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瑶看着他平静的脸,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的样子好像不情愿和她上同一辆马车似的,不知怎么,顾云瑶突然想起纪凉州在作为誉王义弟时的日子,那时候他们在侯府里欢聚,誉王是想把他作为一个真正的弟弟来看待,但纪凉州不这么想,他自持身份,认为誉王和家人一起用膳的时候,他出现在饭桌上不合适。
怕他也是有同样一个想法,有可能被“侍卫”这个词限死了,不愿意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顾云瑶递出手,想拉他上来,想告诉他,他不是一个外人。
纪凉州还是那样平静的样子,眸光沉沉,看到小姑娘递出手心来,这么的主动,其实他刚才一直在犹豫一件事。因为以前做事情,可能多少有点欠缺考虑,没有顾虑到小姑娘是女儿身的区别,他刚刚想提出一件事来,不知道小姑娘愿不愿意。
如果说,他想要牵一牵她的手,会不会不太好?
但是顾云瑶居然把手主动伸出来,仿佛看穿了他的意图,纪凉州不觉抿了抿唇,顾云瑶竟意外地看到他好像在……笑?
随即他就牵住了自己的手,以风卷残云之势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顾云瑶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他已经借助她的力量,登车而上。其实她也没贡献多少力量,但他的身子瞬间几乎倾倒在她的身上。车帘应声落下。整个车厢内好像都在回荡她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纪凉州的胸膛还是那么的紧实,他不小心压住了她,顾云瑶的后背正靠在车壁,他的双手就撑在她的两侧。
离得太近了,绵密的呼吸几乎交织在一起。
顾云瑶以为他会想亲一亲她,同时外面的车夫感觉到他们已经坐了上来,一声长长的“驾——”,车轮开始慢慢轧在地面滚动起来。
顾云瑶觉得要窒息了,能看到他挺俊的鼻,刀削的唇,还有那双幽深的如古井深潭的眼。她紧张到嘴唇都开始发颤了。
耳边不小心摩擦到他宽厚的手掌,以为他真的要有动作了,眼睛一直凝视着看过来,顾云瑶慌张到闭起了眼。
下一秒,他的唇却只在她的眉心处碰了碰。
很柔软,很小心翼翼,甚至他好像也有点紧张,嘴唇也在轻轻打着颤。
顾云瑶睁开了眼睛,他已经把唇收回,同时收回的还有自己的身子。
纪凉州在对面处坐好,捂着口鼻,目光看向了别处。
仿佛刚才的那一个眉心之吻,只是她的一个黄粱美梦。
但是再仔细看的时候,顾云瑶就发现差别了。纪凉州的脸色居然有点发红,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不觉就想多看几眼,原来一直都挺冷峻的纪大人,也会有害羞的时刻。
发现小姑娘还在凝眸看他,纪凉州本想假装视线看向别处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他又回过眸来,说了一声:“抱歉。”
顾云瑶不懂这句“抱歉”是在为哪件事道歉,因为他亲了她吗?
正困惑着,他的身子又近到身前,同时两只手覆在她的手掌上面,没有压着她,很轻很柔的动作,很温暖。
顾云瑶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事在道歉。纪凉州的唇在她的嘴角,轻轻覆了一下,很快的一个动作,快到几乎让她反应不了,等到他收回唇以后,才有了知觉。原来他还想亲一亲她,又怕唐突了她,所以才提前对她说一声“抱歉”。
顾云瑶有点哭笑不得,真的不知道该拿这位纪大人如何才好。
马车回到顾府以后,天色将晚,暮色四合时分,桃枝夏柳她们将顾云瑶接回了文舒斋。
在顾府里面,还是得谨遵一些规矩,在侯府里面学到的人情世故,在这里派上了用场。纪凉州知道,他的一些行为不容许多人接受,在人前他会尽量不亲近小姑娘。也会尽量地去克制,想要待在小姑娘身边的冲动。
从不知何时起,顾云瑶的身影占据了他的脑海。每天每天都会很想她。
在眼前会想,不在身边也会想。
之前她问过他有关凌霄道人的事,若是按照计划进行,顺利的情况下,不出两年的时间,纪凉州就能为父亲纪广洗刷冤屈,到那时候,他就要光明正大地娶小姑娘回家,把她尽情地养在身边。
……
皇宫深处,炼丹房中,一炉铜鼎里炉火烧得正旺,隆宝站在铜鼎面前,身后是平日里经常伺候他的太监总管何福。一侧还侍立着司礼监的那位老祖宗阎钰山,凌霄道人也在场,烧制七七四十九天的丹药,炉火不能断,需得常常有人看着,这个工作自然交给了凌霄。
隆宝也会时常过来看看,在炼丹房内,一待就是整整一天。
今天他难得心情好一些,去上了早朝,昨日还被女儿楚欢缠得没办法,还派何福去宫外把顾家的二小姐接过来。
楚欢听说民间的小姐们,经常有个什么手帕交,她这么多年在宫里头,就没和哪位小姐有过交情。宫里头不是妃子就是宫女,她母后之前生的几位公主,都在适龄阶段出嫁到了宫外,有了自己的驸马和公主府。
楚欢也想有个知心人说说话,隆宝被闹得没办法,在她一声声的撒娇当中,终于是同意了。
今日靖王也来了,就站在他的身后,看到这个曾经为自己出生入死的皇弟,隆宝感到很高兴。
楚容一向不信什么牛鬼蛇神,入宫之前他就有耳闻,说是皇上越发的开始沉迷炼丹,连朝政都不过问了。
今日他确实上了朝,可和没上没什么区别。隆宝的两只眼底乌青,仿佛许久没能得到好好的休眠。
一瞧见自己的皇兄不知何时变成了这样,楚容的脸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阎钰山侍立在他们的身后,前几天,楚容已经和这个胆敢在宫内只手遮天的宦官碰过面。更准确的说,是阎钰山亲自登门造访。
见到靖王能来,好像早在他的预料当中,阎钰山一副妖容笑得很开怀。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隆宝大概猜测到这个弟弟想说什么,他先说出口了:“朕知晓,许多人都劝过朕,说这些丹药都是害人之物。”
楚容的眼光略冷,那股毕现的锋芒,正好就看向了阎钰山。
他又转过眸来对隆宝说话:“既如此,皇上为何又要炼?”
