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她都不在乎了,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活下去总还有别的意义。
她整理了半宿,第二天上元节,不免有些起迟了。
璎珞捧了玫瑰银耳冰糖粥来,甜味淡淡的,并不觉得腻人,锦书胃口不错,大大的喝了两碗,接着又叫过了奶娘询问。
“新安那处庄子旧年底没出什么事吧?”
江氏笑道:“能出什么事,酒坊也开得好好的,李家人很尽心的在替姑娘照顾。”
锦书点头道:“那就好,如今我回来了该过问的还是要过问,奶娘帮我给两处庄子,六处铺面那边传个话,让他们正月二十来见我。”
江氏见锦书并未颓丧,依旧过得自信,她也松了口气,笑道:“好。”
锦书依旧埋头整理手稿,玉扣在窗下禀报了一声:“姑娘四太太来了。”
锦书心道佟氏找她做什么?她很快就想到了芸姐儿的事来,莫非芸姐儿的病恶化呢?她略有些忐忑的迎了出去。
锦书刚到檐下,却见佟氏扶着个小丫鬟已经进了院子。锦书忙走上前去,行礼道:“四婶新春纳福。”
佟氏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笑着点头说:“纳福,纳福。”
两人进了屋里说话,锦书又亲手给捧了茶。
佟氏也没有和锦书长谈的打算,刚坐下来,就从怀里摸出了个封红递到了锦书面前。
“这是你四叔要让我给你的。”
锦书倒也大方的接了过去,笑道:“多谢四叔、四婶。”
佟氏低声和锦书说:“这是你四叔的一点心意,说之前多亏了你的一个指点。”
锦书脑袋有些懵,一时没有转过弯,笑道:“我能指点四叔什么。”
佟氏笑道:“你四叔说是你的功劳,之前你不是给他指了一条棉花路子么,没想到冬天大赚了一笔,可把他乐得。”
锦书隐约记起有这么一遭了,倒很是谦虚的笑道:“也是四叔有这个财运,该他赚。”
佟氏又略坐了坐便就去庆余堂了。
锦书打开了那个封红,伸手一掏,掏出几张银票来。锦书心道四叔这次倒大方,细看之下才知道那银票上的数值是五两,一共四张,也就二十两的样子,对于四叔来说也的确够大方了。
锦书几乎要忘了今天过节,一直到了酉正,天色将黑,却见程书砚走了来。
“四妹妹,你准备好没有,若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了。”
锦书这才猛然记起昨天答应了她二哥出门赏灯的事,忙道:“有什么好准备的,我随时就能走。不过还没告诉父亲和太太。”
程书砚笑道:“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三婶倒没什么说的,三叔还有些不放心,不过我和他说多带了几个护院,又拍着胸脯保证了半天他立马就答应了。”
“啊,你动作还真快,可饶是如此要出门还是得告诉他们一声。”锦书说着便往外走。
程书砚却见锦书穿着家常旧衣,挽着纂儿,不施脂粉,不戴珠翠,蹙眉说:“妹妹还是重新换一身衣裳再走吧。”
锦书低头瞧了瞧衣裳,本不怎么在意的,但经她二哥这样一说,还是进了内室让流苏替她张罗。
一刻钟后,锦书又出来了,程书砚怔忪了片刻,点头道:“这样就很好了,我们走吧。”
锦书习惯出门带玉扣,便吩咐流苏等好好看家。
她来到青桐院,程知允正让书平在家猜灯谜,并不见锦绣的身影,阳氏在里不知忙些什么。
“父亲,我和二哥出去一趟。”
程知允看了一眼女儿,点头道:“行了,早去早回,千万要当心。不许往人多的地方去。”
锦书应着是,便走了出来,背后书平也再向父亲要求,他也想跟着出去赏灯。
程知允似乎恼了,道:“家里这么多灯还不够你看的?”
