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娇宠——晚亭风
时间:2018-05-06 10:49:42

  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只手轻轻托着茶盏, 另外一只手慢慢地在掀茶盖。
  茶盖一滑, 弯曲的指骨略凸, 那是一双漂亮的从文的手,顾云瑶能回忆起来, 当年的他如何用这只手执笔, 又是如何地手腕一转,龙飞凤走般在纸张上写出锦绣大好的文章。那些字一个个地都能力透纸背,不仅字迹漂亮, 笔锋连绵不断。
  他很厉害,她以前很仰慕能有这样的一个哥哥,忍不住会想学习他的生活习惯,包括拿棋的方式, 与布棋的格局。甚至还记得, 前世的时候他们初次见面, 他就是用这样的一双手,按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抚摸,略勾了柔和的笑意,与她说道:“你就是我的妹妹吗?”
  还有……还有他会在她那会儿还不大的时候,将她抱在怀里。懒懒的日光底下,他们两个人找了一张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面,抱着她,手里捧了一本蓝皮封面做的书,慢悠悠和她念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正是《论语》里面的里仁篇。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就不能抱她了,连用大掌摸摸她头顶的次数也都少了。毕竟就算是兄妹之间,也得避避嫌。
  有一次,顾云瑶还记得,因为那一次谢钰在作为顾峥时的话,实在太唐突了。当时他们已经从地方上重回了京城,在参加秋闱之前,他可以留在他原来的“故乡”,在南直隶那里好好有一番作为。谢钰却选择了主动上地方找寻他们这家遗失的亲人。在重归族谱以后,重新教会她许多字,四书五经的内容与观念,也都是由他来灌输的。
  几乎把她养成了他想象中的所有该拥有的美好的样子。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前一世谢钰还是连中三元的狠人,顾云瑶也都一直知道这一点,为了让顾家重新能回到京城,他做了不少努力,不像如今这样,居然是“榜上无名”,连解元的身份都没有。
  那句唐突的话就是在他们一家人重新回到京城,在他正式成为京官一员,得到隆宝帝的赏识以后发生,顾云瑶被安排了和齐国公府三公子詹子骥之间的婚事。他挺舍不得她,但是不便说太多,顾云瑶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哥哥舍不得她。直到有一回远远地在小佛堂的银杏树下看见他,他站在那里,正值深秋,银杏树的叶子都黄了,好多落在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尚未有府内的家仆前来打扫,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时有风穿过,卷起他的下摆,深秋的黄与他身上的深蓝,竟是很相称。
  他已经年近三十了,岁月的刀锋不曾在他的脸上有过痕迹。只有眉间那道深深的印子,似蹙非蹙,看见她来了,很久没好好说过话,偶然间就是略微提了唇,笑了一下。以前顾云瑶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避开她,现在隐约好像能够明悟了。
  就像当时的他,从树下踏着一地的落叶走过来,很难得地,又一次将手按在她的头顶。那只手是他从文的手,很漂亮,修长。正应了他对她说的一句:“要看着你出嫁,我还真的有点寂寞。”他的嘴边还是挂着浅笑,和如今差不多。
  顾云瑶恍然回神,因为看到谢钰正在盯着她看,嘴边挂着浅浅的几乎是很难察觉的笑容。唯有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整整九年的岁月,才能做到明白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包含了什么样的意义。
  她应该算是他曾经亲手养大的女孩儿吧。
  所以她才一直很执着,想要把他找回来,又怕把他找回来。
  肖氏发现她一直在发呆,赶紧出声唤她:“你这丫头,瞧什么能瞧成这般傻的模样。”