为何又要沉迷于此?
隆宝便知道楚容不信这些,即使和他说了真正的理由,他也不会明白。身居高位久了,其实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做,而是迫不得已。
面对他的提问,隆宝没说什么,只是转了话题,问他:“今日你进宫,是为了何事?”
其实今日进宫来说,已经有点晚了,隆宝又把顾云瑶接进了宫里,他从之前得知了她可能会被封为太子妃的事情,就很难耐着性子去等待。楚容起先纹丝不动,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么说话,定是会得罪皇上,他还是得说。
瞬间睁开眼睛后,楚容道:“臣弟今日,是为了顾家二小姐的事而来。”
第209章
隆宝听后有点意外, 原本盯着火红红的炉鼎的眼睛, 又转过来面向他,想再听一遍:“你刚刚提到了顾二小姐?”
隆宝没打算让身边伺候的两大太监退下去,也没打算叫凌霄道人先回避一下, 只是顾二小姐的事情罢了, 他想仔细听听这位皇弟怎么说。
楚容道:“是顾二小姐,皇上不能立她为太子妃。”
他的语声很坚定,隆宝从这个皇弟的口中感觉到了不容退让的决绝。他看了一眼楚容,楚容左眼上的刀疤好像在随时提醒他,曾经为了保他的性命, 从一帮胆敢行刺的人手里用身体替他挡住了那些剑。
如果是楚容提出的意思, 隆宝能满足的都会尽量去满足, 他负手而立,今日也已经换下了龙袍, 在炼丹房内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道袍。仔细想了想, 隆宝回忆了一下前几日和顾家二小姐见面一事,当时的顾云瑶从殿门外慢步走进来,端的是一副大家风范、国色天香之姿。
很有意思的是, 明明大家闺秀之气,她的骨子里却是有股天生的媚相。只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当时隆宝也不禁多看了这个女孩儿几眼,感叹于这般小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容貌。若是再早个几年, 说不定他也会一时心动, 把她收做后宫一员。
如今隆宝一门心思只想炼丹, 女色于他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
但是这个皇弟不一样,他正值壮年,还是气盛的时候。
当年的事,也有他的错,以前宠过一个后宫嫔妃,那妃子就想把自己的侄女嫁给靖王,但是靖王已经心有所属了,隆宝不知道这件事,就此误了几个人的终生。
好像靖王所属的那个人,正是嫁到了顾府里做二太太,隆宝想着想着,顿时明悟了一些事情,随即笑了。
原来他的皇弟是在打这个心思。
隆宝道:“这么多年了,你身边都没有一个女人相伴,是相中了礼部侍郎家的二小姐吧?”
楚容一听,就知道皇上误会了他的意思,他还没有将顾云瑶认作义女的事情告知隆宝帝,皇上已经先开口说话:“朕知道的,你终于想通了。这次干脆就由朕来做主,将侍郎家的那位二小姐许配给你。”
说着还拍着他的肩:“你没能娶到她的母亲,娶到她也好。”
最难得的是,他第一次从皇弟口中听到他开始想女人了这件事。隆宝帝深感欣慰,一直以来,靖王府内没有一个王妃,都是他的心头病。
楚容的脸色僵了一瞬,突然就明白阎钰山做的什么打算。
隆宝是那种做一件事情之前,一定要再三权衡的人,所以太子妃的事情定了又定,一直没能确定最终的人选。
朝臣们也都还不知道,究竟会立谁做。
但是他突然就明白了,阎钰山的算盘,顾云瑶将要成为的身份,不是太子妃,就是靖王府的王妃。
原本纪凉州今早来找他,也是有事要说,关于上次胆敢刺杀他的死士,纪凉州已经有眉目了。
楚容将纪凉州安排在顾府内住下,一是为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纪凉州待在一个最不可能收留他的人家里,正好可以掩盖他的行踪。二来也方便暗中办事。
早于一天之前,宫里已经有线人将消息全部传了出来,听说顾云瑶今日会被请入宫中,他特意赶过来一趟,还让纪凉州也来了。
如今的时辰不早,他们两个人应该已经汇合。
楚容怎么也没想到,和皇上商议的最终结果,居然会是这样。他赶紧要解释清楚:“臣弟没有这个想法。依侍郎家千金的年纪来看,她都可以做臣弟的女儿了。”
隆宝被他逗乐了:“少妻才更好,她可以多照顾你一点。”
楚容道:“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隆宝的脸色也有点变了,他开始不再笑了:“既然如此,为何又要阻止朕立她做太子妃?”