锦书与程书砚一道坐了马车,在车上上程书砚少有的向锦书说起了他课业上的事。
“我要准备今年的秋闱,只求能高中。”
锦书暗道,可惜没能如二哥所愿,二哥终将还是落了榜。
锦书没有将这个残忍的真相告诉书砚,而是笑着鼓励他:“二哥用功,一定会成的话。”
程书砚轻叹了一声:“到底是妹妹贴心,我和溪客说起这事他却一个劲的奚落我,说我一定会落榜,把我打击得一无是处,亏得我平时还把他好兄弟来着。”
锦书善意的笑了笑,心道秦勉这嘴也够毒的,怎能打击一个上进青年的积极性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夜游
车子继续前行,兄妹俩随意的闲扯几句,不知怎的又扯到了书砚的亲事上来。家里已经给他相好了一门亲事。
“是谁都无所谓,他们觉得好就好吧。”书砚那语气是真不在乎。
“二哥性格敦厚,将来日子不会差。”
程书砚嘿嘿一笑:“谁知道呢,就看秋天这一搏了,总得过了这一关才能说别的。”
车子晃悠悠的行驶着,玉扣牵了帘子一角,却见街市上的灯火次第亮了起来,她欣喜的和锦书道:“姑娘,街上真热闹。”
上元节要子时后才宵禁当然热闹,但锦书对于外面的热闹仿佛没多大的兴趣,脸色淡淡的。她有些落寞的样子被程书砚瞧了个分明。
“四妹妹,日子总会好的。”
锦书知道知道书砚宽慰她,微微笑道:“是啊,总会好起来的。”
前面的街口是繁华地带,人流涌动,马车是过不去了,只好停了车,车上的人相继下来了。玉扣紧紧的拉着锦书,生怕她被挤散了。
人头攒动,锦书看着街道两旁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将原本漆黑的夜妆点得犹如白昼一般。锦书站在街上,心中却突生了恍如隔世的感慨。
锦书跟着她二哥的身影,一路来到了一座桥头,桥下是一条宽阔的河流,这条河是洛河的一条分支,常年水不干涸。那水面碧波荡漾,飘荡着一艘艘的船,小的有乌篷船,也有起檐子的画舫。
程书砚带着锦书沿着石阶而下,两人穿过了挂上了灯笼的柳荫,尽管这个时节柳树还没听吐绿。
他们来到青石栏杆旁,锦书便望着河中的那些游船,不知哪艘游船上请了伶人,琵琶声隔着水面传了过来,除了琵琶声还时不时夹杂两句歌女的浅唱,以及酒客们喝酒行酒令的声音。
有一艘船慢慢的向他们这边靠近了,是一艘装饰得金碧辉煌的画舫。船头上站着一人,灯火阑珊中那人的身形却是锦书熟悉的。
程书砚朝那船招招手,船儿缓缓的靠了岸,程书砚扭头和锦书道:“走吧,我们游船去。”
锦书明显有些错愕,直到程书砚伸手拉了她一把,才将她带到了船上。这是一艘画舫,舱内自然不小。她往里面瞧了一眼,并没见什么歌妓女伶,有两个船夫在另一头摇船,舱内还有一个小厮垂首侍立。
这是他们安排好的!锦书心里嗔怪她二哥,为什么出门前不和她说一声。
秦勉向锦书点头微笑:“四妹妹肯屈尊赏光,是我三生荣幸。”
锦书只问书砚:“二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砚正往舱内走,没想到被锦书叫住了,忙又折了回来,笑道:“四妹妹别恼,这是溪客的主意,说难得佳节就该出来游玩,妹妹在家也是闷得慌。”
锦书转身进了舱内,她没有和秦勉说话,不过看得出来她有些不高兴。兄弟俩这样的计划为什么不和她商量,不过若真告诉了她,锦书因为想远着秦勉,可能就不会来了。
舱内有一张方桌,那桌子是钉在船底的,就是船晃动的时候,桌子也不会跟着摇晃。左右两边全是红漆雕花长窗,窗下则是一长排的铺了杏黄色锦袱的美人靠。
锦书却不往桌前坐,独自斜倚在美人靠上,目光看向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这里抱朴忙把食盒打开取出些攒盒放在桌上,又摆上了一壶酒识趣的退了下去。
书砚见锦书生了气忙上前劝慰:“好妹妹,你就别气了,难得佳节,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好好看看这迷人的夜色。”
“二哥你觉得我为何要生气?”
“怪我不和你商量是不是?”
