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辍朝,悲恸不已,满朝文武举哀,为太后守灵,举国百姓停止一切婚嫁娱乐活动。
毓秀山云霞观,一方小院,正房里,徐曜穿着一身雪白衣袍躺在床榻上,冬天快过去了,阿昭没来。
徐曜慢慢地阖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年正月十五看花灯,灯火阑珊下美丽的红衣少女。
雕花窗外,飘起小雪,纷纷扬扬,屋里窗台上晶莹剔透的琉璃瓶里插着几枝鲜艳的梅花。
第140章
三个男人骑马进了榆县地界, 一个穿戴体面管家模样的人问身旁的小厮,“魏家老宅你来过,这路怎么走,还记得吗?”
小厮道:“奴才几年前来过一次, 还记得往东走,榆县地方小,不难找。”
三个人到街里,马匹慢行, 往东走不远, 小厮指引,看见一户古朴的老宅, 骑马到了跟前,管家看门首上方, 魏宅两个字,风吹日晒后面的宅字模糊不清。
小厮说:“宽管家,就是这里了。”
三个人下马,管家宽仁上前叩打门环,小厮常安在里面答应,“来了,谁呀?”
“魏府的。”宽仁道。
常安打开院门, 一看认识, “宽管家。”
宽仁进来, “四姑娘在吗?”
“在。”
常安前面带路, 宽仁头一次来魏家老宅, 魏家老宅外面看似有些年头,大门上的漆脱落斑驳,内里房屋都是新修缮的,高大气派,青堂瓦舍的,宽仁心里有点纳闷,魏家老宅看似几年前翻盖,前后三进院,要不小一笔银子。
走进前厅,常安说:“宽管家,您老稍候,奴才去叫姑娘。”
常安到里面回小姐,魏家来人了。
宽仁等候姑娘,在屋里四处瞧看,前厅风格古朴,所有的家具,桌椅卧榻都是一水红木的,亮堂堂的,摆设的金银玉器,字画,品位不俗,一看就富贵人家。
宽仁心里疑惑,没想到四姑娘是个有钱人,听见有细碎的脚步声往前厅走来,女子说话声,清柔悦耳,“没问府里来人什么事吗?”
小厮常安的声音,“奴才没问。”
随着话音,一个花季少女走了进来,宽仁只觉厅里一亮,少女明眸皓齿,清艳夺目,宽仁赶紧赔笑上前施礼,“奴才宽仁给四姑娘请安。”
“宽管家,坐吧!”
少女落落大方,走到厅里正中玫瑰椅上坐了。
开口道;“宽管家来老宅有什么事吗?”
宽仁不敢坐,束手恭立,四姑娘在魏家不得宠,可今非昔比,恭敬地道;“老太太和三爷派奴才来接姑娘回府,老太太和三爷已经给姑娘定下亲事,今年年底就张罗过门。”
魏昭眸光一冷,面色却平淡,“宽管家,我在魏家行四,上头还有两位姐姐,长幼有序,两位姐姐没出阁,又怎么轮到我出门?我明年初才及笄,这也太急了点。”
四姑娘年纪不大,句句占理,宽仁只好耐心解释说:“四姑娘,是这么回事,燕侯府上门提亲,燕侯要求娶四姑娘为妻。”
宽仁偷眼看看四姑娘,这回四姑娘准保一百个愿意。
看姑娘的小脸紧绷,“宽管家,这就奇了,我在乡下,燕侯娶我为妻,门不当户不对。”
“这个……奴才确是不知。”
“宽管家,我从小体弱多病,嫁入侯府,不能尽主妇之责,烦劳宽管家回府替我禀明老太太和三爷,还是跟燕侯说明,我不想期满人家。”
宽仁不了解这个四姑娘,心想,这个四姑娘真难缠,面上不敢表现出来,陪着笑脸说:“姑娘,燕侯府来提亲,事先打听好的,燕侯不嫌弃姑娘身子弱,咱魏家还有什么可说的,府里老太太和三爷对这门亲事中意,阖府都欢喜。”
魏昭心底冷笑,“宽管家,你回去跟老太太和我父亲说,我这辈子不嫁人,如果他们觉得养我是负担,从今往后,我不用府里一文钱,反正那几两银子还不够赏赐下人的,魏家就当没我这个人,魏家四姑娘当年离开魏府时生了那场大病,没活过来。”
宽仁看着四姑娘摸着镯子把玩,雪白的手腕上戴着金镶九龙戏珠手镯,精致华美,镯子的价值不菲,就听四姑娘哂笑着说:“有这么好的机会攀上燕侯,也别浪费了,魏家不是还有两位姑娘,论长相才华我不及两位姐姐,跟燕侯府说换一人就是了。”
宽仁作难了,四姑娘不回去,他总不能绑四姑娘回去,四姑娘在魏家不受宠,也是主子小姐。
宽仁还想说什么,四姑娘已经站起来朝后走了。
宽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本来一桩喜事,以为还能讨到好处,没想到四姑娘干脆一口回绝。
左思右想,还是照着四姑娘的意思回府禀明老太太和三爷。
魏昭从厅里出来,丫鬟书香不解地问;“姑娘,燕侯府提亲,难得的好亲事,姑娘为何拒绝了。”
“你家姑娘这辈子不想嫁人。”
书香紧走两步,跟上姑娘,“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府里老太太是姑娘的亲祖母,三老爷是姑娘的亲生父亲,姑娘的婚事亲祖母、父亲就能做主,姑娘把宽管家打发回去,姑娘说不嫁人,老太太和三老爷能答应吗?”
