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愫穿过第一条小巷,巷口路灯昏黄,将地面上人的影子拉的长而又长。林愫方才吃得很饱,心情难得轻松, 走着走着干脆小跑起来,一蹦一跳, 像是追踩着自己的影子。
原本冷寂黑暗的小巷里, 突然传出一声极低极轻的嗤笑,像有人被林愫活泼的动作逗笑了一般。
那声音小而短促,飘散在冬夜的寒风中几不可闻, 可林愫自来不同常人,耳力极佳,立刻察觉到身后有人悄声跟随。
林愫不见惊慌,轻轻伸手撸起手腕上的袖子,露出金光闪闪的引魂铃,左手捏诀,手腕轻轻抖动,叮咚清脆的铃音在暗寂之中格外突兀,像是有回声一样,绵延不绝。
林愫脚步不停,仍在朝前走去,一路走到巷尾转弯,眼角余光特意朝身后瞥去。
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有。
林愫心下一沉。
她方才捏诀,用引魂铃向背后试探,如果身后那人是鬼怪邪魅,在引魂铃之下,多少应该显现出些原形才是。
可是林愫回头望去那一眼,巷子之中却分明空无一人。
所以,跟在她身后的,并不是鬼魅。
而是人。
林愫这才真的恐惧起来。
这些年经历过的种种风波事故,遇到的鬼魅精怪往往有情有义,遇到的人,却不知看过多少次黑肠烂肚。
她林愫再有一身降妖除魔的本事,要是真在这黑破巷子里面,遇到一个简单粗暴上来就动手的彪形大汉,那才真叫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林愫心中暗悔,早知道应该叫宋书明陪她一起来,说到底还是女孩子,总这么托大,夜路走多了,难免有一次真的会遇到危险。
林愫不敢惊动身后那人,动作极慢,拿出口袋里的手机,半遮着脸,半摸索着将号码拨出,打给了宋书明。
嘟嘟嘟嘟,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周围一边安静,忙音的提示声在黑暗中显得尤其响亮。
林愫手中冷汗潺潺,也不知一直跟踪她的那人是不是听到了她打电话的声音,是不是发觉了,她的求救电话压根就没有打出去!
此时再打110也难,林愫在明,跟踪她的那人却在暗。此时摸不清对方动向,若是冒然报警倒怕激怒了他,惹来更狠的报复。
林愫心跳如擂鼓,在胸膛里咚咚作响,只能强自镇定,加快步伐朝前走,眼角余光扫向身后。
不远处,倒真像有一个人在渐渐跟上。
一个男子,身材削瘦,麻杆一样,穿着黑色的薄羽绒服,头上兜帽罩得严严实实,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林愫咬牙,越走越快,几乎已是在小跑了。她此时身边防身利器只有麻布小袋中的金刚杵。
林愫暗暗伸手进去,左手攥一把糯米,打算情急之下洒向歹人面门混淆视线拖延时间,右手紧紧将金刚杵攥在掌心,悄悄藏在外套下面,迫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尽力拖延了。
她越跑越快,已经跑完了第二条巷子,眼看就要拐弯。身后那人却突然之间加快了步伐,飞奔朝她跑来。林愫尖叫一声,加快步伐做出崩溃逃命的样子,右手却用了十足十的劲头,狠狠发力,准备那人跑近就将金刚杵对准下身戳去。
那男子确实速度极快,还不待巷尾就已经追上林愫。林愫把心一横,尖叫着后靠在墙壁上向地下蹲去,右手却已准备好,正待他靠近就发力。
男子一愣,像是没意识到林愫会蹲下,慢下脚步,朝林愫一步步靠近。
林愫嘴角深深抿起,差不多一臂距离的时候,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举起金刚杵对准那男子下身直直戳去,冲力极猛。
那男子明显一惊,反应却快如闪电,在林愫发力冲来的时候,灵巧一转,侧身躲过,又从后背伸臂向前,牢牢将林愫箍在怀中,右手紧紧握住她的手腕。
林愫心下一片绝望,左手腕抬起正准备摇动引魂铃与他玉石俱焚,却见那男子仿佛预料到她动作一样,一把握住她的左手腕,让她彻底失了反抗的能力。
“别动!”那男子沉声开口。
林愫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连忙转过头,认真端详那人的脸。
那人冲她微微一笑,说:“是我。”
个头高了,力气大了,声音粗哑了许多,脸庞也黑瘦,一头乱发,像是多日不曾打理。
可是眉眼清秀,笑容熟悉又俏皮。
林愫方才紧绷的心情霎时松懈下来,眼泪几乎落下,说:“詹台。”
正是詹台!
这几年他漂泊在外,沧桑成熟了许多。可样貌依稀如旧清秀,正是林愫和宋书明此番来寻找的詹台。
林愫激动不已,颤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和书明一直在你住的青年旅社等你,你怎么在外面不回去,还偷偷跟在我身后?”
