静静看了半响,花面灵狸纹丝不动,胸口铁石一般静止,已很久都不见丝毫的呼吸起伏。
宋书明深深叹口气,他们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花面灵狸分明已经被折磨至死。
他伸手去拽林愫,劝慰道:“此处到底还是罗刹鬼蜮,我们不知渡鸦精和人皮罗刹的底细,还是不宜久留。”
林愫却满脸倔强,站在金刚笼前不愿离开,说:“就算走,也要找到它的孩子才行。若不是为了保卫幼崽,它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被捉了过来。”
宋书明无奈,抬头示意老李。老李离得远,闻言便也准备从电梯口向下爬,打算与宋书明和林愫一同找寻。
林愫沿着墙根看了一圈,没有找到灵狸幼崽的踪迹。宋书明皱着眉头,电梯井内虽然阴暗,但是方方正正都是水泥墙面,并不是很适合灵狸幼崽藏身。
何况渡鸦精对花面灵狸如此忌惮,难道是只将花面灵狸关在此处金刚笼中,却又另找一地安置幼崽?
不,不应该是这样。渡鸦精想用幼崽威胁母狸,需要一直保持花面灵狸的母性,如此便不会母子分离太久太远,免得花面灵狸久不见子,失了母性,再被施缩骨术放出之后,就不会轻易上当再被捉回。
幼崽应当就在这附近才是。
宋书明抬眼扫了一圈,终究还是将目光放回金刚笼内,躺倒的花面灵狸身下。
他伸手探进笼内,想轻轻拨动灵狸的肚皮,哪知指尖触上那一瞬间,宋书明面色骤然大变。
花面灵狸的皮毛,他上次曾抚过不知多少次,光滑水润杭绸也似,怎么可能是如今这样砂纸一样粗粝的手感?
何况皮毛之下,分明并无血肉,一摸一凹,像是空荡荡一片!
这像是,吹起来的一个气球啊!
这根本就不是真的花面灵狸,只是渡鸦精拿成型的狸皮拼出来的一个假架子而已!
这分明又是一个陷阱。他们,又上了渡鸦精的当了!
宋书明猛地转身,冲老李放声大喊:“不好!不要下来!”
老李刚刚才从软梯上跳下,闻言愣在当场,回过神来,就想往上爬。
却被林愫一把拦住,说:“等一下!”
宋书明心急如焚,说:“这花面灵狸皮毛是假,身下像是气球鼓胀,不似血肉。我觉得,我们这是又中了陷阱了。”
“李鸣临死前仍摆了你我一道,何况灵狸幼崽也不在此,想必真正的花面灵狸肯定已早被他们转移了。”宋书明边说边想把林愫往软梯那边送,“赶紧上去。如果真的是陷阱,先抓紧时间逃出去再做打算。”
林愫挣开他的手一把反握,斩钉截铁说:“不,我倒是觉得,这就是真正的花面灵狸。”
她转身脚步不停,又走回金刚笼前,蹲下身子。那金刚笼像是一体成型,金色的栏杆整整齐齐,看不到接口也看不到门在何处。
林愫细细打量躺在地上的花面灵狸,半响,伸出手来像宋书明一样,轻轻抚了抚花面灵狸的背脊。
远远看来十分饱满圆润的身体,摸在手中却似皮包骨头一样硌手,果然如宋书明所说像吹起来的一只气球。
林愫脸色越发凝重,左手捏诀,右手腕上一抖,露出引魂铃来,紧紧贴在花面灵狸的鼻尖。
那鼻尖曾被金刚杵所伤,此刻仍有莲花状的浅褐色伤痕。引魂铃贴着伤痕轻轻摇动,铃音清越,林愫闭上眼睛,眉心深深印出一道痕迹,半响,才轻声吐出一句。
“怨灵。”
不是一只,而是四只怨灵。
女学生,男医生,老太太和董家丈夫,四位善心人,好心收留体有残疾却无家可归的流浪橘猫,悉心照料。
哪知却做了东郭先生。
瘦小嶙峋的橘猫眨眼之间变作一只身长体壮的“花豹”,如小山一般压来,顷刻间便要了自己性命。
想不通,不理解,为何善行却无福报反致恶果?
这四位受害人,每个人在死亡的最后一刻,心头所生都是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