“他们当然不能答应,我把宽仁支走,然后想对策。”
主仆刚拐到西厢房,迎面一个梳着圆髻,干净利落的妈妈走来,劈头就问;“姑娘,魏府来人了?”
“走了。”魏昭道。
“府里来人做什么?”桂妈妈关心地问。
书香接过话头说;“老太太和三老爷给姑娘定了一门亲事,燕侯府的侯爷,要娶姑娘做嫡妻。”
桂嬷嬷大喜过望,“姑娘,这是好事,姑娘能攀上燕侯这门亲事,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嬷嬷,我不想嫁人。”
兜头一盆冷水,桂嬷嬷一团火刷地一下凉了,“姑娘说什么?”
“嬷嬷,我这辈子不想嫁人。”
桂嬷嬷看姑娘认真的模样,不像说笑,心里急上来,“姑娘这不是说傻话,姑娘就是不想嫁人,老太太和三老爷也不能答应。”
“他们也做不了我的主。”
走到后院正房,魏昭对书香和一个叫萱草的丫鬟说:“赶紧收拾东西,把值钱的东西都带上,我们去新北镇。”
萱草傻傻地问;“姑娘,我们去新北镇住,不回来了?”
“把金银细软都放到新北镇,我们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飞去哪里?”
萱草不解地问。
“南边。”
两丫鬟也没去过南边,知道是很遥远的地方。
宽管家回萱阳城魏府,骑马来回多说六七日。
桂嬷嬷进门问;“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逃走。”
魏昭简洁地说。
把箱笼打开,跟书香和萱草把多宝阁里的金银玉器放入箱笼里,“小心别磕碰了,贵重之物那一件拿出去卖了,都够吃喝几年了。”
桂嬷嬷头一晕,“姑娘,逃婚如果被抓回去,魏家对姑娘家法处置。”
“魏家人要抓到算,抓不到怎样处置我?”
她把妆台上的东西,一股脑收入一个袋子里。
魏昭手脚麻利,不出一个时辰把值钱的东西都装好,天黑不方便赶路,准备明一早去新北镇。
桂嬷嬷劝说不听,没办法只好出去找周兴,周兴刚从外面进来,桂嬷嬷把他扯进屋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
周兴琢磨了一会,“姑娘聪慧,毕竟年纪小,你在过去把利害关系给姑娘说清楚。”
桂嬷嬷坐在炕上,愁眉苦脸,“我嘴都磨破了,姑娘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我看还是你去劝劝,姑娘平常敬重你,有事找你商量。”
老两口正说着,书香进来,“兴伯,姑娘叫你过去一趟。”
桂嬷嬷给男人递了个眼色,周兴跟书香过正间,进门看见屋里地上几个箱笼。
魏昭道:“兴伯,坐吧!”
周兴规规矩矩地站着,“姑娘,我听你嬷嬷说了,燕侯府的婚事算一门好亲事,你嬷嬷寻常总担心,不知将来府里的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太太把你配什么人,燕侯徐曜咱们不太了解,但是就冲着他为了保一方百姓太平,征战沙场拒鲜卑于漠北,他是个盖世英雄,就不是个坏人,不能错待了姑娘,你嬷嬷说姑娘不想嫁人,就算姑娘不想嫁人,魏家也不答应,姑娘还没嫁过去,如果跟婆家闹生分了,嫁过去不好相处,姑娘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魏昭听着,也没打断周兴,神情有点迷茫,周兴说完,她方道:“兴伯,我害怕嫁人,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已经收拾好东西,明早我们赶到新北镇,兴伯,不管冒多大风险我也要逃走,你跟我嬷嬷年纪大了,留在新北镇,等我安定下来通知你们。”
周兴看姑娘心意已决,没再说什么,“既然姑娘已经决定了,我回去跟你嬷嬷说,她不放心你。”
第二天,天刚亮,常安和老仆孙伯、周兴把魏昭的几个箱笼搬到马车上,两辆马车,一辆装箱笼,另一辆马车里坐着桂嬷嬷和书香,留下老仆孙伯看宅子。
魏昭跟萱草,常安、周兴骑马,一行人出了榆县,往新北镇去了。
下午,一行人到了新北镇大院,常兴招呼人出来抬箱子,呼啦啦出来一帮人,魏昭吩咐,“抬到后院我房里。”
金葵看着纳闷,“姑娘把榆县的家搬过来了?”