锦书嗫嚅道:“下次我不会出来了。”
书砚举手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秦勉过来邀请两位入席,锦书这次没推让倒大大方方的过去坐了,攒盒里盛着南北各式的荤素点心。摆了一壶乌银刻花的酒壶,并三只小巧的冻石刻花绿底蕉叶杯。
秦勉主动的斟了酒,递了一杯到锦书跟前,锦书不擅饮,摇头说:“我不喝酒。”
秦勉却说:“四妹妹,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酒,甜丝丝的,一点也不醉人。”
锦书推辞不下的情况下,只勉强的饮了半杯就再也不喝了,也不吃点心,而是又坐回了美人靠上,与玉扣在那低低细语。
秦勉浅饮一口,也不避讳程书砚,大胆的向锦书的方向望去。
锦书正好坐在一盏纱罩的宫灯下,她的身上沐浴着淡淡晕黄的光亮,映着她的衣裳也更加温和起来。夜风轻拂,吹着窗边白色的纱幔轻轻飘摇,锦书的身影时现时无,让人仿佛在梦中一般。
他望着这个前世今生唯一心系的女人,曾以为再也接近不了她,没想到如今他又看见了一丝希望,可惜锦书刻意的与他保持着疏离又让他觉得这一丝的希望太过于微弱。
船儿慢慢的在湖上行驶着,斑驳的火光将原本黑越越的湖水妆点得犹如布满繁星的夜幕一般。锦书没有参与到秦勉与书砚的侃侃而谈中,她疏离在外,与玉扣两人欣赏着佳节下的灯火和热闹。
过不多久,有另一艘画舫向他们的船靠近了,没过多久,这边的船上来了一个怀抱琵琶的歌女。那名歌女正是花信年纪,身着水红色的月华裙,挽着飞仙髻,额上贴着花钿,光彩照人。
那名歌女盈盈施礼。
秦勉点头说:“拣你拿手的唱来。”
歌女应了一声是,接着调弦试音,歌喉轻启,只听得她唱的是“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这是温八叉的句子,程书砚先在心里叫了一声好,暗道这位歌女与那些胭脂俗粉是有几分不同。
秦勉朝锦书看了一眼,温和的微笑道:“妹妹想听什么曲子?”
锦书却摆手道:“这个我不擅长,你们乐吧。”
秦勉见她的情绪依旧不见高,依旧那样的疏远,他有些颓然,接着又问那名歌女:“可会唱太白的《长相思》么?”
歌女浅笑:“正好新谱了曲子,请郎君赐教。”说着调弦而歌:“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当唱到“美人如花隔云端”的句子时秦勉满怀惆怅,连饮数杯,心中万千情思却不知该如何道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知晓
碧波摇曳,灯红酒绿。
耳畔丝竹阵阵,一时让锦书觉得这是在秦淮河而不是在洛河。
歌罢五曲,秦勉见锦书的兴致始终不高,便让那歌女下了船。
在船中,锦书始终没怎么和秦勉说过话,一直等到船靠了岸,锦书迫不及待的第一个跳上了岸。
程书砚见秦勉有些落寞的样子,将他拉到一边说:“今天先这样吧,四妹妹她才回洛阳想来也累了。”
秦勉只是笑了笑,他点头说:“我知道。”
结果这一晚什么话也没说上,就要告辞了。锦书在玉扣的帮助下已经上了车,程书砚也要上车了,秦勉觉得不说点什么的话总有些不甘,他走到程家的马车前,诚挚的说道:“能请四妹妹移步吗?我将昨天没有说完的话告诉你。”
锦书略一迟疑,点头道:“好吧。”她又下了车。
秦勉往那棵杨树下走,锦书也跟了上去。
等到了树下,秦勉终于站定了,这里没有什么光亮,即使近在眼前也看不清锦书的容颜,只有一个亭亭玉立的身影。
“秦郎君,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我主动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你,我是想让你相信我。”
锦书觉得有些奇怪,她相不相信,对秦勉而言没什么要紧的吧。
“相不相信,也没什么要紧的。”锦书喃喃。
“不,我要你相信我!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秦勉的情绪显得有些动静,他凝视着锦书拿张模糊的脸,锦书身上有淡淡的香气,这香气熏得他心中一颤,秦勉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干哑:“锦书,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只是为了活下来,而我活下来的理由却是因为你!”
锦书登时就僵在那里,她脑袋嗡嗡的响,她不明白秦勉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想要再问下去,却听得后面书砚在喊她:“四妹妹,我们回去了。”
锦书忙答应着:“马上就来。”
秦勉将锦书送回马车,他朝锦书挥手告别。锦书点头,关上了车门,车内漆黑一片。
车子缓缓的行驶,秦勉的话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回荡着,她有些不解,秦勉为何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锦书心中乱绪纷纷,以至于她二哥在跟前说了什么她也没有听明白,还是玉扣在耳边低声提醒她:“姑娘,二爷问你话。”
书砚却笑了笑:“妹妹一定累了,休息一会儿吧。外面人还很多,怕回去的路上要耽搁一些。”
好不容易回到家,锦书先去了一趟青桐院,程知允已经没在那边,阳氏和锦绣坐在那母女俩嘀嘀咕咕的不知说些什么,锦书站了站,阳氏抬头见她,笑问了一句:“回来呢?”
锦书点点头就出去了。
锦书走后,锦绣的脸立马就拉了下来:“母亲您还对她笑呢,您看她是副什么样子,可见眼里一点也没有您。”
阳氏不屑的嗤笑一声:“她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哪户富贵人家还要娶她。长房、二房谁还会捧她。她这是自己作死活该!不过她的亲事我倒是要好好的谋划一番。你三表哥不是还没说亲么,我看倒是桩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