詹台却避而不答,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她手中夺过手机,啪一声狠狠砸在了地上。
林愫哎一声,转头怒视詹台,却被詹台紧紧揽住肩膀,低声在她耳边说:“听我的,跟我走,这里不安全。”
詹台已是少年模样,短短数年,个头窜到了一米七六,再不是以前那小鸡仔的模样。此刻他紧紧箍住林愫,便似铜墙铁壁一样,她半点动弹不得。
两人顺着巷子,七拐八拐,几分钟后走到了一处貌不惊人的辣椒店前,钻进后门,拐到店铺的小后院里。
这后院里面有一间小木房,詹台一路推着林愫进了房间,迅速将房门锁上,这才舒一口气,转身对林愫说:“林愫姐,你知不知道,杀害阿卡和敬阿姨的凶手是谁?”
“是宋书明。”
第140章 【存念】存了些不该有的念头
林愫的第一反应也是想笑。
宋书明是杀害阿卡和敬阿姨的凶手?她枕边躺着的知心人, 会是连杀两人的连环杀手?
她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对詹台说:“你这是中了什么邪?”
“宋书明是什么样的人, 在家里连子鼠和又花都随意欺负他。就算别人不知道, 你还不知道吗?”
林愫冲詹台摆摆手,站起身就去握房门的把手,说:“他人在青旅, 等咱们三个见了面,再把话好好讲清楚。”
詹台脸上更显严肃,伸手按住林愫的肩,说:“你不能出去。你现在出去,立刻会被警察带走。”
“你被宋书明, 陷害了。”
“林愫姐,我问你几个问题, 你一定要仔细考虑清楚, 再回答我。”詹台慢慢说,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敬阿姨和阿卡出事的时候,宋书明在哪里?”
“他和你,是否在一起?”
林愫一愣, 下意识说:“没有。”
可她再一思索,又释然了。
“他虽然没有和我在一起, 但是阿卡死亡当天, 宋书明人在深圳。”林愫回忆,“阿卡死在了北京,宋书明根本没有作案时间。”
“说起来, 反倒是留在北京的我,嫌疑更大一些。”林愫笑笑。
詹台冷哼一声,说:“北京距离深圳,飞行时间三个多小时。他只需要在阿卡出事当天晚饭之前赶到深圳,就足以蒙蔽你。”
“如果,他上午去对阿卡动手,中午才赶往机场坐下午起飞的航班,时间不是一样来得及吗?”
“这样看来,宋书明完全具有作案时间。”
林愫皱了眉头,说:“敬阿姨出事的时候,宋书明一直在北京。”
詹台质疑:“你一直和他在一起吗?”
林愫略微犹豫,说:“我实习很忙,他又为了阿卡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没有空接我下班。”
“书明不愿我来回路上奔波,所以,我在实习的公司睡了几个晚上。”
詹台冷笑,说:“所以,你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一直都在北京?”
林愫有些愠怒,詹台这样笃定的态度,仿佛已经认定了宋书明就是杀人的凶手。她冷了脸色,问他:“阿卡和敬阿姨死状都很蹊跷,摆明了与你我同道有关。宋书明只是普通人,对奇门遁甲一窍不通。”
“你从哪里来的证据,一口咬定就是他杀的人呢?”林愫反问。
詹台深深吸一口气,说:“大约两个多星期前,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有着福建口音的年轻男子,委托我调查一件案子。”
“那个男子,姓刘,名阿卡。”
詹台自在蓉城落脚,经常接一些道上无人愿意接手的案子,渐渐在这圈中混出了些名气。他为人豪爽,爱交朋友好管闲事,久而久之也常接到些莫名其妙的电话。
他也不以为意,当有人陪自己闲聊散心。那天阿卡打电话过来,他原本正准备睡觉,却被阿卡离奇的故事激得睡不着了。
詹台自幼受阴山十方浸润,对婴灵一事了解得比林愫还多。阿卡刚刚才讲到姐姐出租屋内有很多小儿衣服,詹台便轻轻嘟囔了两个字:“婴灵。”
阿卡显得很是激动,脱口而出:“对,是婴灵!”
这一句话,引起了詹台的怀疑。
阿卡既然知道婴灵,明显是已经有同道高手指点过他,为什么又还要再来问詹台呢?
这就好比看医生,刚刚看完医生接完医嘱,连医院大门都还没出,转眼就挂了另一个医生的号。
詹台语气不快,说:“你这案子,是不是已经请人问过了?怎么,信不过吗?”
阿卡这才犹犹豫豫,将曾经请林愫帮忙寻找姐姐阿采的旧事说了出来。
詹台一拍大腿,很是惊喜,说:“林愫姐,我认识!是我的朋友啊!”
阿卡却惊慌失措,百般恳求詹台,千万不要将他曾联系过詹台的事情告诉林愫。
詹台很奇怪,追问多遍,阿卡却闭紧牙关不肯多说。
詹台有些不耐烦,试探性的问道:“难道是林愫有什么不妥当不成?”
阿卡连忙说:“不是,林愫很好。我只是…信不过她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詹台定定盯着林愫,说,“你身边的人,除了宋书明,还有谁?”