……
最终这个问题也没能说清楚,隆宝以还要炼丹为由,将众人全都屏退了。归根结底,顾云瑶不是楚容的亲生女儿,本欲脱口而出要说的话,先被他压了下去。
否则楚容将会交代,顾云瑶已经心有所属,并且与那个人有了婚约在身。她也的确心有所属,连楚容都看出来,顾云瑶和纪凉州之间的不一样的情愫,这两个人是情投意合,但以纪凉州目前的身份,还搬不上台面。就算楚容说出,顾云瑶如今已经有了心上人,皇上也会追问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身为她的爹,礼部侍郎的顾德珉会知情不报。
倘若皇上没有关心对方是谁,他们也得把这件事坐实了,让顾云瑶快点嫁出去才好。
纪凉州暂且娶不了她,顾德珉也不会同意这件事的发生。
他凝眉看向了前方。
走出炼丹房之外,楚容发现一顶轿辇正在等着谁,他前脚刚走出来,阎钰山就从后面追了上来。
天色已经开始昏沉,已是晚霞时分,天边的一团云朵,就好像被一团浓烈的大火包围着,那座轿辇等的人竟然是阎钰山。
一个宦官,居然得到了皇上的无双宠爱,特许在内皇城当中有乘坐轿子的权力。
楚容似乎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
乘进轿子之前,阎钰山特地直起身子和他说话:“王爷,奴才看到顾二小姐时,就觉得一见如故,忍不住收了她做义女,这么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女孩,奴才自然是想引荐给皇上,谁知皇上见了她之后,也很是高兴,口口声声说要册封她做太子妃。既然王爷对她无意,不如成全一个,礼部侍郎也会因此对王爷感激不尽。”
说什么会对他感激不尽,这就是在提醒他,靖王府和京城顾府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和和美美,也永远都不可能冰释前嫌。
当年他与顾德珉抢一个女人的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知道。
阎钰山这么提起来,他也不觉得意外,只是那个孩子,他会尽全力去保。就算是能为蔺月柔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楚容冷冷笑了一声,说道:“你倒是有心。本王听说,你这个做奴才的,收了不少干儿干孙,就是怕老了以后无所依,也没有人替你收尸吧。只是这人,还是不要蹦得太欢为好,迟早,会把自己玩死。”他看出来了,阎钰山就是想挑起他和纪凉州之间的纷争。
若是皇上真的误会了他的意思,说什么都要将顾云瑶许配给他,到时候就能挑起他们的矛盾。
纪凉州必然会去争取,到时候又要闹得满城风雨。而阎钰山,始终是站在背后的一个推手,不需要费吹灰之力,就挑起了争端。让他们自己内斗。
若是顾云瑶成了太子妃,也是叫纪凉州知难而退。一个人,怎么能够和一整个皇家为敌?但凡有点畏惧心的人,都会恐惧皇家的势力,顺理成章的,太子妃是阎钰山一手推荐,就算是卖了顾德珉一个人情。
顾德珉是清流党的代表,从来不投机于谁,但他也不是无欲无求,顾德珉比谁都更想进入内阁。
之前阉党们想把他拉拢过来,一直拉拢不过来,楚容不免觉得,阎钰山确实擅长下一局好的棋。他最后又望了这个宦官一眼,眸光淡淡的,没说什么,沿着出宫的路离去。
……
顾云瑶没想到第二天,宫里又派人过来接她入宫,接连第三天第四天也是如此。
几番见她的人都是文玉公主。
头两日楚欢把她叫进宫,都没有说什么,顾云瑶见了她两面,跪在地上问了一声“千岁”,没过多久,楚欢就派人又把她送出宫。
这中间,顾云瑶还在内皇城的路上碰到过凌霄道人,每见一次,都觉得搞不懂这个男人,凌霄好像完全不记得她是谁,和纪凉州之间有什么关系,一脸冷漠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顾云瑶本想提醒他一番,阎钰山当初把她安排在炼丹房内,提前与凌霄道人相见,可能就是已经怀疑他是一个内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