  顾云瑶忽然就笑不出来了,知道自己失礼,赶紧叫了一声“伯母”、“祖母”,随后才是:“见过谢公子。”匆匆地从他的身边经过,他的嘴边还挂着唯独对着她时才有的笑容,顾云瑶不敢看,往顾老太太的身边走过去。
  在顾老太太的身边站定,谢钰好像又重新喝茶了。
  顾云瑶状若与老太太说了几句,其实在偷偷观察他。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喝茶就是喝茶,顾云瑶的目光再度停留在滑着茶盖的手指上,眼前的人还是前世的模样,却又和前世的那个人很不一样了。
  变得有点陌生。因为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面的顾峥。不管是昨天突然在雪地里扶住她的情形,还是上一次在风味楼里,以小哑巴身份碰面,他捏住她下巴想帮她擦脸的情形。
  她在看他,其实他也在看她,只是没有那么明显,顾云瑶没有发现。谢钰仰头抿茶的时候,眼角余光会看向她,看到她两只耳垂上面正挂着精致漂亮的坠子,眉眼间都是勾人的妩媚,但更多的还是聪明灵动。
  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为什么她每回看到他,都会莫名失神。那眼神里略沾了痛苦,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前世他们就互相认识的感觉。
  谢钰这次来,也不是空手而来。昨日与顾老太太说,会作几幅临摹之作,赠与他们顾府。没成想,今日来就已经带了四幅画卷。
  顾老太太跟着顾老太爷,当年研究过许久时日的谢老太爷的真迹,四幅画卷一幅幅全部展开来看了,顾老太太为画卷里的秀丽之景所震惊,惊叹道:“如此相像,形神兼备,是难得的好作品。”更难得的是,顾老太太也一并说来了,“若非你说,这是你模仿你爷爷的笔迹,老身还会以为,这就是你爷爷的真迹。”
  “老夫人过誉了。”对其他人时,谢钰就会恢复成低调内敛的模样。
  他不笑时略显得严肃,眉间深深的印子,让他看起来很难亲近别人。其实顾云瑶都知道,他是一个随身会带着许多小糕点,会讨孩子欢心的长辈。
  顾老太太招招手,叫肖氏也过去看了。肖氏是言官之女,懂得鉴赏这些笔墨画卷,谢钰带来的四幅作品里面,有两幅是字,剩下两幅则是画作,其中一幅是山水,另外一幅是池塘鸳鸯。看后也大感惊叹,虽然她没有见过谢老太爷的真迹,也懂得他所作四幅皆都是上好的佳作。那笔功,还有形神兼备的能力,若非没有二十年以上的功夫,学不到家。
  最最难得的是,当顾老太太听说谢钰用了一晚上赶出了几幅作品,她叹为观止。
  四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显然能感受到顾老太太与肖氏对谢钰的喜欢,若是他以顾峥的身份回来,当真是一等美事。然而顾云瑶总想着前世他到顾府以后,当了京城的吏部尚书,被午门斩首示众,甚至是被剥皮的惨况。
  她心里五味陈杂,手脚渐渐地发凉了。
  ……
  顾老太太本欲想叫他留下来用个午膳,已经叫后厨那边先去收拾了,还问了几道他喜欢吃的菜。毕竟在南京生活久了,与这边的饮食习惯大为不同,顾老太太尽量让庖丁他们将菜做得可口一点。
  顾云瑶想退回去,宴请外男用膳,她一个闺阁小姐同座不太合适。谁知道才出了正堂,在前院碰上了大房的两个哥哥。顾钧祁听说江南谢家的大才子亲自登门拜访了,说什么都要过来亲眼看看这位将来可能是同僚为官的人物,不仅如此,更主要的是,他一直都倾慕这位江南大才子的才华。
  顾钧书跟着顾钧祁,也对谢钰颇有一番了解。在南直隶,谢钰很有名气,听说他是有能力中解元的人物,多少人都对他殷殷期待,谁知道不管是院试还是乡试,他的名次都很靠后。
  顾钧书想不明白,既然是大才子,那考取功名肯定没有问题,有了那样的结果,必然是他主动退出,顾钧书就很想搞明白他当年为什么要故意考不中解元这种事。
  顾钧祁还说他:“许是那文章,不合主考官的眼缘。”
  顾云瑶听说他们来的意图,也觉得有点好奇。不可能存在顾钧祁说的不合眼缘这回事,因为前世的谢钰,根本就是连中了三元的、百年难遇的大才子。
  顾钧书从小就人小鬼大,顾府里头的孩子,要数主意最多的,也是他。发现顾云瑶好像也对那位江南才子有点好奇,他想了想,直接提道:“一会儿我们拜会过他以后,会请他一起去运河周边走走,到时候二妹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去?”