詹台挂掉阿卡电话的时候,尚且没有多想。行走江湖久了,见到过大多数失踪案的家属,都或多或少有些神神叨叨,像患了被害妄想症一样,有些疑神疑鬼。
“阿卡听说你我相识之后,便不再请我帮忙调查。我不以为意,挂了电话也就忘记了。却没想到没过多久,阿卡就被害了。”詹台说。
林愫摇头:“仅仅凭着阿卡的一句话,你这个证据也太弱了些。何况,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自阿卡挂了电话,就不曾主动与他联系。”
“那你是怎么知道,阿卡被人杀害的呢?你又是从哪里听到敬阿姨被害的事情?”
詹台脸上浮现十足尴尬神色,眼睛避开林愫的目光,犹豫半响,这才娓娓道来。
他在锦里这家青旅,住了半年有余,一直睡在同一个床位,舍友来了又走,换了一拨又一拨。房间住客杂乱,他待自己的东西格外上心,平日里出门,干脆下了个小禁咒,在床上做了个小结界。
“禁咒这玩意儿,你知道,两根丝弦连成十字,再请蜘蛛结成咒网,就可以轻易判断人不在的时候,是否有外人曾经进入结界。”詹台摸摸鼻子,继续说。
“丝弦贵又稀罕,我哪里去找?门口挑担子卖酸辣豆花的老头儿,我给了他十块钱,买一截竹扁担上的麻绳。”
“两根麻绳,一根竖着从上铺栏杆紧紧绑到床下,另外一根横着,从床头绑向床尾,结成牢牢固固一个十字网状。再捉一只白额高脚蛛,下禁咒,它便会像结网一样,在两根麻绳之上来来回回走个不停。”詹台解释道。
林愫这才恍然大悟,宋书明方才看到的凹痕和麻绳,并非詹台上吊自杀所用,而是他下禁咒用到的东西。
“我住这半年,禁咒一直妥妥当当,可昨晚我回来一开灯,却发现禁咒蜘蛛,仰面朝天死在我的床单上。”詹台继续说。
“所以,有人进来,动过你的东西?”林愫问。
詹台说:“正是。”
“我低头摸床垫,床垫上一片潮湿。无论是谁进来过,他不仅动过我的东西,还希望我一往床上躺,就能发现。”
“果然,就在枕头底下,我发现了一个信封。”
詹台站起身,走到窗前小桌子边,拉开抽屉,掏出了两张纸,递到林愫手中
林愫接过,低头一看,是两张打印好的照片。
那照片并不是很清楚,林愫皱着眉头辨认一阵,才惊觉,这竟然是翻拍的阿卡和敬阿姨遇害的现场照片!
“第一张,是阿卡遇害现场的刑侦鉴定报告。你可以看到,那根遗落在阿卡遇害现场的头发,DNA比对的结果,是你。”詹台用手指着照片,缓缓说。
“第二张,是敬阿姨被发现的时候,尸体的样子。你看,她跪在浴缸前面,整个脑袋都埋在水中,一手背后,另外一手紧紧抓住浴缸旁边的木柜。”
詹台指着敬阿姨遇害的浴缸旁边的木柜,对林愫说:“我想给你看的,是这个地方。”
“浴缸旁边的木柜底部,敬阿姨的手边,是不是有几道极深的划痕?”
“你看看这划痕,像不像,一个木字?”
“宋字的下半边,是不是,木?”
林愫脑中一边混乱,纷争而来的信息将她一瞬间淹没,一时竟不知从何反驳詹台才好,下意识地说:“可是,浴室的房门是被反锁的啊。”
“敬阿姨是被铜钱按住脖颈,死在了反锁的浴室之中。”林愫怀疑道。
“宋书明怎么能够用铜钱杀人,再从反锁的浴室里面,凭空逃出呢?”
詹台点点头,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敬阿姨死状如何,现场是怎么样的,你从来都没有和真正经手案件的警官讨论过。”
“敬阿姨遇害的案子,你从头到尾,唯一的信息来源,就是宋书明。”
“可他说的真相,难道就一定是真相吗?”
“如果,浴室房门反锁只是他杜撰出来,特意混淆视线的呢?”
“如果,铜榆钱这样的伤痕,正是因为宋书明知道你是铜榆钱的拥有者,所以在杀人的时候故弄玄虚制造出灵异有关的烟雾弹,特意在受害人身上留在铜榆钱的印记,就是为了方便栽赃嫁祸于你呢?”
“还有最后一点,”詹台轻轻说,“留在阿卡遇害现场的铁证,是你的头发。”
“这个世界上,同时认识阿卡和敬阿姨,甚至还和他们很熟悉,能让他们无防备的开门;知道铜榆钱的存在,也能够轻而易举拿到你的头发,放置在凶案现场嫁祸给你;了解警方办案的流程,能轻而易举洗清证据避开摄像,还具有充分的作案时间的人,能有几个?”詹台说,“林愫你想一想,还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