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不用你问，我全说，田阿姨和菲菲在二婶家陪着二婶，二叔和咱爸是因为玉洁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所以才吵吵的。”楚长贵不等楚玉兰张嘴，就老实的举起双手，不打自招。
“这么说，送锦旗的来过村里了？”刚才进村她注意了，一点都没有新燃放过的鞭炮碎屑，空气中也没有火药燃烧后刺鼻的硫磺味儿。
“没有啊。”楚长贵不明白什么送锦旗，他猜着应该和通知书有关，“通知书是小姑夫和一个秘书送来的，然后那个秘书就走了，小姑夫和咱二叔吵着来家里评理，接着咱爸加入战团，事情就是这样。”
“那小姑夫走了？”楚玉兰已经基本明白咋回事了，原来有人想打通知书的主意，能阻止学校领导送锦旗，看来这人身份不简单啊。
“没有啊，在屋里陪着咱奶说话呢！”楚长贵头都大了，就是没搞清楚到底咋回事。
看来魏月波是被人当说客来了，楚玉兰轻轻一笑，这群人太小看她二叔了，楚成业这人，只要他认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中午人都在楚玉兰家里吃的饭，人多，一桌坐不下，分成两桌，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
豆角炖茄子，西红柿鸡蛋，凉拌黄瓜丝，醋溜白菜帮，这四个菜是家里做的，至于肉全是田欣带来的。
猪头肉，酱牛肉，烧鸡，烤鸭，程凤芝也没客气，把带来的吃食都给做了，天热放不住，还不如招待客人，省得浪费。
饭桌子上，杨素恩坐在男人们的席面上，一来表示尊重，二来，有她在，能震得的住，要不两人谁也不让着谁。
正吃着呢，孟明辉骑着自行车进院子，打声招呼，根本不客气，赶上饭点，也就凑合吃一口。
“哟，这出戏看来越唱越有意思了！”楚玉兰敏感的察觉到孟明辉这个时候来家里，一定和录取通知书的事情有关，看来她还是低估了这人的能量。
“唱啥戏，你想去公社看戏了？”
第506章 通知书风波（二）
楚长贵探长脖子过来问，他最爱看戏，要不是这些天村里疑神疑鬼，人人自危，他早溜了。
“二哥，来，吃个鸡腿补补，这些天辛苦你了！”楚玉兰把碗里的鸡腿夹起来，放在楚长贵的碗里，笑容十分亲切，让楚长贵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妹子，你有啥事，你就说，你突然对我这么好，笑的这么渗人，我害怕！”楚长贵被她这样吓得瑟瑟发抖，他好端端在那桌子吃饭，就不该自动羊入虎口。
楚玉兰扯过楚长贵的耳朵，低声在他耳边嘀咕几句，楚长贵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就在他失口喊出声的关键时刻，楚玉兰拿起鸡腿堵住他的嘴。
众人并没有注意到兄妹俩的异常状态，只有何菲菲，不时用眼光偷瞄着楚长贵，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饭，得知不会再有人来送锦旗了，她俩的心愿已了，田欣带着何菲菲先行开车离开。
王放和高国萍本想等她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可他看出楚家似乎有些事情不想外人知道，就先坐车回城了。
送走众人，关上大门，回到屋里，在座的都是楚家人，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
魏月波简单的把情况说明，事情是这样的，青阳县有一个毛纺厂，是国企单位，也就是所谓的铁饭碗。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去，现在就有这么个机会，可以轻而易举的成为毛纺厂的正式职工。
“你说的是那个毛纺厂？”良久，程凤芝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压下内心深处的悸动，颤抖着声音问道。
“还能有哪个毛纺厂，咱们桃源省逸城市青阳县可就是这一个毛纺厂，大嫂，那可是真的铁饭碗啊！”魏月波言语中透着羡慕，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啊。
“不行，我不同意！”楚成业铁青着脸色，坚决反对。
“老二，我说你脑子是不是当官当傻了，告诉你，要是我能抱上这个铁饭碗，给我十个村长我都不换。国营正式工，那是做梦都能笑醒的，这样的大恩大德，全家老小都会感激你一辈子，你咋就这么轴！”楚立业有点来气，可又不敢说话太难听，毕竟主动权在楚成业手里掌握着，他要是不同意，谁说都白搭。
“我没傻，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怎么不想想，人家大厂长大书记，人家傻吗？人家会用这么多职位，换一个没用的录取通知书，只能证明一点，知识有多金贵！”楚成业最近总是恨自己当初没能读书，说来他能认字，还是多亏吴秀英教他的，他不想孩子在这个上面吃亏。
“读大学当然重要，可是牺牲她一个，幸福全家人，再说我上次找你，说是让她去当小学老师，你都不肯，说她教不了，现在就觉得她能学得了！我看你就是不想让大家好，不想让大家沾光，只想让大家跟在你屁~股后面，瞧着你自己日子越过越好，眼馋！”楚立业终于把心里憋着很久的话，说出来了，胸中竟然觉得无比的敞快。