  顾云瑶本来想拒绝,跟几位哥哥们一起逛运河,放在以前,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尤其是如今想见一回顾钧祁都不容易,他一直在忙春闱。但如今要加入并没有认祖归宗的谢钰,想到昨日大伯母还有祖母她们还想把她婚配给谢钰的事,顾云瑶心底漾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谁知道一般而言对什么都很少感到兴趣,除了读书之外的顾钧祁也在劝说她:“二妹是有什么心事吗?从小我便知道,你有什么心事都不会轻易说出来。二哥也不逼你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也可。今日不如就与我和大哥一起出去走走,不过是多了一个谢公子罢了,有我们两个哥哥护着,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第152章 
  顾钧书也附和他:“是啊是啊, 二妹妹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不过是多了一个谢公子而已, 你别怕,他若是敢欺负你,以我们兄弟两个人, 还能不好好照顾到你?”
  难得听到他喊她“二妹妹”, 随着年纪的增长,如今基本都是简称“二妹”、“大哥”、“二哥”之类,顾云瑶心底对谢钰的称呼是“哥哥”,用以区分大房两位哥哥。
  既然连顾钧书都这么说了,且她很少能走出闺阁, 是觉得闷得太久, 浑身都有点难受, 顾云瑶便不再推辞,应下了这件事。
  先回文舒斋做了准备, 顾钧书和顾钧祁用完膳, 早早地还派了小丫鬟过来知会她,称他们两个人也要回院子里去换身衣裳,让她稍等一会儿, 顾云瑶实在无聊,就和桃枝夏柳她们一边闲聊,一边编络子玩。直到顾钧书顾钧祁准备妥当了,又派人过来说, 顾老太太那边已经应了她可以一同外出的事情, 还简单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叫他们速去速回。
  府内的马车也已经准备妥当,为了和男丁、男客之间区分,特准备了两辆。一辆大的,一辆稍小一些。
  顾云瑶自然钻进了那辆稍小些的马车,她掀开帘子往外张望,影壁后面,少顷就有人走了过来。一群丫鬟簇拥着大房的两位公子,他们两个人则夹着谢钰,一人一边,他站在中间,与他热络地聊天。
  顾云瑶因为离他们有点距离,听不清楚他们在闲聊什么,看得出几位哥哥们都很开心。
  谢钰和顾钧祁是同一类人,都是书痴,但是见解有很大的不同。谢钰比他们都要年长,三岁开始,在父亲谢巡的教习下从文,二十年间,他看过的书卷已过万数,阅历方面要比顾钧祁丰富许多。
  同样是很谦逊低调的人,顾钧祁喜欢同这个前辈讨教经验,今天他们几个人要去运河附近看看了,正好和河道水利也有关系,顾云瑶难得从谢钰的脸上看到一丝面对旁人时也会流露出的笑容。
  她莫名的,也有点期待今日的行程。
  却在放下帘子前,看到谢钰静默投来的目光,手指微微一僵,匆匆地,还是避开了他的目光。
  下午很快就到了运河附近,前两日还是下雪的天气,今日竟是放晴了。阳光暖融融地遍洒在河面,金波粼粼,有风轻轻地拂过,河面微动,那些波光更加荡漾、密集,就像是好多金箔,一片片地在河面飘摇。
  顾云瑶对这个地方有印象,前段日子苏英刚把她揪过来,拉到一个画舫里面坐了许久。当时姚丁霖也在,还有那个乐伶,好在有他们两个人同行,苏英还不敢做出什么越矩的事情来。不过如果纪凉州赶来得不那么及时,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又不太清楚了。
  顾云瑶通过旧地重游,想起了纪凉州,站在桥栏边,她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景象,想到那个总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心意的纪大人,那么拼命地潜入水里,为了救她,连父亲留下的宝刀都可以解下来先放在岸边。莫名的有点心酸,甚至是想念。