周兴道;“说来话长,进屋说。”
一行人进屋,魏昭就把魏府来人接她的事说了。
宋庭拧着眉头,不说话。
桂嬷嬷对金葵道:“金爷,你快劝劝姑娘。”
金葵比宋庭年长,早已娶妻生子,沉稳老练,道;“姑娘要跑可想好了,魏家报官府,姑娘能躲一辈子吗?一辈子东躲西藏的,能安生吗?姑娘如果真不想嫁人,也要想个万全之策。”
魏昭寻思这话也有道理,不脱离魏家,受魏家挟制,宋庭一旁道:“不如弄个假死脱身,等以后借用个名就没事了。”
周兴道;“这倒也是个法子。”
大家研究了一个周密的计划。
宽仁差事没办好,离开魏家老宅,赶回宣阳城,回府跟老太太和三爷学说了姑娘原话,不敢添油加醋,照实说了。
三爷魏廉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翅膀硬了,以后不要府里一文钱,不嫁人,这是什么混账话,她的亲事由不得她,她不嫁也得嫁。”
魏老太太手里捻着一串蜜蜡佛珠,不疾不徐的语气,“老三,你的女儿,你亲自去接,她现在比不得从前,要嫁进燕侯府,燕侯指名道姓地求娶四姑娘,她有点脾气,气不顺,嫌我们这些年慢待了她,这也可以理解,你去后,好好同她说,父女俩别伤了和气,闹僵了,对我魏家也没什么好处,白白送侯府一个姑娘。”
魏廉的气消了些,答应,“儿子去一趟老宅,把孽畜接回来。
吩咐小厮套车,当下赶往榆县,出了萱阳城,到榆县都是官道,魏廉到了榆县,女儿被送到老宅,他一趟没来过,还记得魏家老宅的位置,指挥车夫,马车停在魏家老宅门口,小厮跳下马,上前叫门。
等了半天,才听见里面有声音,院门打门,老仆孙伯探出半个身子,看见魏廉,急忙打开院门,“三老爷您来了。”
魏廉往里走,“四姑娘呢?告诉她我来了。”
孙伯神色间很为难,“三老爷,四姑娘没在宅子里。”
魏廉站住,“四姑娘去哪里了?”
“四姑娘去新北镇了。”
孙伯照着姑娘的吩咐答复。
“她去哪里做什么?一个闺阁女子,怎么能抛头露面?”
魏廉对女儿本来不满,听说更加不高兴。
“姑娘说去赶集了。”孙帛解释道;“三老爷,这乡下跟萱阳城不一样,赶上集市,大姑娘小媳妇都出门赶集。”
魏廉皱眉,当年把女儿送到老宅,无人教养,如今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如果出落成乡下丫头,燕侯保不齐要后悔退婚。
他转身往外走,“我去新北镇把她带回家。”
上车,魏廉一路打听,来到新北镇,马车进了新北镇,又不知道去哪里找,便打听集市在哪里。
新北镇不大,只有一条正街,交易市场里人声鼎沸,魏廉吩咐马车从西往东走,马车行驶一段路,听见马车下有人喊:“有人要跳河了。”
路人纷纷驻足,打听,“谁要跳河?在哪里?”
一个年轻后生站在哪里大声道;“听说姑娘姓魏,从小有病,家里人把她扔在乡下,现在又逼她成亲,这姑娘是个病秧子,怕到婆家受气,想不开站在河边要跳河。”
魏廉大吃一惊,从马车上探出头问:“请问这位小哥,跳河的女子在哪里?”
那个后生问;“你认识魏家姑娘吗?”
魏廉赶紧说:“认识,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后生手一指,“往前走,一直走,就看见一条河。”
魏廉慌慌张张地吩咐马车夫,“快,快赶到河边。”
心里害怕,万一女儿投水自尽了,魏家跟侯府怎样交代。
马车朝东方向疾驰,魏廉从马车里探出头,看见前方有一条河,河水很宽,河岸边筑着堤坝,下游水流湍急,看见堤坝上站着一个紫衣少女,她身后站着几个人,似乎在劝说她。
女儿刚能说话时送到乡下,十年过去了,小时候魏昭的样子,他这个做父亲的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这少女是不是女儿魏昭。
赶紧吩咐马车停下,魏廉下了马车,便朝河边跑去,为了怕认错,他扬声喊;“魏昭。”
站在堤坝边缘的女子回了一下头,本来身后几个人劝说,她没往前迈步,猛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这一回头,看见魏廉,往前一迈步,纵身跳入河里。