“砰砰砰！”杨素恩敲敲桌子，“都给我坐下，有话好好说，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你们做主！”
第507章 通知书风波（三）
学校领导原计划今天给楚家送录取通知书，清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桃源省逸城市青阳县中学，史上第一个考进清北大学的学生。
这在历史上，都是有划时代意义的，此前几十年没有出现过，此后的几十年，根据楚玉兰的记忆，也没有出现过。
青阳县的经济水平在逸城市勉强算中等，因为有毛纺厂这么个国企，所以经济还可以。加上有肥沃的土地，丰富的煤炭矿产资源，聪明灵活的经济头脑，生活水平着实不低。
然而，青阳县最大的弊端，就是教育水平十分落后，极端的落后，落后到无法想象的程度。一个拥有上千平方公里，几十万人口的县城，能通过高考考上清北大学的，仅此一人。
楚玉兰记得，大概二十年后吧，似乎又有一个考生，差一点考上清北大学，距离录取分数线只差两分。当时的青阳县县长爱惜人才，连夜带着那名考生，上京城找清北大学的校长，可惜吃个闭门羹，最终愿望落空。
现在，学校领导知道楚玉洁不幸身亡，不想让这个名额落空，动这个脑筋打这个主意的人，不在少数。
可是，这些人和楚春江比起来，都不够分量。
楚春江在青阳县是和县高官平起平坐的人，两人虽然行政级别相同，然而楚春江却不归属青阳县管辖，而是由桃源省直接领导。
只要他说想要这个名额，一般人都会乖乖闭上嘴巴，何况楚春江也姓楚，他有个女儿叫楚灵玉，正好和楚玉洁是同学，实际操作起来方便很多。
关键是，楚春江给楚家开出的条件，没有人能够比得过。
“二哥，要不，你就听大哥的吧，这确实是个机会，能够改变大家的命运，走出农村。”刚才人多乱哄哄的，大家都没有留意，也不知道楚千琴什么时候来的，有些话魏月波不好说，她说正合适。
“不行。我承认，我以前是有点看不上玉兰，那是她整天只知道疯玩，啥也不学，可现在，我改变看法了。”楚成业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看大家不说话，他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大学的那些课程，玉兰不一定能拿的下来，但是多学点知识，多涨点文化，见识广，看得远，这没有错呀！”
“老二，你是铁了心想要毁了大家的前程？”楚立业气不过，准备扣帽子，给他施加压力。
“大立，你别给老二扣帽子，他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有啥话慢慢和他说，拿出点当兄长的气度。”杨素恩不喜欢楚立业动不动扣帽子，也不愿意好事变坏事，当娘的最了解儿子，楚成业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大家都不吱声了，杨素恩喝口水，抹抹嘴，慢悠悠的开口道：“成啊，你爹走的早，那年寒冬腊月咱被撵出来，要不是有个牲口棚，咱一家老小也就没了，不至于多活这些年，多遭这些罪！”
说到此，杨素恩已经泣不成声，楚成业眼里也有些眼花，其他人也都有些感触。
第508章 通知书风波（四）
“咱家穷，娘没本事供你读书，娘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怪娘，娘都知道，可是谁让你生在那个年代，摊上娘这么个没本事的！现在你们家里都长大了，成家立业，你大哥没本事，给儿子娶媳妇儿都是借的饥荒，将来俩侄子好歹有一个给你摔盆儿，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杨素恩老泪纵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只希望能说动她这个一根筋的儿子。
摔盆儿，这个盆叫“阴阳盆“俗称“丧盆子“，不过也叫“吉祥盆“。这个仪式很重要，摔盆者一般是死者的长子或长孙，是关系非常近的人，如果无儿无孙，而不得不由别人来摔盆，这一仪式就会使摔盆者与死者的关系变近，甚至确立财产继承关系。
“就是啊，二哥，咱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当官的，想要当个体面的城里人，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大哥家的情况，你比谁都了解，大哥大嫂就死守着那两亩地，阿富刚结婚，还有沈家的情况。
二嫂将来有孩子，孩子也好安排工作呀，还有二嫂，也能去那里上班。再说二姐家，二姐夫在单位上班，就挣那么点死工资，现在两个孩子要养活，给二姐找点事做，也能减轻点二姐夫的负担不是？”楚千琴坐在那里，拉着楚成业的手，说的情真意切。
“夏荷就算了，她身体不好，家里两孩子都照顾不过来，我也不想让她出去上班。”孟明辉听到楚千琴提到他，第一时间出来表态，他其实并不想沾光，又不好阻止，只能不发表意见。
“玉兰，你说，你愿意自己念书，还是愿意把机会留给大家？”楚千琴看孟明辉不帮忙还拆台，只好把目标转向楚玉兰。
整个过程中，楚玉兰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坐着，沈尚香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这种场合，本来也没有他们小辈说话的份儿，只管坐着听就是，他们的意见从来不能左右大人们的决定。