  不知道纪大人如今身在何处,又到底在做些什么。她还暗中想过替他调查纪广的事,已经偷偷拜托过大伯父,令顾云瑶很高兴的是,身为大理寺丞的伯父顾德彬答应帮她的忙。
  顾钧书比较闹腾,运河附近十分的热闹,岸边停靠了许多画舫,船只往来时会将河面的金光剪得更碎,若是天暖和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野鸭在河面嬉戏。他们身边也是人来人往,下了马车以后,顾钧书就闹着要拉她到处看看,比方说街边那些货郎们摆的摊位。
  他还不小心说漏了嘴,看到某处正在卖胭脂水粉等小玩意儿,顾钧书拿起一盒递给她看:“当初景善兄还想着要买这些玩意儿给你。可我想着,你那里不缺这种小玩意儿,就诓他,什么金的银的玉的,你那儿都有。”
  事实也是,确实不缺。
  但顾云瑶还是微微一怔。原来纪凉州突然送礼的行为,不是无所谋。他早有准备。所以他才很突然地买了金簪子过来?
  因为顾钧书说的这番话吗?
  纪凉州确实是有心了,顾云瑶无奈地笑一笑,她却把他精心准备的金簪子弄丢,到如今也不确信是否在谢钰的手上,还不敢告诉纪凉州。
  顾云瑶忽然间变得沉默。顾钧书再如何闹腾,也渐渐地觉得没有意思。甚至心里很是难受。
  面前的人儿灿若桃花,细致的眉眼,一颦一笑之间,都藏了旖旎的风情。才是小小年纪,已经出挑成这样了。这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他们两个若非堂兄妹的关系,应是青梅竹马,甚至顾钧书一度把她当成了生命中重要的老师,她也确实是他的救星、他的老师,好几次他犯了过错,都是顾云瑶过来陪着他,劝解他。
  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有比他更高的觉悟了。顾钧书始终觉得二妹这个人,很不一般。
  可是她是他的堂妹,家族直系的女孩儿,他们同样的姓氏,从小到大居住在一个大宅院里。
  相反当初的蔺绍安那边就不一样了,她是蔺绍安的表妹,表妹与堂妹之间不过相差了一个字,却天差地别。
  表兄妹可以在一起,堂兄妹不能够。这么多年了,顾钧书一直压抑着自己,觉得拥有这样想法的他,很下流、龌龊,在叔父送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给他之后,他也不客气地收下。
  迟早他得娶妻生子,顾云瑶也得嫁做人妇,这种下流肮脏的想法,千万不能为外人所知,就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不能知道。
  顾钧书决定藏一辈子,他的嫡亲弟弟顾钧祁都不能知道。可当初发现纪凉州对二妹有意思的时候,他一时没忍住,泛滥了嫉妒心,就诓了他那么一句,还把他是纪广儿子的身份偷偷禀报给顾府里的长辈们,害得纪凉州被赶出了府。
  不仅是因为他是纪广的儿子,更是因为他可能喜欢顾云瑶。
  此刻还在背地里称呼他一声“景善兄”,实在有点不该。
  可他就是觉得,既然顾云瑶迟早要嫁人,他得收了那种肮脏的想法,但是一定要看着她嫁给一个地位斐然的人才行。蔺绍安那边不可以了,今天他想瞧瞧这位谢公子如何。听母亲说,连祖母也有意要撮合二妹与谢公子。顾钧书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守护一下这个从小看到大的二妹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银锭子,对顾云瑶说道:“二妹你喜欢什么,大哥这里带足了银子。你只管挑就是了。若是不够,我再叫人回府里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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