此刻，听见人问她，她正要开口，却被楚立业抢先说道，“你问她干嘛，她眼看快要嫁人了，哪有时间去读书，等她等毕业黄花菜都凉了！”
“老二，娘给你跪下了！”杨素恩知道快刀斩乱麻，以防夜长梦多，当即站起身在炕上就给楚成业跪下。
楚成业哪能真的让杨素恩给他下跪，只好一把揽住，摁在炕上，众人也跟着劝说。
“老二，你是铁石心肠啊，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狠！”楚立业骂道。
“二哥，你快答应啊，万一咱娘气出个好歹，这辈子你良心能安宁吗？”楚千琴一边给杨素恩顺气，一边催促楚成业，楚成业一根筋，认死理，答应过的事情从不反悔。
“娘”楚成业一声长叹，眼泪模糊，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入学通知书，举在半空，手一松，飘然落下。
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身体，颓然坐下，没有半点力气。
吴秀英一把夺过通知书，目光幽幽，冷冷的看着大家。
第509章 通知书风波（五）
“二嫂，你这是干嘛，你放心，工作的事情，肯定先安排你，还有将来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有份儿。”楚千琴离得最近，伸手要够吴秀英手上的通知书，被她一躲闪，只得好言相劝。
“秀英，你把通知书给我，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往后你还是老二的媳妇，不然，你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吴秀英嫁给楚成业这么多年，杨素恩还是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
看着眼前众人，吴秀英突然笑了，随即两手用力一撕，不待众人回过神，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撕烂的通知书往嘴里一塞，硬生生的吞咽下去。
“啪！”杨素恩抬手就是一巴掌打下去，被楚成业生生受了，他把吴秀英护在怀里，用后背忍受着楚千琴和楚立业的厮打。
吴秀英肚子里怀着孩子，万一伤着孩子，楚成业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楚千琴拼命的捶打吴秀英，被楚成业一把推倒在地，她一骨碌爬起来，还是不甘心。又伸手想要掰开她的嘴巴，从她嘴里把通知书掏出来，被吴秀英一口咬下去，鲜血淋漓。
魏月波站在一边，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没有拦着楚千琴，程凤芝，楚玉兰和沈尚香三人一起用力，才把发疯的楚千琴给强行压在身下。
孟明辉和楚长富一人扯住一个胳膊，把楚立业两手给控制住，混乱的局面才算稳定下来。
“你滚！你滚！”杨素恩气的拿起炕台上的一碗茶水，照着吴秀英头上砸去，被楚成业低头挡住了，头上立刻划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不用你赶，我本来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我自然会走。当初玉洁死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啥感觉没有，照样高高兴兴打闹玩笑！现在倒好，想要用她的东西，来换取你们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告诉你们，想都别想！”吴秀英嘴角带血，像是来自地狱的吸血鬼，恶狠狠的说完这些话，一摔门，大笑着离开。
玉洁，妈总算是给你出口气！
你别怪他们，要怪只怪妈，妈不该把你生在这样的家庭！
出了院门，吴秀英心中郁气一扫而空，想到刚才的场面，她竟然有种眼看着女儿被人瓜分的感觉，太可怕了！
她想，哪怕是她能听到一句关于玉洁的好，哪怕是她能听到一个人念着玉洁的好，她都是知足的，可是没有！
吴秀英是个能忍耐的人，今天若不是忍无可忍，她不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
事已至此，她一点都不后悔，竟然隐约觉得心里无比的敞快，对，只有让她们真正心痛，他们才能记住她的玉洁。
吴秀英前脚刚走，后脚楚玉兰，楚长富和沈尚香，还有程凤芝都走了，出门转身进了楚长富的屋子。
“妈，你今天咋那么安静啊，不像你的个性哦？”楚玉兰自刚才就觉得十分悲凉，可见她上辈子活的的确很失败，心里更加确定不能那么凉薄。
程凤芝爱占小~便宜，今天超级豪华大馅饼摆在面前，她竟然这么安静，很有些意外。
第510章 通知书风波（六）
“哎，说实话啊，这个诱~惑确实够大，没有人不会心动，这笔买卖也很划算。可是，我也是为人父母，你二婶目光像刀子一样，那感觉就像咱们瓜分的不是通知书，而是玉洁本人。之前咱家对玉洁确实不咋滴，两家住一个院子，一年到头没和那孩子说上两句话，我咋还意思张那个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